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靜謐的雅座,羅遠低沉喑啞的聲音讓人有些發毛,他的神色非常嚴肅,並不似演戲。
景初若有所思,魔鬼嗎?事情好像比他想的更為複雜。
片刻沉默之後,羅遠低聲問道:「你知道杜其善嗎?」
天藝娛樂作為圈內的新公司,成立至今也不過二十年,崛起十分迅速,前幾年在挖了幾個別公司的大咖之後直接躋進一線娛樂公司。
杜其善作為公關部總經理,與其兄長杜其昌一力將天藝娛樂發展壯大,世人皆稱天藝娛樂的沈總慧眼識英雄,覓得良才。這幾年來沈總漸漸有放權之勢,杜其善和杜其昌二人稱得上天藝娛樂的一把手了,這些新聞時不時都會被人翻出來報道一番,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景初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天藝娛樂的公關部,就是個魔鬼聚集地。但凡公司出了名的藝人,只要爬到了一線二線位置,都逃脫不了那個魔鬼聚集地。杜其善經常將藝人拉去陪名流富商,來換取投資換取方便……還會舉辦宴會,黃、賭、嫖什麼都有的宴會……」
越聽下去,景初心裡越是不安,其實這種傳聞在圈內並不少見,但是一個一流的娛樂公司將整個公司都這樣運營,這明顯就是自取其亡,他都來想到的事,公司高層不會想不到。
突然想起經常出現在電視里做著公益事業的總裁沈文奇來,是偽善還是被矇騙?
景初鎮靜自若的問道:「這些話空口無憑,我怎麼相信你。」
「前幾個月,我無意參加過一次宴會,上次蘇淮就是用這些照片,才令林朔退步。林朔將事情告知杜其善後,我才知道……宴會是秘密進行的,參加宴會的人若是暴露了,不會有好果子吃……他們以為是我不小心暴露出去的,才叫蘇淮拿到了把柄……我受不了他們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逃出來的,求你……救我……」
羅遠斷斷續續的說完,足以景初捋清事情,內心已經選擇了相信羅遠的話。想到羅遠是逃出來的,他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周圍並沒有人監視。
景初頓了頓,平和問道:「如果你所說都是真的,他們又怎麼會讓你逃出來?」
「他們一直關著我,我真的要被逼瘋了……」羅遠突地癲笑起來:「我跟他們說就是我暴露的,而且我還留了底,放在別處……然後做了個交易,只要他們放了我,就把底片還給他們,不然就曝光出去,大不了一起死……」
笑著笑著,羅遠漸漸平靜了一些,繼續說道:「圈裡能從天藝娛樂挖人、能救我的經紀人,只有蘇淮和簡佑了。簡佑在國外,就只剩下蘇淮了,但是蘇淮不會見我的,所以,我只能找你……」
景初不咸不淡的回到:「就憑這些和我毫不相干的事,我為什麼必須要救你?」
羅遠忽的冷笑一聲:「你以為你還有選擇嗎?如果你不出手,我很快就會告訴他們,底片在你身上……你認為他們會怎麼做呢?」
這番話令景初怔了怔,自己果然掉以輕心了,轉瞬鎮定下來,唇角微微彎起:「我跟你有冤在前,你覺得正常人會相信你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嗎。」
「是不會信,我也不會信。」羅遠已經徹底平靜下來,贊同的點了點頭,頓了頓又道:「可是他們會,為了掩蓋真相,他們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定會殺了你的……就像池微一樣,哪裡都逃不過……」
說完,羅遠蒼白瘦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給你半個小時的考慮時間,如果不,那我就只能告訴他們底片在你身上了,別試圖報警,因為根本沒有用。畢竟,池微在戒毒所里都能毫無痕迹的被抹殺,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突如其來的消息在他心裡翻起驚濤駭浪,景初瞳孔猛地一縮,跟池微一樣?難道池微也是被「他們」謀殺?
視線停留在羅遠身上,這回他還真是大意了,雖說知道了這麼多消息,卻是以被算計為代價,還真有些不值得。
按羅遠的話來講,杜其善只會挑選一二線藝人進行公關,池微不過是個三流小明星,根本無法參加那種宴會,當真是被錯殺嗎?池微的死到底和他的死有沒有關係?
景初皺了皺眉,不斷思索著所有的可能性和法子,正如羅遠所說,如果對方真的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還能毫無痕迹的抹殺掉池微,那麼他好像確實面臨著極大的危險,好像不得不妥協。
無論如何,羅遠已經瀕臨崩潰,若是他現在不答應,指不定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重要的是,羅遠知道的消息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安撫為上。
「我答應你,我會跟蘇淮談這事。」
羅遠神色一喜,轉而伸出三根手指來:「你只有三天時間,如果蘇淮沒有放出風聲來,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
羅遠的話,顯然沒有給他任何考慮和轉圜的餘地,並不是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也不是給你三天時間說服蘇淮,而是三天內,要看見結果。
景初無奈,看來這回自己真的是遇到大麻煩了。
……
回到公寓,已經十點多了。
朱婆婆早已歇了下來,封唯也不在,景初直接回到房裡,卻是有些憋悶。
這件事,終歸是他大意了,才跳到羅遠給他挖的坑裡了。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還是只能去找蘇淮?蘇淮會同意嗎?
夜裡涼風習習,怎麼也吹不散他心中的苦悶,靠在窗邊已經思索了許久,一遍又一遍回想著羅遠說的話。
池微的死,是否該將真相告訴池若,找個人一起想辦法?若是連累了池若怎麼辦?
越想頭越疼,就好像掉進了一個黑暗無比的坑裡,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或許,他還能找司夏。
第二天一早,景初匆匆吃過早飯準備去公司,封唯才從外面回來,二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封唯指著他就抱怨了幾句:「小初初,你太無恥了!竟然找舒忘幫忙拉票,這次輸了也不算數……」
完全不懂封唯在說些什麼,景初反問道:「什麼?」
封唯忽地愣了一下,驚訝道:「你昨天沒關注《綻放自我》的結果?還有投票,舒忘幫你拉票的事你不知道嗎?」
景初搖頭,他昨天哪有時間和心思去關注這些消息,怎麼可能會知道。
想到一堆麻煩事,景初不想與封唯在這兒浪費時間,沉聲說道:「封師兄,我先去公司了。」
見他一臉嚴肅,封唯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並不大好,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初初,你這黑眼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心事重重的樣子,遇到什麼麻煩了?」
景初擺了擺手,留下一句「我沒事」就走了,封唯原地蹙眉思索片刻,直接進了屋子裡。
培訓室,明知道李老師講的內容非常重要,然而景初還是聽不進去,表面看上去聚精會神在聽課,其實思緒早就飄遠了。
講到關鍵部分,李老師打算找個人做示範,隨口點了個名字:「……哪位是景初?」
聲音落下后,培訓室瞬間寂靜無聲,無人應答。
李老師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空名?不可能啊……停頓一下,又一次問道:「哪位是景初?」
嗓門比剛剛更大了些,還是無人回答,剛剛打算換個名字,有人指了指:「那兒。」
最後排的位置,那兒坐著一位正在凝眸深思的少年,李老師忍了忍,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遍:「景初!」
坐在景初旁邊的訓練生終於忍不住,偷偷推了推他,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景初,李老師在叫你呢!」
乍然被人驚擾,景初猛地回過神來,就看見全部人的目光齊齊落在自己身上,滿含打量的、看笑話的、圍觀的,他一時未反應過來,就對上了李老師隱含怒意的眸子,驀地劃過羅遠那張瘋狂的臉,不由得顫了一下。
旁邊的訓練生再次好心的提醒了一聲:「李老師喊你上去做示範呢。」
這才搞清楚狀況,景初有些無奈,怎麼自己走一回神就正好被抓包了呢,緩緩站起來朝著李老師點了點頭,態度誠懇:「李老師,我是景初。」
李老師脾氣好經驗豐富是一回事,但是並不代表能容忍不願意聽課的訓練生,要知道娛樂圈這個地方,可是戰場,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復。
在課堂上都能走神的學生,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態度,睨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原來你就是最近公司力捧的演員?既然不想聽,何必來培訓室裝模作樣呢。」
這番話說的十分不客氣,只差沒說你現在就滾了。
因為羅遠的事,景初本就憋著一肚子悶意,心裡知道這事是自己的錯,卻還是不喜李老師這種陰陽怪氣的嘲諷,尤其還是這種全盤否定的話。
暗暗將心中的煩躁之意壓下去,景初彎腰表達了歉意:「李老師,剛剛走神確實是我的錯。」頓了頓,又不卑不亢繼續說道:「但是,這也不代表我在這裡培訓就是裝模作樣,您的話未免說得太重了些。」
他的話一出口,培訓室瞬間靜了下來,眾人紛紛收回目光,老老實實坐好了。雖然李老師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可在這種時候,誰也說不準李老師會不會爆發。
「哦?」對他直接表達出來的不滿,李老師倒是高看了一眼,剛剛他確實說重了些,但是話已出口,無法更改。
「那你說說,何為表演的精髓?」
隨著李老師的問話,培訓室內,各個人又不著痕迹的打量起景初來。
對於景初的事迹,眾人多少也聽聞過一些,甚至公司里還流傳著不少小道消息,說是蘇淮有意將景初培養成為下一個影帝,這種好運誰不羨慕?
明明他們在公司培訓都快半年了,卻還是沒有機會出道,而這位憑空冒出來的少年,連科班生都不算的人,出道就是劉導劇中的女二號,還拿下了顧氏香水的代言,得到蘇大經紀人的青睞,前途簡直一片光明。
哪裡像他們,要在這裡歷經千辛萬苦的培訓和考核之後才會有出道機會,還不知道會被分配到哪一個經紀人。
羨慕有之、嫉妒有之、連怨恨也有。
在各種複雜的視線下,景初在腦海里迅速斟酌了一下,不急不緩的說道:「表演的精髓在於演員賦予每一個角色生命,讓角色從劇本里活起來。」
眾人本以為他會長篇大論說許多來,沒想到他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站在台上的李老師愣了一下,對於少年簡短的答案並未露出任何不滿,卻也沒有露出任何滿意之色。
然而,內心卻是真真切切感到了震撼,這個問題丟給在座的其他人,想必都會洋洋洒洒答出許多來,可那些都是紙上談兵罷了。
如果這個答案,沒有人教他,是他自己悟出來的話,他不得不服老,也不得不服蘇淮看人的眼光。
鴉雀無聲。
景初微微蹙眉,這可是他根據舒忘的點撥,結合自己這半年的拍戲經驗得出來的答案,應該不會有錯。
就在他對李老師的沉默感到費解時,李老師緩緩開了口:「見解不錯。」
景初鬆了口氣,眾人有些詫異,就這麼完了?
李老師頓了頓,又道:「你來示範一下剛剛講的這一段劇本。」
還有后招啊!
之前他沒聽李老師這堂課講的什麼,但是臨場表演問題不大。這般想著,景初控制了腳下的步伐,不動聲色的默記著熒屏上的劇情選段,越看越眼熟。
沒想到舒忘的戲都已經成了教材,還真是巧!
李老師剛剛講的內容正是舒忘出道的作品,劉導執拍的武俠電視劇《青衣》,景初不由得慶幸幾分,對於舒忘這部電視劇,他之前觀摩過好幾遍,幾乎每一個劇情都爛熟於心。
而熒屏上的選段,是段青衣得知真相后,與七公子割袍斷義的片段。
正是這個片段,給無數粉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舒忘開拓了一條寬闊大路。
走到台上,景初朝著李老師點了點頭:「我準備好了。」
李老師直接往旁邊站了站,將講台留給他:「那就開始吧。」
培訓室的燈光十分明亮,隨著李老師話音落下,景初瞬間起了變化,他來培訓室上課一向保持低調的作風,平時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壓根別提有什麼氣場了。
但在這一刻,台上少年散發出來的氣場,強大而懾人,坐在前兩排的訓練生明顯有種呼吸一窒的感覺,完全不敢喘氣。
少年的目光凌厲無比,凝眸怒視著前方並不存在的虛無,清冷的嗓音飽含怒意:「七公子?魔教少主?當真是好樣的……」
看過這場戲的人都知道,接下來七公子並未回答,而是執劍相向,打戲,最考驗一位演員的身段。
停頓片刻,少年緩緩抬起了一直捂著右臂的左手,從右手間拿過並不存在的劍,做出握劍相向的姿勢,而他的右手始終無力的垂在身旁。
這個小動作?
李老師若有所思,看來這位新人是仔細研究過原著的。
少年迎向那一片空氣挽了個劍花直直刺了過去,明明那兒什麼都沒有,偏生讓在場所有的訓練生都感覺,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這個講台上,一場刀光劍影的廝殺正在上演。
景初的每一招不僅好看,更是帶著一股決然的殺意。台下的訓練生看不出來,可李老師作為老戲骨,不會看不出這短短几招,並非裝腔作勢,這種功夫,至少也是跟武打師傅練過。
短暫的打鬥過後,少年踉蹌著連連後退幾步,最後腳下一頓,停在了原地。握著劍的手隱隱在顫抖。
燈光下的少年,面無血色的站在那兒,在一片燃燒的怒火之下,閃過一絲猶疑,轉瞬即逝,他左手執劍一揮,彷彿帶起一片翻飛的衣角,語氣決絕而鏗鏘有力:「今日割袍斷義,以後,我只當從未認識過七公子。」
幾分鐘的表演,就此結束。
培訓室瞬間寂靜無聲,景初掃了一眼眾人的神色,毫無疑問,他的表演徹底鎮住了這一群訓練生。
他不傻,第一天來培訓室那種如芒在刺的目光可是令他心悸,大家私底下對他的議論他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去計較罷了,有這麼個光明正大的機會,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若非親眼所見他的實力,又怎會真的信服。
率先響起的掌聲,是從李老師那兒傳過來的,緊接著,噼里啪啦的掌聲不斷回蕩著。
李老師幾大步走上台,走到他身邊,肯定的點了點頭,讚許道:「表演不錯,你很有天分。」頓了頓又道:「我為剛才說的話表示歉意。」
李老師已經先退了一步,並且當著眾人的面,這麼給他面子,景初自然也不會追著不放,微笑道:「謝謝您的表揚,對於剛剛走神的事,確實是我的錯。」
「後生可畏啊……」李老師壓低聲音感嘆了一句,轉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讓他先回座位了。
接下來的培訓並未再出什麼岔子,熬到今天的課程結束,面對圍過來恭維的訓練生,景初笑著寒暄一番,找了個機會就溜了。
回到辦公室等了片刻,趙茵茵一進來,景初就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趙茵茵不解的問道:「小景,有什麼急事嗎?」
「是有件事需要麻煩趙姐。」景初點頭,直接將寫好的名單遞了過去:「麻煩趙姐幫忙查一下這幾位訓練生。」
接過紙條,趙茵茵掃了一眼,問道:「調查這些訓練生做什麼?」
景初似笑非笑:「這批訓練生,可能有一些不好的人混了進來。」
不得不說,今天誤打誤撞,李老師也給了他機會,從反駁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在留意眾人的神色,在表演完之後,便鎖定了幾個不大對勁的訓練生。
沒辦法,他現在面臨著羅遠這顆□□,還有一個隱在暗處的敵人,已經是腹背受敵了。若是公司內部還有人對他不利,給他使些絆子,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羅遠他暫時解決不得,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尚需最後的確認,但是隱在公司里的訓練生,他還不能解決嗎?
話音落下,趙茵茵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壓低了嗓音勸道:「小景,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趙姐,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見她還是不信,景初嚴肅的保證了一番,又道:「趙姐,查一下這批人也不費事,若是我判斷失誤那肯定最好不過了。」
得了景初再三保證,趙茵茵才離開。
在辦公室躊躇了一會,景初直接去找了蘇淮。
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景初才回到家裡,封唯似乎刻意等著他,開口問道:「小初初,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景初愣了一下,直接否定:「沒有。」
「早上見你,你可是滿臉都寫著有事發生,這種搪塞敷衍的話,也就能忽悠一下你師兄我了。」封唯笑嘻嘻補充道:「我已經跟忘忘說你受委屈了,你還是想想怎麼編個理由敷衍忘忘吧。」
景初臉色瞬間僵住了,因為就在這會兒,手機正在不停的震動,下意識一打開手機,正是舒忘的來電。
封唯見他似乎不想接電話,直接又道:「唉,洛杉磯這會可是半夜呢,為難忘忘這麼掛心你了,沒想到小初初竟然一點都不領情……」
景初無奈的瞪了他一眼,直接回到房間,按下了接聽鍵。
「小景,你沒事吧?」
封唯到底跟舒忘說了什麼,他明明好好的,就算有事,也跟他們沾染不上任何關係,或許說,他從頭到尾就不想把舒忘牽涉進來。
不過聽著舒忘低沉嗓音里透出來的關心,內心漸漸平靜了下來,連帶聲音也柔和了幾分:「舒師兄,我沒事,封師兄的話你可千萬別信。」
大洋彼端,漆黑如墨的夜裡。
酒店的某間房內,燈火已經亮了一宿,舒忘看著簡佑發來的消息,心緒有些不安寧,稍作思忖,低聲緩緩說道:「小景,羅遠找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