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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對不起

  結果,今天還是沒有交給他。站在學校門口,放任斜對著的夕陽拉長自己的影子的唐安收回目送王越離開的目光,默默低頭凝重的看著躺在手心的古舊香囊,皺起了眉頭,在心底默默詢問著自己。合適的時間,到底是什麼時候?

  他反手將那古舊香囊收回衣兜里,轉身就要向著回自己家的方向離開。可轉身的那一瞬,他眼角的餘光卻落到了身旁不遠處一個有些單薄的身影上。下一刻,看清那個身影的不自覺的停駐了腳步。


  那是……那個新來的轉校生?唐安的一對眸子里瞬間染上了一層古怪之色。他還記得,早上的時候,王越看到她之後表現出的異常舉動。而現在,她又站在這裡,和身為王越朋友圈他做出一樣的舉動。如果剛剛轉校過來的她真的是第一次和王越見面的話,絕不應該有這樣的表現。


  而且,早上的時候,王越做出那樣失態的舉動,如果真的是第一次見面的人的話,再怎麼也會感到驚訝和不高興吧?但她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就好像早就猜到會這樣子了。


  王越的失態,還有她的反應,無不在說明,她和他之間,曾經有著某種不為自己所知道的關係存在著。而且,他們之間曾經存在過的那種關係很有可能十分親密,就像情侶一樣……唐安眯起了眼睛,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只不過,那種關係後來卻是崩毀掉了。而且很有可能,那關係崩毀掉的原因和自己所經歷過的是同一種。


  唐安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黯淡之色。如果,現在的自己和她相見的話,或許也會和王越同樣的表現吧。那抹黯淡之色一閃而逝,他搖搖頭,迅速從中掙脫了出來。接著若有所思的看了依舊凝望著王越背影的墨音寶兒一眼。真的是那樣的話,又到底是誰負了誰呢?


  看小越的表現,很像是他負了對方啊。甚至很有可能是他做了對不起對方的事情,然後從她的世界里銷聲匿跡。看他看到她之時臉上表現出的震驚模樣……這個猜測似乎有些極大的可能性啊。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和她勾搭到一起的呢?七歲之後,自己可就跟他形影不離了……難道說是在七歲之前?不可能,那也太早熟了……說起來,小越不久前還對李艾有著一份沉甸甸的眷戀之心。而且那個時候,喝醉酒的他似乎還說過,對李艾的感情是他的初戀……那這又算什麼?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不僅是這一點,就連小越今天中午所說的那些話自己也完全沒有頭緒。我只是我……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唐安痛苦的撓頭,努力的思考著王越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卻怎麼也得不到答案。


  思索了好一會兒,唐安卻是乾脆的放棄了。該死的,想什麼想,正主兒之一就在這裡,上去問不久可以了嗎?想到這裡,他放下手掌,望向墨音寶兒的目光瞬間變得炯炯有神起來。


  可就在他正準備向那邊凝望著王越離開的方向的墨音寶兒走過去的時候,凝望著王越離開的方向的墨音寶兒卻是突然低垂下眸子,收回瞭望向那個方向的目光,接著急匆匆的轉身,快步從他的視野里逃離。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原本有很多話要詢問她的他卻是連一句叫住她的話語都沒有喊出來。因為,在她轉身之際,他分明看到一串反射著夕陽光芒的晶瑩從她的臉龐滑落,破碎在冬日的朔風之中。


  「……」沉默了良久,唐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抱著充斥著一團亂麻的腦袋,轉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了過去。「小越,你這傢伙……和她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啊!」


  背轉身離開的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王越停下腳步,微微偏了偏腦袋,沒有回頭,用眼角的餘光向身後看了一眼。那一眼裡,有著點點不忍的情緒波動,可那波動卻在片刻消弭,只剩下一片帶著默然情緒的冷硬。


  他收回目光,木然的垂下眸子,凝視著自己被逐漸蔓延的高樓的陰影逐漸吞噬的雙腿。微微閉上了眼眸。他的嘴唇蠕動著,用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的聲音低聲喃語著,「對不起……」


  「明明感覺到你沒有惡意,但是……我必須這麼做……我……只是我……」那雙木然的眼眸里,倒映著屬於王越的記憶里,那些熟悉或陌生,重要或不重要的人的影子。他默默的閉上眼睛,把自己的心包裹在厚厚的甲殼裡,連帶著自己的眸子一起,變得木然,變得冷硬。他……不願自己再為那些不屬於王越的記憶而產生絲毫動搖。


  其實,他剛剛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冥冥中有一種感覺,指引著他察覺到她在看他這件事情。可即使如此,即使知道她在注視著自己,他也沒有回頭。雖然,在察覺到她的注視的時候,他的心頭充滿了脈脈的溫情。那溫情驅使著他回頭,去和她對視。但他強硬的壓下回頭的慾望,因為……那脈脈溫情不屬於王越!而他……只是王越。


  而在那冥冥之中的感覺的影響下,他也知道她察覺了自己明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卻怎麼也不肯回頭這件事情。他也能猜到,知道這一點的她會有多麼的痛苦。對察覺到這一點的她來說,他每每決絕的向前走一步,都等於是殘忍的用利刃在她心頭劃上血淋淋的一刀。從察覺到她的目光之時到現在,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背對著她走了多少步,也數不清她的心臟之上究竟被劃了多少條口子。或許……已經支離破碎了吧?

  那樣……很痛苦,對吧?可儘管如此,儘管他明知道…,明知道她會遭受那樣的痛苦,他也沒有回頭……直到她主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知道,她是哭著離開的。明明相隔了那麼遠,中間隔了好幾棟大樓,就算回頭轉身,也看不見她的身影。可是,他就是知道……就是知道她哭著離開這件事情。但是,他沒有回頭……


  他停頓的腳步再次邁動起來,一步步默默的踩著逐漸侵蝕整片天地的陰暗,緩緩的離開了這裡……


  夜色在他身後悄無聲息的降臨,陰影逐漸遮蔽了整片天空。而在這吞噬了整個世界的黑暗之中,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輕輕回蕩著。「即使被分去了一半,也還存留著這樣的劫數嗎?幸好……幸好我承擔了一半……」那嘆息聲溟溟漠漠,到最後,卻是淡化到無人能夠聽聞的程度。平地風起,將一切卷碎,不留一絲痕迹……


  火……如同海洋一般的火。整座城池都被淹沒在火海之中。半片天空都被火光染紅,衝天而起的煙柱扭曲成奇形怪狀的模樣,一如被火海所吞噬的靈魂在地獄深處瘋狂嘶吼的模樣。


  鐵蹄踐踏著這座城市,森寒的彎刀反射著火光,從四散奔逃的百姓身上帶起和火焰一個顏色的液體,在那一瞬間止住從那具身體里發出來的劇烈嘶嚎,但卻讓其它人的嘶嚎更加洶湧起來。


  失去親人的悲痛,失去家園的彷徨,無路可逃的絕望……這所有的所有,充斥了整座城池!城池在鐵蹄和彎刀下死去,放任火焰將自己的身體連帶著逃無可逃的生靈一起吞噬。家園成了地獄,而無能為力的僥倖者,只有不住的瘋逃。


  逃,逃離屠刀。逃,逃離地獄。逃,逃離死亡。可是,再怎麼逃,也逃不開心頭那如影隨形的痛苦。家園破碎,河山顛覆,外虜入侵,百姓疾苦。一切就在他的眼前發生,可他卻什麼也做不到,只有逃。他只是一個身體羸弱的文人,什麼也做不到。


  他也想過學班超投筆從戎,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可是……可是他的身體……他什麼也做不到,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護著的,也只有自己的妻子而已。在這動蕩的亂世之中,再怎麼憂國憂民,他也只能保住包括自己在內的寥寥幾人而已……他的名字,是言孤。而他的妻子,是寶兒。


  王越睜開眼睛,凝視著被昏暗所籠罩的天花板,目光詭秘的波動著。良久,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滴答滴答的秒針走動聲中蠕動著乾澀的嘴唇,無聲的言語道,他不是我。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任何人都能聽出他的堅決。他堅決的言語著,否定自己曾作為言孤存在過的事情。


  即使睜開眼時,他是王越,閉上眼,卻沉入了言孤的世界,化作言孤,經歷他所經歷的,他所銘記的事情,他也不承認言孤。我只是王越。他無聲言語著。


  我只是王越。只是王越一個人。所以,我的父母只有他們,我的朋友只有他們,我的……他默默低語著,我的一切,都只屬於王越這個名字。王越從未經歷過的……我都不承認!所以,寶兒……對不起。我能給你的,只有這三個字而已。他幽幽的嘆息了一聲,目光軟化了一瞬,又重新變得冷硬起來。


  而與此同時,和他身處同一片黑暗中的墨音寶兒卻是抬起了埋在雙膝間,被淚痕渲染了大片的臉顏,低低言語道,「即使是這樣,即使你這般對我……但是放棄什麼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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