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雨停
墨音寶兒轉身離開的時候,房間里的王越無力的鬆開了抓的青筋畢露的雙手,將那被抓得扭曲的被角緩緩放開。被咬得鐵緊的牙關也鬆了開來,和被抿得發白的嘴唇一起。而在此時,一縷鮮血也順著他的嘴角淌落了下來。
他心頭的某種悸動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緩緩散去,就如同他透過了那厚厚的窗帘,看到了那個不可能看見的緩緩離去的青色身影一般。他無力的陷在被窩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異常激烈的戰鬥一般。
好一會兒之後,他方才緩過氣兒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攥緊了那一雙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很是酸疼的手掌,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然後套上了放在床頭的那雙棉拖鞋,有些踉蹌地打開房門,扶著牆壁走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里的節能燈閃爍了一下,旋即亮了起來。他靠在洗手台邊,伸出那雙現在還有些僵硬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隨即擰開了水龍頭,將這雙緩緩升起一種別樣的灼熱的手掌放到了冰冷的水流之中,那是太過用力的攥緊之後,肌肉舒緩之時所釋放的熱量。待到感覺那雙手上的溫度降了下去,他才閉上眼睛,隔絕注視著那一雙放在冰冷的水流之中的手的視線,然後他埋下頭來,捧起一捧冰冷刺骨的水,潑在了自己的臉上。他機靈靈打了個寒戰,卻感覺自己清醒了很多。
於是他抬手關上了嘩啦啦放著水的水龍頭,睜開那一雙帶著疲累的眼睛,穿著單薄的睡衣靠在冰冷的牆壁之上,抬起滿滿載著疲累的眸子凝望著倒映在洗手台上方的鏡子里的那個身影,那個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但卻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張狼狽的還不停滑落著水珠的臉。
他盯視著鏡子里的那張臉,嘴角緩緩的勾起了一抹苦澀的弧度。「王越……你……你明明感覺到她就在窗外,只要掀開那窗帘,就可以看到她的模樣,甚至可以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畫面到底代表著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卻連從床鋪里起身都做不到呢?」他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的耳邊質問,用這樣激烈的言語向他尋求著一個答案。
而面對這樣的質問,他只能緩緩的抬起還在向下滴落著冰冷的水珠的雙手,緩緩的抱住了自己的頭顱,「我做不到……」他低聲言語著,如同迷途的羊羔一般,顫抖著身體。「我不記得了……我已經不記得了……如果,如果我不是我……」他懦弱的顫抖著,弓下了身體,語無倫次的說著什麼,那言語的內容卻隨著聲音的低落而變得模糊不清,再也聽不真切。
良久,王越鬆開了抱著腦袋的那雙手,直起腰來,按熄了衛生間的燈,頹然地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他合上房門,坐在床沿之上,仰著疲憊的臉注視著不遠處那厚實的窗帘,發白的嘴唇微微蠕動著,發出低聲的喃語,「你……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麼我們會……」
「你來了嗎?為什麼我不記得了?為什麼我會心痛?為什麼我會記得你的名字?你在哪裡……」
「寶兒……」他不住的喃語著,卻是再也沒有了睡意。他沒有起身,拉開那窗帘,因為窗外已然沒有了那個讓他心中悸動的存在。他只是拉過已經沒有溫暖感覺的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不住的喃語著。
在這樣的喃語聲中,窗外淋漓的雨聲卻是不知不覺的小了下去,直到再無聲息。雨停之時,墨音寶兒也緩緩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她低垂著眸子,定定的看著出現在面前的小小村莊,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降下身形,出現在了這個村莊里最為平整的那片土地之上。然後她輕輕抬起了手掌,點出一團悠悠的熒光。那熒光在她指尖隨風飄動著旋即在她手指輕抖之間崩碎成數十粒,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飄進了這個小村莊里的每一棟房子里。
下一刻,整個村莊十數戶人家數十口人的記憶之中,多了一戶人家的記憶。不過,對於那戶人家的記憶,最為清晰的只有那戶人家的女兒。因為,年前那個女孩兒的父母就相繼病死了,只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不過這女孩兒倒很是堅強,料理了父母的後事之後,從學習到家務都一個人撐了下來。
或許是上天垂憐吧,不久前,有一個古董販子經過了他們村子,就地歇了歇腳,然後和村裡的人家拉起了家常。得知他是幹什麼的之後,這些人瞬間熱情高漲,拉著他到自己家裡看看那些祖傳的老物件。全村都去遍了,可什麼都沒有看上,直到最後,他在村長的帶領下到了她家裡,看上了她父母供在堂屋裡的那尊小銅佛,放下就開價三十萬給買了下來。
就這樣峰迴路轉,原本都快要輟學的她現在卻有了足夠的學費,將自己轉到更好的高中學習了……
墨音寶兒抬手抹去額頭上淋漓的香汗,有些無力的站在原地。明明很是勞累,嘴角卻勾起了一抹有些明媚的笑容。她轉過身,遙遙望了一眼過來時的方向,低低言語道,「等著我,我很快就會過來了。只要登記好戶口,再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房子,辦好轉學證明……我就可以去到你身邊了……」
在她的身後,一座磚石壘砌的搖搖欲墜的房屋正緩緩成型。而在那房屋之後的一座小山的頂端,藍衫少年收回了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靜默的仰頭,凝視著頭頂的天空。他的頭頂,烏雲正在緩緩散去,這一夜的雨,正式宣告停歇。
鬧鐘的聲音再次響徹了整個客廳。在這丁零零的金屬敲擊聲中,李艾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掀開被子,將脫下的外套重新穿到了身上。然後習慣性的向著放在中間的那張沙發望了過去。可是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青色身影。她怔了一怔,這才想起,她已經在昨天夜裡離去。她垂下眸子沉默了一會兒,旋即搖了搖頭,將心頭升起的那一抹傷感丟到了一邊。
她翻身下床,套上了放在床腳的棉拖鞋,幾步走到了餐桌面前,拿起了放在那十數本攤開的書本之中的筆記本,輕輕翻了翻,很滿意的發現它已經乾的差不多了,這才將它放下,拿起了其它的書本。大略的翻了翻,發現除了有些彎曲,還帶著一點潤氣之外,再沒有什麼了。於是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和張舟的書本各自挑了出來,整理成整齊的兩堆,各自放在了一邊。
整理好書本之後,她又伸手摸了摸掛在一旁的椅子上的書包。然後搖了搖頭,就要轉身向著廚房走去。可剛剛邁出腳步,她的身形就停滯在了原地。她微微眯起了眸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對了,怎麼沒有聽到那嘈雜的雨聲?想到這裡,她一伸手,拉開了緊掩在一起的窗帘。
下一刻,明亮的天光透過窗帘,照進了有些昏暗的客廳。在這樣的光芒刺激之下,李艾不由得眯起了習慣了昏暗的眼睛。下一刻,她緩緩睜開眼睛,透過落地窗凝望著頭頂的天空。
雨已經停了。整片天空不見一絲雲彩。這座城市迎來了一個久違的清爽的早晨,沒有一絲霧,也沒有一片雲。沒有什麼遮擋住陽光,也沒有什麼遮擋住霓虹的光芒。
在這樣久違的明亮之中,李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向著浴室走去。
在她轉身走向浴室,準備洗漱的時候,更多的人拉開了自己家裡的窗帘,迎接著久違的明亮早晨,同時也迎接著雨停了的現實。
2016年12月9日,星期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