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節 淡然常有怡，與物固無瑕
當八哥時隔三年多再次踏入熟悉的校書閣時，他有種想哭的激動，滿屋子的書櫃依舊擺滿了玉簡玉碟，還有紙張書寫的書籍，書案后那道柔美的身影依舊顯得有些冷清，卻透出一股靜謐的韻律。
整座樓閣雕樑畫棟，不知耗費了多少五行精材，就連爪下所踩的地磚都有陣法加持，與雙豹峰洞穴陋屋相比，那是天與地的差別。
此前他還嫌主人看書自己呆在一邊枯燥無聊，這一刻暗暗發誓，立下功勞回到主人身邊決不再胡言亂語，一定安靜修鍊。
書案一角整齊疊放著三本紙質書籍，上面還壓著枚寫有《通經導脈集注》的玉簡，林校書此時看的卻是一本《仙界傳說考》，這書是凡人所寫，與功法修行無關，多是一些傳說意測，她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某些修仙家族傳了幾代或幾十代后，再無靈根者，便成了普通凡人，但祖上流傳下來的神話也未必全無憑據。
她輕輕翻過一張書頁，頭也不抬，道：「晚霞，何事？」
晚霞道：「小姐，你看看誰來了。」
「淡然。」林校書方始抬頭，先是露出一絲驚訝，繼而轉為淡淡的喜悅。
八哥早已趴下，五體投地：「主人，這三年可想死我了，淡然想你可是朝思暮想啊。」
林校書本想問他如何能進分院，聞言便笑起來：「起來吧，這是哪學的？我可沒教過你這麼肉麻的話。」
「是在雙豹峰，這三年我一直都在雙豹峰，去年有個小鴉妖教授眾妖識字，我剛才說的就是他教的《千字文》中的句子。」八哥道。
晚霞橫眉道：「你也跟了小姐四年多，從小姐身邊出去的也好意思跟什麼小妖學字？」
林校書對著晚霞道：「我只顧著自己看書，本就沒教過他多少個字，他有機會多學些甚好。」轉眼又看八哥，「千字文？倒是沒看過，你說來聽聽。」
「是。」八哥背誦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
林校書提筆，一手娟秀靈動的簪花小楷躍然紙上，當寫到『外示寬厚，內實忌刻，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時，不覺頓了一下，以她的學識自然不用別人解釋就能明白其中含意，這十六字很深刻啊，道盡了人心險惡。
這篇千字文早被向陽改得面目全非，要符合妖族的思維，還要優先選擇常用字，所以多以前世的成語替換，押韻不押韻的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了，千年百年流傳下來的成語能沒有深度嗎？
晚霞撅嘴站在一旁，她就知道自家小姐一提起跟學問有關的話，不問個究竟是不會罷休的。早知這樣就不帶淡然來了，無聊死了。
林校書繼續記錄：……古有洛神，翩若驚鴻，魏王思之，魂牽夢繞……她心中又是一動，洛神在不少典籍中倒是有記載，似乎是仙界水族共主洛河龍王的義女，這魏王是誰？
帝俊太一，媧皇妖師，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媧皇……媧皇……搜索枯腸，似乎在哪本書上見過媧皇之名，帝俊太一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妖師又是誰？
道教曾經有段不光彩的歷史與這位妖族媧皇有關，所以改寫史書之後就將她的名字隱匿下來，在仙界也跟文字一樣，能不提就盡量不提，至於諸方小世界則直接把女媧封殺了事，所以這方世界媧皇之名鮮有知者。
林校書寫完等了一會不見下文，問道：「還有呢？」
「沒了。」
「沒了？不是去年就開始教么，怎麼才兩百多字？」
「這個……我就學了三個月然後就離開雙豹峰了。」八哥赧然道。
「可惜了。」林校書手指最後一行問道，「這幾句何解？」
「小烏鴉說，帝俊和太一是倆兄弟，一個是妖族唯一的妖帝，一個號稱東皇……」
八哥剛解釋完，晚霞便嗤之以鼻：「胡說八道，文字明明是仙界先賢倉頡所造，哪冒出個妖師來？東皇媧皇的，聽都沒聽過。」
林校書自非她侍女這點學識可比，若這篇千字文純粹是胡說八道倒也罷了，偏又與自己某些推測相契合，可惜卻沒了下文，這就像剛搔到心中癢處，卻嘎然而止。
「淡然，現在就帶我去雙豹峰。」她忽然道。
「主人，這……」
八哥正不知如何作答，晚霞又搶著說道：「小姐，不行，明天一早淡然就要帶路去巢滅雙豹峰，剛才我聽院主說了，除了那個鶴妖，別的一個不留。」
林校書看向八哥道：「怎麼回事？」
「主人，是這樣的，雙豹峰有個妖士要投靠我們南定分院……」當下八哥便將與鶴飛謀划之事道來。
沒想到鶴飛畫的那株叫絳朱仙果的靈植竟引起分完如此重視，連院主都親自召見詢問，還出手解去身上禁制，若非天色將晚，馬上就會派人趕赴雙豹峰。
末了，他又獻媚道，「主人，我為了立功回到您身邊，在分院對面那座山頭可等了半年多才等到欣欣啊。」
欣欣便是杜閣主的靈寵五色神雀，也許是同為羽類的原固，八哥與她關係最好。在天鍾界豢養靈寵的多為女修，許多人都沒想到外表刻板嚴肅的杜閣主也有這愛好，還給靈寵取了個這麼富有詩意的名字。
林校書心下恍然，原來是絳朱仙果，難怪分院會大動干戈。絳朱仙果乃煉製清心丹主材，在天鍾界一顆難求，自然要殺光眾妖，以免消息泄露引起嚴法佛宗與定光佛宗覬覦。廣成道宗在南定山脈設立分院，最主要的就是鞏固地盤之意。
其實院主早有交待嚴守秘密，但八哥在主人面前自是不會隱瞞。
她見八哥滿眼得色，殊無不忍之心，心下便極為不喜，皺眉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妖亦然，你在雙豹峰也呆了三年多，便沒絲毫惻隱之心嗎？」
八哥眼神漸顯茫然，不知主人到底何意。
林校書繼續說道：「淡然常有怡，與物固無瑕，這便是我給你取名淡然之意，我亦以此自勉。如今你立下偌大功勞，想來院里也不會再與你計較從前之事，當年救你回來，我也沒在你身上下過禁制，以後就不要再說是我的靈寵了。」
八哥如遭雷擊，呆立當場，接著又撲通一聲趴下，哭道：「主人，你這是不要我了嗎，這三年我可一直都想回到你身邊啊！為了回來，我在山門外等大半年……」
林校書終究有些不忍，嘆了口氣，道：「罷了，院主既令你帶路，你便先去祖師閣待命吧，等你何時想明白淡然二字之意再來找我。」
言語之間卻是留下了幾分餘地。
八哥還待哀求，晚霞斥道：「你還不快去？還要小姐送你不成，再要啰唆信不信現在就把你趕出山門！」
八哥看向主人，卻見她已低首觀看此前錄下的字句，又向晚霞投過求助的眼神，他樣子也委實討喜，縱是泫然欲泣的模樣也帶幾分可愛，所以當年才會被林校書收留。
晚霞心腸一軟，語氣也沒那麼兇巴巴的了：「你先去祖師閣吧，把這事辦好了再說。」
八哥又呆了一會才悻悻離去，臨走還一步三回頭，只是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花了那大心力為何反惹主人不高興。
晚霞多少知道一點自家小姐的心意，便道：「不過是殺幾十個妖族而已，小姐也不必過分責怪淡然。」
林校書抬頭，美目流波：「整個道宗都說我對妖族太好，其實自修行伊始死在我手裡的妖何嘗又少了？便是妖將我林黛也殺過幾個，我只是不喜他這分心性，置同族於死地猶沾沾自喜，殊無愧疚之意。」
她忽而話鋒一轉，道：「你去找下劉俊，他是祖師閣大弟子，多半會參與這次行動，讓他把那個小鴉妖給我活著帶回來，他辦事還算可靠，嗯……如今祖師閣歐陽閣主去道宗進修，想來是由孫副閣主主持此事，我自會與他分說，不讓劉俊為難……對了……」林校書前面語氣十分平和，此時卻鄭重告誡道，「絳珠仙果乾系重大，你也去交待淡然一聲，此事決不可亂傳。」
……
向陽不知，穿越到天鍾世界以來，一場最大的危險已悄悄降臨，還像往常那般，一覺醒來便修起上清仙訣。
行功完畢，雕鵬已站至身前，道：「你隨我來。」
向陽愕然，待要相詢，雕鵬卻已化為雕身騰飛而去，便也只得振翅跟上。
掠過了兩座山頭才停駐一片樹林之中，未等向陽開口，雕鵬便指了個方向，道：「此去西南數萬里內都沒有人族宗門，你飛遠一些，過些日子再回來。」
向陽心下瞭然，道：「大哥可是擔心昨日傳訊符之事？畏敵怯戰，大哥又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無須多言，這是龜老的意思，你修為還太低，真有人族修士來犯也幫不上什麼忙，你能得仙界前輩傳功已是機緣在身，又深知兵法謀略，以後前途當不可限量，不必在此時犯險。」雕鵬說完，轉身便欲離去。
「大哥，龜老是叫你帶我一起離開的吧？」向陽對著雕鵬背影道。
以龜老對雕鵬的重視，絲毫不在自己之下，怎會單叫自己離開？
雕鵬停住，卻不回頭，道：「兄弟你心思縝密，還是瞞不過你，但你也不用擔心，大哥還算有自保之力，就是兩個仙士、佛士我也不懼於他。」話音未落，便離地起飛。
雕鵬說的輕鬆，向陽卻憂心不減，能夠開宗立派的宗門，只要不是完全沒落，哪個沒有幾十上百的士境修行者，這些宗門修士自幼修行道法，還有法器為輔，豈是鶴飛之流可比？
若再來個將境強者，雙豹峰四個妖士如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