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話音一落,氣氛瞬息更僵了些。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明明一如既往的溫潤,卻是字字珠璣,直指要害。


  景初鎮定的神色出現一道裂縫,原地杵著思索一會,咬咬牙極為勉強的應了下來:「舒師兄,那就麻煩你了。」


  深秋初冬的清晨,微醺的陽光灑在景區的林間山路上,兩旁仍然蔥鬱的灌木叢間,遍布著無數枯枝落葉,蕭條卻又有一種異樣的美感,彷彿在等待一場寒冬,以破土而出迎接新的生機。


  像是景初此刻的心思,一路無言走了這麼久,舒忘不開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心裡隱隱有些瞧不起這樣的自己,兩世為人,合著也活了三十好幾年了,到頭來為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表白而困擾,還真是有些不像他上輩子的作風了。


  「小景,你可以不用這麼拘束的,顯得我好像有欺負你一樣。」


  舒忘低沉的聲音率先打破了二人間沉默詭異的氛圍,景初驀地想起他之前說自己抱著他要媳婦的事,顯然就是在忽悠他,那不也算是一種欺負嗎?


  他下意識想要點頭,轉瞬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舒忘深邃而明亮的雙眸,似乎還能從他暗沉的眼底看見自己的身影,然後違心的搖了搖頭:「舒師兄,你想多了,我沒有拘束。」


  舒忘正色問道:「那小景在想什麼呢?莫非還為昨天的事所困擾?」


  著實因為舒忘正兒八經的問話,倒叫景初一時沒反應過來,景初腦海里剛剛劃過一絲要順聲應下的念頭,猛地一個激靈,及時清醒了:「啊,沒有……我在想拍戲的事。」


  他的表現越是不自然,舒忘的心情越是好。畢竟按照某書里所言,小景這般情形並不是對他毫無感覺,要不然也不會在面對他的時候這般不自然。


  舒忘心裡暗暗竊喜,面上卻是不露分毫,依舊一本正經的模樣,看上去要多正經有多正經,溫潤的接了話:「小景,前面正好有位置可以坐會兒,我看看你的劇本再給你講講。」


  循著舒忘的視線看了過去,路旁有一條人工石椅,景初直接將從片場帶著的劇本遞了過去:「嗯。」


  坐下來之後,景初默默慶幸,還好石椅挺長,便是坐了兩個人,中間也還有多餘的位置,正好能避免過於親近而尷尬。


  這種情形,景初驀地想起之前在電影院舒忘幫他講戲的情形來。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連舒忘說的話也驚人的相似。


  「小景,今天一直被喊『卡』的原因應該不需要我多說吧。」舒忘面色如常,略作停頓后又繼續慢吞吞的說道:「小景昨天晚上會去找沈燁,想必也是為了昨天的戲份。」


  前半句說完,明明舒忘一本正經,景初還是覺得他似乎有些調侃的意味,聽著心裡就犯堵。


  聽到後半直奔主題,景初苦笑了一下:「舒師兄,昨天的戲,我回去之後冥思苦想也不得其解,或者說,我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演得更完美了。」


  抬眸正對舒忘深邃的雙眸,景初神色極為認真:「舒師兄,你能不能告訴我,沈導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燁他是憑直覺感受到你可以演得更好,情緒更動人,但是你要是找他解釋,他肯定說不上來的。」


  舒忘抬手敲了敲太陽穴,不緊不慢道:「小景,有時候演戲不一定需要那麼清醒。」


  景初瞳孔微微一縮,目光凝視著他,略有質疑,以及不解。


  「還記不記得之前在電影院,我跟你說過的入戲?」


  這事他一直記得非常清楚,也是因為舒忘那一次解疑和教育,才叫他看清自己演技到底有何不足,下意識低喃出聲:「是設身處地的將自己當成飾演的角色,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嗎?」


  舒忘薄唇微微彎起:「嗯,沒想到小景記得這麼清楚。」


  這一提,也叫他不經意間想起一些事,之前他在國外拍戲,原本想著結束這場戲,回國順道看看陸謹言,還幻想著等拿下所有最佳男演員的獎盃之後,再去找陸謹言。


  殊不知,回國迎接他的是一場噩耗,簡佑怕他在家裡酗酒成瘋,故意給自己接下了劉暢的戲,讓他無法拒絕。


  突然無比慶幸有這些巧合,若不然,他不去《帝王業》劇組,又怎麼會發現陸謹言並沒有消失的真相呢!

  還好陸謹言那時候的演技不如現在,他稍微一示好,便對他沒有什麼太大懷疑,若不然,他也無法確認這種事。


  「呵呵……」景初乾笑兩聲,看著舒忘似乎走了神,輕輕咳了兩聲。


  舒忘回過神來,眯著眼,掃過他俊秀昳麗的臉頰,繼續娓娓道來:「小景,你確實很有天分,在我第一次跟你講過之後,你的變化和進步也很快。」話音一轉:「不過,小景你似乎太急躁了,根基不穩卻是越走越快,偏偏沈燁要求又嚴苛,長期處於這種狀況下演戲,會讓人演技提高不少,但是也容易走入誤區。」


  察覺到他的疑惑,舒忘一字一句低沉道:「設身處地將自己當成飾演的角色這一點,你捫心自問,是真的做到了嗎?」


  景初瞳孔微微縮緊,面色一僵,轉念在腦海里不斷想著舒忘說的話,靈光一閃,轉瞬即逝,總覺得好像就欠了一點什麼似的,就是堵著令他想不明白。


  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難看,看向舒忘:「舒師兄,我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小景,作為演員,無論處於何種情況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態。你這陣子的心緒有些急躁了……」見他困擾的模樣,舒忘敲了敲劇本,直接指了出來:「閱歷、經歷、眼界,都會決定你對於角色的定位,所以在拿到劇本之後該做的功課很多,這些你都做的很好。」


  「但是,入戲的時候,你為何還要保留一絲清明?是因為怕自己演不好這個人嗎?還是無法融入角色的情感?」


  聽到這番話,景初猛地握緊了雙手,猶如當頭一棒,等他在腦中仔細過了一遍,對比這陣子的演戲狀態,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了。


  確實,他之前一心想要走得更快,想要更快一點趕上舒忘,強迫自己不斷去磨練演技,驟然學到許多,進步是很快,但是他卻忘了最本質的東西,正是作為演員所必須該有的平和心態。


  至於舒忘之前提過的入戲,他一直以為自己做的很好了,沒曾想過這一分清明才是困擾他的根本嗎?


  這番話一時間擾亂了景初的思緒,但他心裡十分清楚舒忘說的都是對的,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似乎又自作聰明了一回。


  「所以不該保持清明嗎?」


  低低的出聲詢問了幾句,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舒忘,臉色漸漸緩和過來,皺著眉頭看向了舒忘:「舒師兄……」


  舒忘將劇本重新遞給他,低沉的嗓音溫和無比:「小景,其實你也不是全走入誤區,但是電影里,要想感人,必先動己。如果你演的一幕戲,連自己都無法打動,連自己都無法徹底與角色融為一體,又談什麼打動別人呢?」


  「是,精湛的演技可以彌補,但是,最好的電影,最好的演技,應該是演員賦予這個角色靈魂,讓角色鮮活起來。當然,反串戲份的難度會更高,畢竟你是站在男性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女性角色,也是導致你走入誤區的原因之一。」


  「在《江湖無人》劇本里,司紅袖自始至終傾慕過的人,只有薛行遠,不要表錯了意,司紅袖會不顧一切幫霍白,是因為感動,但那種情緒點到為止即可,至於捨己救人、救天下蒼生這部分的表現,基本無可挑剔。」


  說著,他停下來看了一眼景初,見他皺起的眉頭漸漸舒緩過來,小景果然很優秀,只是欠缺了一位好老師,他倒是不介意當小景的老師。


  稍作停頓,舒忘在他標準過的劇本上指了指,又繼續說道:「司紅袖拜入師門尚未及笄,直到雙十年華薛行遠叛出師門,這一段純粹的師兄妹情誼與傾慕,你可以側重表現出來。在五年之後,司紅袖正在學著遺忘,學著放下,等她再度見到薛行遠,刻意被壓在心底的記憶漸漸浮現,情緒上會不一樣,所以在回憶起每一個人的時候,情緒表現可以適當更豐富一點。」


  明明白白的話敲打在景初心頭,一直堵在心間的一股屏障好像在漸漸消散,內心越來越清明,腦海里思緒也越來越清晰。


  他臉上難看的神色漸漸褪去,眉宇間的疑惑不解也漸漸化為通透與堅定,微醺的光落在他明亮的眸子里,折射出淺淡的光。


  景初會心一笑:「舒師兄,我明白了,謝謝你!」


  果然他家小景不適合愁眉不展的樣子,還是這種神采飛揚的模樣最耀眼了,嗯,似乎溫柔冷靜的戲弄別人的時候也很可愛。


  舒忘壓根就忘了某人拒絕他的事,自覺將景初劃分到自己所有,不過「謝謝」這詞聽著怎麼有些不舒服呢?


  神色溫和的看向景初,舒忘在心裡斟酌了一下,沉聲道:「小景,我希望下次再碰到這種事,你會主動找我幫忙。還有,我可不是為了聽你說一聲謝謝。」


  景初驚愕抬頭,場面瞬間沉默下來。


  舒忘的言外之意,他並非聽不出來,只是——


  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沉默,於景初來說,彷彿像過了兩輩子那麼長,內心經過無數掙扎,之後抬眸看向了舒忘:「舒師兄……」


  艱難的吐出這三個字來,剩下的話語再度哽咽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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