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寶兒
一片深綠之中,隱隱遮蓋著一座精緻的宮殿。這座宮殿青磚青瓦,以琉璃鋪面,青玉為基,美輪美奐,巧奪天工。
由一整塊青玉雕成的大門緩緩向里打開,釋放出其內孤寂了上百年的空氣。門打開的那一刻,其它方向的琉璃窗也同時打開,放任風從各方吹來,拂動著順著白玉的台階一直垂掛著的青色絲綢。
那絲綢徐徐飄動著,那般柔軟而絲滑。可是,在坐在王座上的那個青衣少女被風拂動的三千青絲面前,卻也相形遜色。
一頭帶著些許青色色澤的秀髮被從窗外吹來的風拂動著,輕輕落在少女粉潤的櫻桃小口之上。斜倚在王座之上沉睡著的少女如蟬翼般的睫毛抖了抖,旋即緩緩睜開。
那一瞬,一道神光從她青色的眼眸里迸射而出,順著一直延伸到她腳下的白色石階向外望了一眼,在聽到一聲悶哼之後,方才收回目光。垂下眸子,靜默的注視著垂落在她腰側的半塊玉珏。
「寶兒……」就在剛剛醒來的她準備將注意力完全沉入這塊玉珏的時候,一個帶著些許怨氣的清越聲音響了起來。她再度抬起了眸子,望向那個一臉苦笑,正順著白玉台階一步步走來的藍衫少年。只看了一眼,她又將目光移回了腰間的玉珏上,似乎這個人的存在遠沒有那半塊玉珏重要。
「寶兒……」來人臉上的笑容之中苦澀之意更為濃郁了,卻是停下了步伐,不再往前,只是靜默的立在台階之上,深深的凝望著斜倚在王座上的少女那國色天香的姿容。
「都已經過去七百年了,你還忘不了他嗎?」他臉上的苦澀濃郁到難以復加的地步,低聲詢問著,詢問著從那時起到現在一直只有一個答案的問題。
「何必再問呢?」那少女終於將目光從那半塊玉珏之上移了開來,然後緩緩坐直身體。當她從那種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慵懶姿態中脫離的時候,渾身上下陡然多了一份清冷的意味。這份清冷和她生來就有的魅惑眾生交纏在一起,顯現出了讓傾國傾城的魅力。
她分明只是穿著一襲素雅的青色衣裙,可落在旁人眼裡,卻是艷光四射,美艷絕倫。凝立在台階之上的藍衫少年的呼吸悄然粗重了一些,他垂下眸子,不敢再直視她的面顏。
「我們狐妖,從不輕易動情,一旦動情……就是地老天荒。」少女緩緩站起身來,一雙泛著幾分幽藍色澤的眸子凝望著藍衫少年所在的地方,眼神卻無比空洞,沒有倒映出他的身影。她輕啟朱唇,聲音如若空谷幽蘭般清冷孤寂。
藍衫少年呼吸一滯,眼眸里顯露出幾分頹然之色。他轉回頭,深深的凝望了站在王座前,已然偏轉過馨首,仰望著窗外明朗的天空的少女的側臉一眼,在心底重又將那份遺世獨立的美重重摩刻了一遍。
「我知道……因為我亦動情。」藍衫少年轉過身體,一步步向著來時的路離去。「所以,我會接著等,一直等……等到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下一個一百年,我還會來的。」
直到藍衫少年消失在青玉大門之外,少女也沒有轉過眸子,再看他一眼。從始至終,她都不曾為他有絲毫動容。她只是仰望著窗外明朗的天空,用如同白玉雕琢的素手摩挲著那半塊玉珏。
「又過了一百年了嗎?」良久,她收回目光,垂下悄然盈滿脆弱的眸子。那一瞬刻的柔弱,那般我見猶憐。
「唉,你這妮子……」有些蒼老的聲音從王座之後傳來。旋即一個拄著拐杖的白髮老婆婆轉過王座,站到了她的面前。
「婆婆……」少女低聲呼喚了一聲,然後靜默了下來,一副垂首聽訓的姿態。老婆婆無奈的搖了搖頭,卻是知道,就算再怎麼勸,再怎麼訓,她也根本不會聽進耳朵里。可是,她還是得勸啊,畢竟,她是最後一隻存在於這世界上的九尾妖狐了。
「你還要去那座城池……尋找他的轉世嗎?」蒼老的聲音低低顫抖著,滿帶著顧慮和擔憂。
「嗯。」少女低應了一聲,「他在那座城池凋零,所以,也會在那座城池輪迴。百年一次的輪迴之期……算算時間,現在的他應該和最初遇見之時一個年紀。我會找到他,和他相守一生。」
「我們約好了,要相守生生世世,怎麼可以僅僅相守一世就結束呢?」
「輪迴之前,每個亡靈都必須要喝下忘川河水……就算你等到了他的輪迴,他也已經忘記你了。他不再是他,你又何必執著……」
「如果他不記得了,就由我來講給他聽。這一切……我記得就好。」她俯身對著老婆婆行了一禮,然後赤著雙足,一步步走下白玉雕就的台階,每一步下去,都似有花開花謝。
「你在那裡尋找了那麼久,自然應該知道那裡究竟有些什麼……」老婆婆注視著她的背影,沉聲道,「如果他也被選中了的話,你又待如何?」少女的腳步驟然停頓。諾大的宮殿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空寂,只能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
「它不敢選中他的。」少女這般言語著,然後踏步繼續前行。再不猶疑,再不停頓……
「它知道,它若敢做出這種事情來,會有什麼後果。」她消失在打開的青玉大門之後,唯餘下這句無比肅殺的話語回蕩在宮殿之中。
良久,老婆婆收回投注在少女遠去的那個方向上的目光。低低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轉身回到了王座之後,「你還只是六尾而已啊。」
……
冷靜了一整夜的時間,身體黯淡了很多的修終於緩緩放開封鎖住的五感,再次透過張舟的右眼注視這個世界。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儘早找到可以拯救張舟的辦法,好完成對她的承諾。所以他將那份愧疚連帶著強制完成第三種道途的想法一起沉在了心底,等以後再來自責。然後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傾注在張舟周圍。他要在剩下來得最多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裡,找到切實的可以拯救他的方法。
昨夜,他為了壓制張舟,燃燒了自己,燃燒的並不只有力量,還有他自己的一部分靈魂,連帶著某些記憶一起。所造就的損傷甚至還讓他的思維受到了某種擾亂。
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關鍵的東西。如果能夠找到這個被他忽略的東西的話,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他想不起來,不過,他能感覺到,這關鍵,其實就在他身邊。只要一個契機。
他睜開眼睛,從張舟的視野里觀察這個世界,尋找著那個關鍵的契機。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學校的大門。他的視野跟著張舟的視線游移,然後停駐在廣場上某一塊空地上。
他記得那片空地。那是他在來到這座學校后,和她成為同伴之前經常會在早上佔據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那時的他渴求著能夠理解自己的同類,所以立身於大庭廣眾之下,一遍又一遍的演練著和那些妖魔邪物之類的異類戰鬥的場景。
他堅信著會有和他一樣的同類存在於這座城市之中,而只要他們看到他的演練,就一定會察覺到他的身份。畢竟,他們所面對的,他們所殺戮的,都是一樣的存在。
可是,他知道,他的努力註定是一場空,這座城池在一個五年裡所選中的,只會有一個人。他註定找不到任何同類,他從12歲那年開始做的所有努力……都註定是一場空。
他背負著註定凄慘的命運,忍受著灼燒心肺的孤獨,執掌著日增罪孽的殺戮,守護著對他冷眼以待的人群。所求不過是一個能夠理解他的存在而已,卻求而不得,甚至還因此被冠上了一個中二病的名頭。
中二病……中二病。究竟是誰病了,是他?還是這個世界?
修搖搖頭,甩去滿頭雜亂的思緒,將注意力集中在張舟的眼眸之上,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可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張舟的身體突然一震,轉頭望向某個方向。那是這座城池裡偏近這一邊的三個空間裂隙中的一個所在的方向。
在感知到張舟心中湧起來的那份凝重的時候,修已然明白髮生了些什麼。看來是出現了一個異常強大的異類。記得綠姬當初出現的時候,這傢伙心頭也是同樣的凝重感。
看來這次出來的傢伙,很有可能有著不小的來頭。能和百年菩提樹妖相提並論的異類並不多,而這樣的存在,就算是這座城池也不敢輕易招惹?或許……這就是契機所在!修精神一振,等待著張舟即刻動身,前往那個異類所在的地方。
可是張舟卻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雖然滿心凝重,卻根本沒有過去的意思。過了一會兒,他竟然收回了投向那邊的目光。
他感知到符文陣列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衝撞了一次,近乎臨到破碎邊緣。可是,到最後卻並沒有破碎。他等了很久,依舊陷在其中的那個存在卻是再沒有動作。於是他放下心來,轉身走向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