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能做的
刀刃從她的身側斬落,將這片天地劈出一條漆黑的裂縫。整個世界從這條裂縫崩潰,化作碎片凋零在李艾的面前,一如不久之前破碎在她夢裡的黑色世界。
失去了主人的這個世界如此脆弱,就像是她所奢望的永恆一樣,輕易地破碎在了她的面前。她如在夢境里一般伸出手,試圖挽留這方世界,卻無力的發現它的破碎無可挽回。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李艾。」將炙夜長刀緩緩收回自己的血肉之間的張舟啞聲言語著,他低垂著頭顱,讓人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神采,也看不到他長長劉海垂下的陰影中顯露出來的異樣表情。
「回歸無限變化的現實吧,讓已經過去的都過去。你願意懷念的話是可以懷念的,但是,但是啊……請不要再假想著自己身處在他門沒有離去的世界,請不要把自己鎖在回憶里!」張舟有些遲疑的抬起自己的手掌,想要去觸碰李艾無力的垂在身旁的手指。
「哭出來吧,就像那時一樣。雖然他們不在你的面前……但是,這並不代表你不可以哭啊。」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掌,可在觸碰到她的手指之前,卻有其它東西碰觸到了他的手背。
那是一滴眼淚。摔碎在他手背上的眼淚。如他所求,她的淚水止不住的流落。他微微抿起了嘴唇,伸手去抓她的手掌。他知道,現在的她很是脆弱,很是需要一個依靠。所以,他伸出自己的手,抓向了她的手掌。
可是,在他抓住她手掌之前,她向後疾退了好幾步,抬起頭對他露出還在被被淚水放肆的臉龐。她哽咽著,搖頭否定張舟的話語。「不……不對,一定有什麼是永恆的,吶……張舟,你看,我的家沒有變吧,所以它所承載著的記憶也永遠都不會變……」
「你還不明白嗎?」張舟咬緊了下唇,啞聲言語著。還不夠,還不夠……這些還不足以撕碎她的依仗,這些還不足以讓她回來,還不能夠逼她邁出步伐,還無法讓她停轉的時間重新流轉起來!所以……所以,張舟,說出更過分的話語吧!他這樣想著,卻發現自己沒辦法這樣做。
他的指尖顫抖著,他的嘴唇被抿得發白。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他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慌。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這是他的同伴,唯一的同伴,唯一會在他受傷後站在他身邊,為他處理傷口的同伴;唯一會打開門,接納他還為他做晚飯的同伴;唯一會傾聽他的痛苦,映照他的存在的同伴!怎麼可以……輕易失去啊!
不要反駁她。他聽見心底有這樣的聲音在迴響,誘惑著,引導著,想要讓他選擇另外一條道途。有另一種方法可以解決一切,可以讓她的痛苦終結,也可以讓他不用失去同伴,甚至可以讓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更近一步。
只要他願意成為她的永恆不變。只要他答應她永遠呆在她的身邊。這樣的話,一切都會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事情並不會永遠朝著你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他所處的世界危險如斯,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遇到強大的邪物或妖魔鬼怪橫死當場。他若為她許下那樣的諾言,最終卻無法實現,還如同她父母那樣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的話,反而會讓她受到更沉重的傷害。這不是救贖,而是另一種束縛。當他許下諾言的時候,彼此就已經被這樣的諾言束縛住了!她的時間確實流動了起來,只不過,一旦你離開她的生命之中,她的時間會再次停轉。
那如何能是救贖?所以,所以……他要做的事情,他要達到的效果,就是要讓她在沒有任何依靠的世界之中,也能一個人走下去。他要讓她從停滯的時間裡走出來,讓她能獨自承擔起這個世界對她的傷害。
既然世界註定要讓她受到傷害……那麼,第一次的傷害……讓他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煩躁不安的內心。他抬起眼眸,在逐漸破碎的世界殘餘的光亮中,透過劉海看著處在崩潰邊緣的李艾。褪去虛假的外殼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的脆弱。脆弱得如同這個虛假的世界一般,隨時會化作碎片消逝。她如同剛出殼的雛鳥一般,悲切的鳴叫著,呼喚著她的依靠。而現在,他將撕去她唯一的依靠。
「變了。」他說,「不管你怎麼保持那個房間的模樣,它每天都在變化……不是嗎?」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她的脆弱。早在綠姬消失后,發現她客廳里的沙發就從沒有豎起來的時候,他就該察覺到的。可是他卻一直沉浸在她對他的溫柔之中,不聞不問。
「最明顯的變化,是綠姬來了之後就一直沒有豎起來的沙發背……」他這樣低語著,逼著她去衡量兩份記憶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他能看到,他拋出這個問題時,她緊縮的瞳孔。
他知道她在衡量,也知道她在痛苦,所以,他應該趁勝追擊。他攥緊了左拳,任由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藉此來壓抑住心底那如同窒息般的痛楚。「還有,李艾,為什麼……為什麼你一直忽略掉你自己的變化呢?」
他聽見了破碎的聲音。這一句話直直擊中了李艾的弱點,將她所有的掙扎都消彌於無形。她停滯在原地,眼神里剩下的只有恍惚。張舟緩步上前,伸出帶著幾分顫抖的手掌,抓住了她冰涼纖細的手掌,拉著她一步步走出這個逐漸崩潰的世界,離開這條千年以來一直沒有變化的古樸巷子,回到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世界之中。只不過,這個時候夜已然變得很深很深。街道上的行人十分稀少,還開著的店鋪也已經寥寥無幾了。
他牽著她,從遍布死亡與腐朽的世界回歸了這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這樣的動作讓他產生了一絲冀望,如果,如果說……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崩壞的話……不,這是不是代表她其實已經……就算這樣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頭,狀似平常的對著她低語。
「吶,李艾,我們繼續逛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在說出生日這個詞語的時候,他感覺到她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她緩慢而又堅定的從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袖口,挨上了自己的臉龐,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看到她做出這樣的舉動,張舟僵在半空的手緩緩的垂落了下來。是了,明明剛剛才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明明剛剛才將她唯一的武裝扯得支離破碎,他又哪裡有資格去做那樣的奢望?
他看見她別過了目光,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已經過了0點了吧?所以,已經不是我的生日了啊。」她無意識的把不久前被他抓在手裡的那隻手抱在胸前,這樣低聲言語著。
「是……這樣嗎?」張舟的嘴唇有些顫抖,他悄悄別過了目光,不願讓她看到他眼眸里的痛苦。
現在的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麼?以他的立場,能做的,能幫到她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你沒有其它想要去的地方的話……」
送她回家。
「讓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