第一章 救場如救火
六月底，玉蘭市連續十幾天的高溫沒有一絲結束的預兆，臨近傍晚，熱浪依舊肆虐著整個城市，苦熬了一天的上班族從空調房裡走出來，好似進了另一個地獄。
陸凡騎著他那花了五十塊錢買的二手的山地車，從炙烤的馬路上飛馳而過，很快停在了一家名為「春之閣」的茶館樓下，用破舊的鐵鏈小心翼翼鎖好自行車，才快步走進茶樓。
今年剛剛高三畢業的陸凡，在這個茶樓打工已經兩年，他很小便沒了母親，父親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魔術師，上不了電視，開不了專場，一直遊走在各個茶館劇院臨時走穴，或是跟著某個劇團下鄉慰問，去村宴上表演個節目什麼的。十一歲那年，父親在表演一個逃脫魔術的時候出了意外，也不幸喪命。
一下成為孤兒的陸凡很茫然，那些年裡，他要過飯，撿過破爛，當過混混，打過群架。
好在終究沒有陷進去，十六歲以後，他開始自己打工。
「春之閣」是父親以前常來表演的茶館之一，老闆肯雇他，自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念舊。當然，錢是不多的，每天放學後來這裡打掃打掃衛生，等客人散了以後幫著一起收拾茶碗吃碟，桌椅板凳，忙活三個小時，工錢是50塊。
茶館一般都會表演一些小節目，限於場地，大多是一些曲藝，相聲評書，小魔術，小雜技之類的。幾年前，曲藝界的幾位大佬提出藝術要回歸舞台，加上城市裡腰包鼓起來的人們逐漸培養起來的小資情調，讓這種茶館著實火了一把。
一壺濃茶，一碟瓜子，一個下午，一場評書，一時間成為了極有腔調的享受。
陸凡急匆匆走進茶館后樓，一隻腳剛踏進門口，就聽到老闆那高亢的嗓音響起。
「那個該死的魔術師呢，說好的六點半，這都六點了還不到？」
「趙總，他說路上堵車，今天沒辦法準時到了。問能不能把他的節目往後挪挪？」
「放屁，他本來就是最後一個節目了，還怎麼挪？」
「……」
老闆名叫趙軍，守著這座茶樓也有十幾年的光景，這些年生意好做以後，腰包鼓起來，人也開始發福，唯一不變的是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每天茶館里的節目安排也必須由他親自過目，以至於他請的經理一向都沒什麼存在感。
「趙總，實在不行只能把魔術取消了，我讓小綱和小謙再多說兩個相聲小段。」因為原定的魔術師遲到，陸凡都叫不出名字的經理勉強在那出謀劃策。
趙軍心煩意亂的揮揮手：「取消吧，取消吧，反正那魔術師每次也都是這幾個節目，估計觀眾都看膩了。」
話雖如此，趙軍依然有些不甘心，往門外瞅了兩眼，希望對方能神奇地及時趕到。雖然總是那幾個節目，但老實說魔術的人氣還是不錯的，觀眾都挺期待。不過在陸凡看來，大夥更喜歡的還是那個衣著暴露，身材火爆的魔術師助手。
趙軍這一瞅，卻正好瞧見了在門口的陸凡，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小凡，來得正好，你不是會變魔術嗎，趕緊幫忙頂一下，救場如救火。」
陸凡回頭看了看，確定老闆是在叫自己，頓時哭笑不得：「趙總，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哪行？」
「你不是以前和你父親一起表演過嗎？」趙軍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陸凡，他也曾經看過小時候的陸凡表演過幾個小魔術，小小的人，表演起來卻有模有樣，當時還獲得了不少掌聲。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沒道具，神仙也變不了。」陸凡小時候空閑時還真和父親學過幾手，還一起表演過幾場節目，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扮演一個遞帽子手帕的助手，但對於一些基本的魔術還是會的。
「沒關係，那個魔術師嫌麻煩，道具就放在茶館，還有半個小時，你趕緊去練習一下，就指望你了，等下給你發獎金。」
還沒反應過來的陸凡稀里糊塗就被拖進一間屋子，再想拒絕已經來不及了，不過聽到有獎金拿，他抵觸的心情頓時少了許多，話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這個暑假如果掙不夠學費，他的大學估計也懸了。
想了想，如果只是表演幾個熟練的魔術，應該不成問題。
紅色的大木箱里擺放著一堆魔術道具，從黑色的燕尾服到特製的手帕，圓筒帽、撲克牌，應有盡有。
隨便動一個魔術師的道具，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如果是同行，那甚至可以說沒有職業道德。但這個木箱里的東西，都是一些常用的道具，幾乎每個魔術師都有一套差不多的，沒有保密的價值，所以才會被隨便放在茶館里。
陸凡看過那名魔術師的表演，水平倒也不算差，可如今電視網路普及，幾招傳統戲法已經沒辦法吸引觀眾的眼球，而魔術的創新卻不那麼容易，往往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世界上那些有名的魔術師，哪個不是背後有一整個團隊在支持。
世人對於魔術師的了解不多，印象最深刻的無非是從帽子里往外拽兔子，又或者兩手空空變出無窮無盡的撲克牌來。近幾年魔術有所升溫，得益於幾個國外出名的大型魔術，美國的科爾費斯把自由女神像變走，橫穿長城等。而國內也出了不少年輕有才華的魔術師，比如春晚上劉益的雞蛋出戒指等，都是非常有創意且有趣味的魔術。
但那些對於陸凡來說無比遙遠，他準備的都是一些很基礎，也不需要多少技巧的魔術。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經理過來敲門，催促他上台。
因為小時候的經歷，陸凡倒不至於怯場，何況茶館這種地方，相比而言沒那麼嚴肅，底下的觀眾嗑著瓜子，時不時閑聊幾句，甚至還有和演員直接扯著嗓子搭茬的。
陸凡剛一上場，就有人在底下叫嚷。
「老闆，你這算偷工減料吧，怎麼魔術師請不到，找個學徒來么？」
「對啊，原來的那個魔術師呢，他那個長腿女助手怎麼也沒來？」
「……」
茶館的顧客流動性不大，大多都相識，這樣的話自然沒什麼惡意，但逮著演員開玩笑的機會，這些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陸凡很清楚這點，因此不慌不忙，摘下帽子深鞠一躬，說道：「諸位，趙老闆說最近豬肉漲價，所以只能請得起我這樣的學徒，請大家見諒。一會若是大家對我的表演不滿意……那也不能退票。」
眾人一陣大笑。
陸凡從小就要獨立生活，自然比同齡人更早接觸社會，這些年摸爬滾打，遇到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看人說話的本事水漲船高，雖然性格比較沉默，平常不愛說話，但應付這種小場面還是信手拈來。
趙軍在後台看著，點點頭對身旁的經理樂道：「這小子不錯，還真能鎮得住場面。」
隨著背景音樂響起，表演正式開始。
陸凡準備的東西不多，一共是三個魔術。
首先表演的是「火燭復燃」。
流程很簡單，一根蠟燭點燃，吹滅，然後魔術師一個響指，蠟燭又重新被點燃。
道理也很簡單，陸凡事先在指甲縫裡塞了一些硫磺，因為硫磺的燃點較低，所以只要在蠟燭熄滅之後，輕輕彈一些在燭芯上，利用餘溫，便能將蠟燭重新點燃。當然這種硫磺也是魔術專用的，效果比一般的好很多。
觀眾的掌聲稀稀拉拉響起來，這個魔術的表演效果還是不錯的，可顯然之前的魔術師早已表演過幾次，沒什麼新鮮感了。
陸凡對此也無能為力，畢竟不是專業魔術師，即便這種爛大街的魔術，對他而言也不算簡單，何況匆忙之間，能把節目演完已經不容易。
第二個是一組傳統的魔術，由好幾個小魔術組成：揮舞的手帕變成一根短棍，袖子里藏的雨傘一把把張開，最後從帶有夾層的帽子里抽出一大束色彩鮮艷的花。
原本帽子里出現的應該是鴿子或小白兔，但一時間找不到這些活物，陸凡只能用了一束能摺疊的假花代替。
表演完前兩個，時間只過去了5分鐘。魔術的表演時間一般在10分鐘左右，陸凡畢竟缺乏經驗，手法沒出什麼紕漏，但對節奏的把握還很欠缺。
最後表演的是名叫「牽引術」的魔術，也叫「懸浮術」，就是雙手不作任何接觸，讓一支鉛筆懸浮在空中。
道理其實很多人都能想明白，無非是用一根絲線連接，做出懸浮的假象，但這種特製的哪怕在近距離也很難用肉眼看清的絲線在生活中幾乎看不到，而且絲線不是簡單的連接手指和鉛筆，還會通過衣服上的幾個拐點，表演的時候，鉛筆的運行軌跡和魔術師的雙手並不完全同步，所以演出的效果也算不錯，很有欺騙性。
陸凡有意把節奏慢下來，拖延一些時間，一邊和觀眾插科打諢，一邊手上緩緩的動作著，這種絲線即便他自己也很難看清，只能依靠手指的觸覺。
等到一切就緒，他說了一句：「下面，請看奇迹！」
雙手緩緩上拉，鉛筆的一頭離開桌面，晃晃悠悠，像活過來似得。
然而，便在這時，他突然覺得手上一輕，原本起來一半的鉛筆竟然「啪」地一聲又重新摔回原地。
他一臉茫然，隨即恍然醒悟。
完蛋！
絲線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