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真以為俺妖族好欺嗎?」小女孩拍向自己的手停住了,那青年阻止的手也停住了,向陽發現微風輕拂,微微晃動的樹葉也停住了,直到一句「真以為俺妖族好欺嗎」說完,一切才又鮮活了起來。
循聲尋去,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臉上充滿幸福的激動,就像無家可歸的孩子忽然找到親人。
「大水牛王!是大水牛爺爺嗎?」她奔向大水牛,似乎剛才小腿上的劍傷沒對她有絲毫影響。邊跑邊喊,「大水牛王爺爺救我!」
到了大水牛跟前,她強提的一口氣一松,小腿上揪心的疼痛傳來,終於摔倒在地,剛才在那青年面前沒掉一滴眼淚,現在卻淚珠如雨,「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雖然從沒聽過大水牛說話,但向陽一聽便直覺是他開口。
他從樹頂飛下,踩著牛背,眼見小女孩哭成梨花帶雨的小臉童真流露,心情也隨之喜悅起來。剛才面對那青年雖然一臉倔強不屈讓人感慨,但更讓人心酸,在他的印象中,七、八歲的小女孩還在媽媽懷裡撒嬌,而她卻已失去親人,剛剛還經歷了一場死亡威脅。
這個小女孩長的如此可愛,讓向陽自動忽略了她是由一隻狐狸變來。
「好孩子,別哭了,有俺老牛在沒事了。」大水牛聲音說不上好聽,很嘶啞,但卻很溫和。
小女孩似乎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很快收住了哭聲。她已經太久沒在人前哭過了,兩年的逃亡躲藏讓她連哭都顧不上,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哭救不了自己,只有逃到大牢山找到大水牛王才不會被人捉住,被人殺死。
她哽咽道:「大水牛王爺爺,人族都是壞蛋,他們殺了我阿爺、我阿爹,他們要捉我,還要殺我……」
「俺老牛是牛,但可不是你說的大水牛王。」
聽到小狐狸喊大水牛王,那青年便一直站著不敢動,明明只有十幾丈的距離,剛才卻只能看到這棵榕樹,而見不到這頭水牛,直至那句「真以為俺妖族好欺嗎」說完才現出他巨象般的身體。
做為寧州修行宗門的近鄰,他曾經問過自家老祖如果自己遇上這個妖族英雄,令道門仙王、佛門佛王都感到忌憚甚至恐懼的大水牛王怎麼辦?老祖想了很久卻回答了那麼一句話:別動,希望他把你當成個屁。
這會兒聽他承認不是大水牛王終於鬆了口氣,是啊,大水牛王一直都在寧州北部的大牢山,這裡卻是寧州南部,定光佛宗的勢力範圍,哪能隨隨便便就遇上這個妖王?不是大水牛才王合理嘛。
眼前這牛妖雖然看不透修為,應該是個妖將吧,或許是個妖帥?但想到自己背後的勢力,頓時膽氣大增。當下作了個長揖,用自認為很客氣的話說道:「這位妖族前輩,晚輩定光佛宗俗家弟子宇天,明王堂首座空竹佛王乃晚輩俗家老祖,這隻小狐狸是老祖指明擒拿的,請前輩給個面子將它交給晚輩帶回去。」
這話他說的極為順溜,說是行走寧州百試百靈的萬金油也不為過。定光佛宗已是這個天鍾世界頂級的宗門,擁有三個佛王、數十佛帥,僧將以下連進歡喜殿做早課的資格都沒有。而三佛王中的空竹大師又是他俗家老祖。有這背景,除了大牢山,還有那狐王谷,整個天鍾世界都得給自己幾分面子吧?
也正是因為有自家老祖,他雖是俗家弟子修的卻是定光寺高級功法,只是老祖有意讓他將來執掌家族,才沒剃度進入內門。
定光寺修的是佛門功法,鮮少劍修,這個宇天的劍法卻是家傳的,而且他也覺得使劍輕盈靈動,配上自己英俊瀟洒外表相得益彰,所以就算修了佛雲手、拈花指也沒有棄用長劍。
「不要。大水……前輩……老爺爺,別把我……他是壞人……」小狐狸聽說不是大水牛王,一時不懂怎麼稱呼,驚懼之下顯得有點語無倫次。
「嗯,是壞人。」大水牛頓了頓,似乎在徵詢小狐狸的意見,「那俺殺了他好嗎?」
「好。」小狐狸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青年神色一變,接著一陣威壓傳來,他剛升起一個念頭,「此妖怎敢動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甚至老祖留給他的保命手段還來不及使出就如空氣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沒有血肉橫飛的慘叫,沒有驚心動魄的打鬥,從始至終大水牛連動都沒動一下,一個佛士修行者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小狐狸小嘴「哦」的渾圓,半晌才回味回過神來:「牛爺爺,你好厲害!」這會工夫她好像找到對大水牛的稱呼了。
牛啊!太牛了!向陽心中那個崇拜啊,如濤濤江水連綿不絕……這才是大腿啊!一定要抱住!他「嗖」的飛到大水牛面前,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大水牛卻先開口了:「別叫了,這十六天你吵了俺一百五十七次,你不煩,俺老牛都聽煩了。」
看著大水牛眼裡戲謔之意,向陽有點訕訕的,心頭忍不住奔過一匹草泥馬,都聽煩了就不能早兩天應我?
小狐狸見向陽窘態,想笑,但見這小烏鴉剛才在大水牛身上上竄下跳的樣子顯得十分親密,又不敢笑出聲來,憋的小臉通紅,那模樣很是可愛。
「還有,你這幾天沒少罵俺老牛吧?就不怕俺把你吃掉?」
向陽一驚,別說大水牛高深莫測的修為,就他那個頭要吃自己這隻小烏鴉還不是張張嘴的事?雖然知道多半只是玩笑之言,真要吃自己一百條命恐怕也沒了,卻仍一陣害怕,反射性的扇著翅膀離這老牛遠點…….嗯,前面有東西,就在那個叫宇天的青年消失的地方,太陽反射著一束光芒……
過膝的野草擋住了那堆物品,小狐狸看不見,但大水牛的神識卻是何等強大?十里之內哪怕飄落一片樹葉都能清晰的感應到,只要他願意,就算遠在千里之外的那片水坑的魚是公是母的都瞞不過他。但他並沒有理會,對著小狐狸問道:「你是天狐?怎麼知道的?」
「嗯。」小狐狸點了點頭,「我剛修成妖力外放就會變人形,阿爺用我們狐族的秘法查過,說我是天狐,牛爺爺,什麼是天狐啊?我問過阿爺,阿爺沒說,就是叫我不要說出去。」
她牢記阿爺的話,從沒對外人說過。但是,兩年前……那一天來了兩個流雲門的客人,說是給自己禮物,其中一個還拉著她的手看了好久,然後阿爺的臉就變了……然後一切都變了……
大水牛沒有回答什麼是天狐,他慢慢抬起一隻前蹄,抬至小狐狸頭部已變成了一隻手掌,整個過程顯得舒緩而流暢,彷彿一件藝術品生成,那隻手按在了小狐狸頭頂,轉瞬之間,小狐狸身上的傷口癒合了,所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
小狐狸只覺一股醇和至極的妖力在她體內流過,暖洋洋的,說不出舒服,連日奔逃造成的疲憊、疼痛一掃而光。她心頭感動,眼圈微微泛紅:「牛爺爺……」
「別叫俺牛爺爺,聽著彆扭,叫俺牛哥吧。」
「牛……牛哥?」小狐狸還真有點不適應對一個神通廣大的大妖喊哥。能不動聲色殺死佛士的妖起碼也是個妖將吧?也有百歲了吧?讓八歲的小狐狸叫哥?
「嗯,就這麼叫。」大水牛口氣不容置疑,「俺剛才查過你身體,是個好苗子。俺只聽說過你們狐族分為靈狐、仙狐、地狐、天狐,資質最好的就是天狐,但怎麼查出是什麼狐俺老牛可不知道,想來這方世界的人族也沒這本事,他們怎麼知道的?」
「我真的沒說過,真的。阿爺不讓我說,我從沒說過。那天,那天……」小狐狸忽然激動起來,「好多人族,要抓我……死了,都死了……阿媽讓我先逃,掉下山崖了…….都是因為我是天狐,都是我害死的……」她說著,眼裡露惶恐、自責、悲憤,不覺貼住大水牛低低飲泣起來。
「好孩子,別哭,別哭,怎麼又哭起來了?」大水牛表情有點慌亂,看得出來他並不善於哄小孩。如果向陽在這,看到一頭牛有如此豐富的面部表情肯定又要有一番感慨。
就在這時,天邊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是誰殺我定光寺弟子?」
其聲極遠,觀之已近。向陽抬頭看時,半空一雙冰冷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或者說正盯著自己跟前的那堆物品,剎那間,他只覺渾身發寒,似乎自己隨時就會死去,這一刻他強烈的感覺到自己離死亡是如此之近。
「宰了個小的,來了個大的了。」一聲慢悠悠的聲音傳來,還是那麼嘶啞,但向陽卻如聞仙音,渾身一松,連忙飛回大水牛背上,他覺得只有站長在他背上才有安全感。
來人正是定光寺明王堂首座空竹,他凌空而立,滿臉暴戾之氣,全然沒有平時的慈悲與高僧氣度。那個叫宇天的青年正是他俗家後輩,人族修行須有靈根,他俗家只是修行小家族,有靈根的本就不多,那宇天不但有靈根而且資質頗為出眾,且由他一手教導,十六歲就已渡天劫成為佛士,他有把握二十年之內人間又會多一個佛將法師。
幾天前收到消息,定州的那隻小天狐逃到了定光佛宗控制的地盤,當時宇天就旁邊,自告奮勇前去捉拿。其實,什麼是天狐他也不太懂,反正資質好的妖族就抓來當靈寵,當坐騎,當護山妖獸……抓不到就殺掉,千萬年來人族打壓妖族不都是這麼乾的嗎?
但就在一刻鐘前他留在宇天身上的一道元神烙印消失了,定光佛宗傑出弟子,也是他最看重的俗家後輩被殺,自然令他惱怒不已,馬上就朝元神消失之地趕來,定光寺距此足有數萬里,但一個佛王法師全速飛行也不過片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