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恐慌
「張舟!」趴伏在餐桌上的李艾陡然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如杜鵑啼血般的呼喚。那雙睜開的眸子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如火般的彼岸花海,擱在餐桌上的雙臂也微微彎著,似乎如夢中一般,保持著擁抱他的姿勢。
只是,眼前卻不見了那片花海,只有一桌在燈光下反射著朦朦光芒的冷透了的菜肴;懷中也沒有那個人殘留的氣息,只有冰冷的,讓人感覺到痛苦的空氣;耳邊也不曾迴響著他的呼吸和言語,只有窗外不時經過的車輛的鳴笛。已經快到清晨了。
她轉過眸子,望向窗外聲音傳來的地方,眸子里卻倒映著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篤然發現,自己在流淚。她心頭微微一動,卻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和他一起去看電影時聽過的那句話。
「早上醒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哭,時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做過的夢總是回想不起,只是,有一種什麼在消失的喪失感,即使醒來后,也一直存在。」
她微微垂下眸子,心中波動著的情緒悄然收斂,只剩下若有若無的失落,用不知道什麼語氣低聲言語著,「是夢啊。」
剛剛醒來的她有些迷茫,剛剛曾經歷過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夢境卻在迅速遠去,似被一層迷霧包裹了起來,只剩下一鱗半爪,零散而破碎。她抬起手掌,撐著下巴,努力的回憶著夢境中發生的一切。隱隱間,有一種十分緊迫的感覺,卻又不知道,那緊迫來自什麼地方。只是默默的回憶著,努力的將那些殘碎而凌亂的印象組合起來。
漸漸的,沉在迷霧中的那些追逐,那些話語都緩緩清晰了起來,卻又一點點模糊,只剩下那些話語,被她不經意的用力刻在了心底。那是她的憧憬,也是她的遺憾。她憧憬有一天能聽到他親口對她說那樣的話語,也遺憾這只是一場夢境。
「只是一場夢嗎?」她微眯著眼睛,輕輕的呢喃著這樣的遺憾,卻是不由自主的呢喃著夢中的他曾言說過的話語,眼角的淚痕卻是漸漸幹了。
「我自然是愛你的。」
「如果我不愛你,又怎麼會那般在意你所說的話語呢?」
「越深陷污濁,越嚮往純潔;越溺於孤獨,越珍視溫柔。所以,我會從你的身邊逃走,我會想要暫時和你分開,讓彼此冷靜,都是因為我愛你的緣故。」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他曾說過的言語,腦海中也努力的描摹著當時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卻變得越來越模糊。這讓她皺起了眉頭,用力的回憶著,想要保持那些畫面的完整清晰。然而,就在這樣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回想中,卻有其它的話語泛了起來,讓她的眉頭不自覺的緊緊蹙起。那些言語里,滿滿都是不祥的意味。
「我自然有我的苦衷。」苦衷,會是什麼樣的苦衷呢?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讓自己那樣從夢中驚醒呢?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樣……只是……」我想象的模樣是什麼?真正的模樣又是什麼?只是?只是什麼?那些話語繚繞在她的心頭,將那於她來說很是甜美的夢境和希冀攪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只剩下一陣又一陣侵襲的恐慌。
「只是,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這一世已然結束,我也已經……我和你之間,已經沒有了……」什麼沒有了?什麼結束了?什麼沒有意義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她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浸在了恐慌之中,七上八下的,讓她那般心神不寧。她用力的抱著腦袋,努力的思索著,努力的描摹著,努力的回想著,想要找出答案。
只是,在尋求著那個答案的時候,她總能感受到,自己心底一直氤氳著的,對那個答案的恐懼。而當她回想起夢境里他最後留下的那些話語的時候,她終於理解了自己的恐懼從何而來。
「來世……如果有來世……」他喃語著,緊擁著她,似想要對她做出承諾,可那樣的話語,卻讓她心中的不祥意味更加濃郁了。
「沒有來世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不知名的聲音。它一聲斷喝,打斷了他的言語。然後用幸災樂禍的聲音言語道,「已經沒有來世了,不信,你看啊!」那一瞬,她似變成了張舟,轉頭望向那顆三生石,卻只在代表來世的那一色上看到了一片混沌。
「果然……沒有來世了呢。」身側,他還在低語著,她的心思卻已然飄忽了起來。沒有來世……連來世都沒有了嗎?她低低喃語著,滿心都是恐慌。「本來還想給你承諾的……可原來,我已經沒有許下承諾的能力了啊……」耳邊的他還在言語著,聲音卻越來越模糊。她豁然轉頭,就見他陡然破碎開來,瞬間消弭無蹤,卻是連挽留的機會都不給她。
「張舟!」她陡然站起身來,在金屬的椅子摔倒在地的聲音中,用力的伸出手掌,似想要攥住什麼一般。可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幻。她用力的搖了搖頭,這才發現自己身在哪裡。但卻再也無法平靜。
她默默的收回手掌,低垂著頭顱,卻是在一遍又一遍的低聲念誦他的名字,聲音卻是越來越大,似乎充斥什麼一般。她豁然抬頭,疾步走到沙發麵前,抓起手機撥弄起來,一雙眸子里滿滿都是不安的火焰。
可撥弄著撥弄著,她卻又無比煩躁的把手機扔回了沙發之上。她這才想起,她並沒有存下他的電話號碼。而他雖然存儲了她的號碼,卻一次也沒有打給她過。他們誰都沒有使用這種方便的工具來聯繫對方。他們都害怕著,這會讓他們之間的牽絆淡薄。所以,近乎固執的保持著那樣單薄的聯繫。只是因為珍惜。
可現在,她卻無比痛恨這份珍惜。當她失去他消息的時候,方才感覺到,自己究竟做了怎樣一件蠢事!她急促的呼吸著,然後近乎失去理智的奪門而出。她要去找他,要親眼確認他的所在。她惶恐著,不安著,只想確認他還存在,他還活著。
她穿過一條又一條他帶她去過的窄巷,呼喊著他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他的應答。她不曾知道,在她從公寓里跑出來的時候,張舟剛好停止了殺戮,從那條窄巷裡離開。而在他離開之後,那一地的黑色殘燼就如雪花般消融掉了。待她經過是,卻只剩下那石質的地板。她和她就這樣擦肩而過。
「張舟,張舟,你在嗎?」她瘋狂的敲打他家的門,那扇門卻只是虛掩著,在她敲打下敞開,露出空無一人的客廳。她急切的沖了進去,一邊呼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打開一扇又一扇房門,尋找他的存在和他存在過的痕迹。直到打開廚房,站到案板面前的時候,她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那上面還殘留著些許做飯的痕迹,看那些殘留的蔬菜的新鮮程度,明顯並沒有經過多少時間。也就是說,他昨天,或者說,今天早上還有可能留在這裡。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她終於冷靜了下來,然後在瞬間明了了自己的錯誤。
「不對,錯了,錯了,我錯了,不該這樣急切的來找他的。現在的自己,其實根本不明白現在的情況,就算找到他又能怎麼樣?能拯救他嗎?」她低聲喃語著,不停詢問著自己,驅趕著心中的動搖和猶豫。也不留下等待可能會回來的他,轉身緩步往家裡走去。她要收斂所有精力,先將那個必要的關鍵解出來!到那時,再來尋找他。
「李艾?你怎麼沒來上課?」當她到家的時候,卻有電話打來,她疾步上前接起,卻並不是她希望的那個人。
「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好像是感冒了。老師,這幾天我可以請假嗎?」她低聲言語著,這幾天卻是不準備再去學校了。她想要解開墨音寶兒留下來的話語,不惜代價。所以,也不想到學校去經受那些外來的影響。
「這樣嗎?嗯,可以,要好好休息哦。離期末考試已經不遠了。」電話那頭的老師勉勵了幾句,就要掛斷電話。李艾卻突然開口道,「等一下。」
「嗯,還有什麼事嗎?」電話那頭的老師有些疑惑。
「張舟他,今天有來上課嗎?」她懷著萬分之一的希冀詢問著,等待著那個幾乎已經註定的答案,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張舟?有這個學生……啊,對了對了,沒有。那小子今天怎麼不來上課呢?」老師的言語中有些疑惑的樣子,可言語的內容卻讓李艾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里,滿滿都是驚駭的神色。
他在說什麼?難道他忘了他的存在嗎?不可能,記憶力那麼好的他怎麼可能會忘掉自己班上的大名人呢!「老師,那傢伙昨天好像也沒來上課吧。」她暗自攥緊了拳頭,低聲試探著,聲音中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顫抖。
「有嗎?」電話那頭的回應讓她默默的閉上了眼睛,澀聲回應道,「就這樣吧。老師,我要休息了。」
「哦?哦!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那就這樣吧。」響起忙音的手機從她手中掉落,在沙發上蹦了蹦,仰面落在那裡,待機界面的星河圖畫流動著,一派靜謐。
「遺忘嗎?」張舟的存在正在被抹去嗎?她仰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苦笑著低語,眼中卻載滿了莫名的恐懼,是不是,她也會和他們一樣遺忘他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