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有一個問題,李艾一直沒有得到答案。不論是他還在的兩年半以前的那段時光,還是已經失去他的兩年半以後的現在,她都得不到答案。她凝立在客廳里平鋪下來的三張沙發的背後,面對著落地窗,靜默著,靜默著迷茫。
「李艾!」剛剛重獲身體控制權的張舟還沒有反應過來,依舊停留在意識層面的一聲呼喊通過聲帶響徹了整個房間,卻是讓他發現了自己重新回到身體里的這件事情。察覺自己在當事人面前這般明顯的表露出自己的在意,饒是以他的心性。一張臉也不由得紅了紅,轉回頭避開了李艾的目光。而這份羞澀,讓他沒有發現李艾臉上的不對勁兒,從而再次與脫離命運的契機擦肩而過。
那一隻黑手只是趁著修心神波動的時候,延長了一點張舟的意識佔據身體所需要的時間,就完美的規避了他聽到李艾說出的那句話語后,產生疑問的可能。修創造出來的唯一的命運缺口,就此被遺漏。
聽到張舟的那一聲疾呼,李艾下意識的把伸出的手收回了腰際。面對真正的張舟,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垂下眸子,沉默著,沉默著思考,沉默著猶疑。
他也沉默著。這份沉默和她的沉默交織在一起,和剛剛發生的事情交織在一起,讓整個房間充滿了很有些古怪的氛圍。
似是終於忍受不了這份古怪的氛圍,他們突然同時抬起頭,開口道,「你……」只吐出了這一個字,他們就又同時驚愕的停了下來,靜默的凝望著彼此,一時語噎。他們的本意明明是要打破這難言的沉默,哪曾想,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反而讓這氛圍變得更為古怪了。
「你怎麼樣?」李艾偏了偏頭,避開張舟依舊直直盯視著的目光,低聲詢問道。雖然被他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的感覺讓她不太舒服,但她並沒有起身的想法。似乎一旦起身,現在的距離就將不復存在。
「我沒什麼大礙。」直到對面的她移開了目光,開口詢問之時,張舟方才如夢初醒,急忙出聲應道。
「這樣嗎?」李艾低低的言語著,似在做著不需要回答的詢問。眼看著這個話題沒有了下文,他與她之間的氛圍又將恢復到那難言的沉默之中,張舟一時有些焦急。他試圖找出新的話題,將打破那難言的沉默的交談延續下去。他總覺得,如果任由那沉默延續下去的話,會很不妙……
「那個,你怎麼會在這裡?」囁嚅了一下,張舟腦中靈光一現,拋出了這個讓他很有些疑惑的問題。他記得,他好像沒有告訴過她他的住址吧?那她是怎麼找來的?徐徐將思緒放到這些問題上,張舟悄然放鬆了下來。他感覺,環繞在身周的那種古怪的氛圍正在緩緩消散。
在他努力的試圖消除這份古怪的氛圍,沖淡那份難言的沉默的時候,李艾也輕輕咬住了下唇,試圖無視剛剛發生的事情。可是,那個場景才剛剛過去不到兩分鐘,她的手腕上甚至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而他本人更是站立在離她不足三米遠的地方。這讓她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冷靜下來?雖然她知道做出那些舉動的並不是他,但至少那具身體是屬於他的。
相比起來,剛才發生的事情畢竟不是由張舟的意識所主導的。他只是通過右眼眸的視野看到了這一切而已,最後更是在距離李艾有一定距離的地方清醒過來的。畢竟,他並不是親身經歷了那件事情,所受到的衝擊遠不如李艾巨大。所以,他冷靜下來的時候,李艾依舊處在心神動蕩之中。所以,他拋出的那個問題,她理解成了和張舟本意不太一樣的意思。
「我們是同伴。」她低垂著眸子,低聲言語著,「我有困難的時候,你會來幫我;所以,相對的,同樣的狀況下,我也會來幫你。」
「哈?」張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撓了撓頭,方才明白李艾似乎搞錯了他的意思。不過,這樣的話語卻讓他心弦一顫。在過去的半年裡,她雖然會如同同伴一般為他處理身上的傷口,傾聽他的心緒與不安,卻從來沒有真正承認自己是他的同伴。而現在,冷不防得到了她的認可,張舟一時喜不自禁,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而清楚的聽到了他帶著疑問意味的發聲,李艾頓時明白自己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她一時羞躁,卻是不願讓張舟看出來,於是站起身來,低聲道,「既然你已經沒事了,我也該回去了。」
下意識的說出這句告別的話語,李艾才突然想起那些人給她設下的門禁。她抬眸看了一眼張舟身後的窗戶外的天色,暗自估算了一下時間,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只剩下……半個小時左右了!雖然處在喜悅之中,張舟還是敏銳地感知到了李艾的不安,他眉頭一皺,轉身順著她的目光望了出去,在注意到窗外的暮色的時候,他悄然明白了她臉色蒼白的原因。估算了一下這裡和她家之間的距離,張舟緊皺的眉頭微微一松。如果坐計程車的話,可以在十數分鐘內趕到,不過……他想起了李艾的習慣,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他默了默,卻是疾步上前,站到了李艾的身邊,一把抓起和綠姬木偶一起放在枕頭之下的錢包和鑰匙,然後反身抓住李艾的柔荑,拉著她迅速從房間里沖了出去。隨手拉上房門,張舟拉著還有一點迷茫的李艾快速衝下樓梯,然後站到了公寓門前的公路邊緣。等了一會兒之後,他伸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將還在喘息著的她一把塞了進去,自己也隨後坐到了她的身邊。
對司機說了李艾所住的公寓的名字之後,張舟在司機有些古怪的目光之下將視線移到很是有些不自在的李艾身上。似乎是對這個很久沒有坐過的東西有些懼意,李艾下意識的抓緊了近在咫尺的張舟的手臂。
一路無話,直到到達目的地,將李艾送下車之後,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交談。而當張舟目送著李艾走進那如同牢籠般的公寓的時候,他突然出聲叫住了她,「李艾。」
她應聲停在了原地,卻不曾回頭,也不曾出聲回應。她只是停下了腳步,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可以和以前一樣嗎?」他低聲詢問著,言語之間帶著些許忐忑。他知道自己讓她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也知道自己在請求著什麼。更知道這樣的請求有多麼的強人所難。但是,他還是說出了口。他……不願失去她。不願失去她所在的那個棲身之所。
「我們……是同伴啊。」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這樣低語著。然後提步向著公寓的入口走去。在她身後,張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轉身向著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的計程車司機走了過去,關上車門的時候,他透過車窗凝視了一眼那座牢籠,滿意的發現,他所破開的大洞依舊存在,不曾癒合。
計程車在震動中發出有些沙啞的嘶鳴,然後在逐漸褪色成瓦灰色的晚霞和逐漸亮起的各色霓虹籠罩下的車道上徐徐轉過車頭,絕塵而去。
冬日的夜色,已然開始籠罩這片土地,渲染整座城市。在這樣凜冽的夜色之下,張舟下得車來,將目光投注在不遠處的一條巷子上。那是這座城池僅剩的六道裂隙中的其中一道。今日,正輪到這條身處在他所在的這半邊城池的這條裂隙打開口子。
張舟等到身後的計程車走遠之後,方才垂下眸子,張開結界,橫刀一步步向著那條承載著裂隙的巷子走去。片刻之後,他從巷子里走了出來,偏頭望向某個有些遙遠的地方,思考著是不是在今夜去到另一半城池,將本來預定在本周六才準備過去解決掉的那些異類提前到今天解決。
不過目測了一下距離之後,他終於冷靜了下來,轉身一步步向著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剛才的一通打鬥,好歹讓他發泄出了心中那份因為得到李艾的承認而產生的炙熱。
他從此……真真正正的不再是一個人存在。
而在他陷身於巷子里,拖著長刀和被他預先設下的符文禁錮在裡面的邪物盡情戰鬥的時候,李艾卻站在落地窗前,按著金屬制的欄杆,任由冬日凜冽的冷風穿過她打開的窗戶,拂動她披散的黑色長發,帶走她面頰上有些燥熱的溫度。
她無意識的緊攥著手心,那裡……還殘留著一分不屬於她的溫度。
良久,她拉上落地窗,退後一步,窺視著借著微弱的幽光投射到落地窗里的,屬於她的那個虛淡的幻影。試圖在她的臉上看清自己的情緒。可惜,她能夠通過別人的表情,看穿別人的情緒。卻無法通過反轉的鏡面看清自己的心情。醫者難自醫,正是這個道理。
她收回目光,垂下眸子,低聲喃語著,似在詢問著什麼人,又似在詢問著她自己。
「如果當時……真的是張舟的話,我又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