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大陸西面廣袤的草原上,最初是沒有游牧聯盟的。


  人丁單薄的民族三兩聚居,在藍天白雲下放牧,過著逐水草而生的自在生活。


  最古老的民族,塔塔部落,是草原上的無冕之王,他們世代信奉母神,相信人活著只是修行的第一步,死後才真正進入輪迴。


  所以他們看重死,輕視生,時常轉著經輪,平和無爭,敬天地而不怨尤,只默默等待著終將到來的神聖死亡。


  塔塔人天生會養骨。


  每個孩子剛學會走路,便要在無月之夜到墓地去,聆聽母神微弱的神示,按照冥冥中的指引,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塊骨頭。


  有的是指節,有的是顱骨碎片,有的根本就是叫不出名字的骨塊。


  塔塔孩子也天生不畏黑暗,不畏亡靈,不畏骨頭。小小的人兒會把千辛萬苦找到的骨塊,拿回給家中老人,讓他們把骨塊浸泡在母神遺留人間的綠色神液中,封存一年的時間。


  一年後取出來的骨塊,會被侵蝕成圓形小球。老人將肥大的草葉捲成中空的直筒,包住骨球,喂進孩子們的喉嚨中去。


  被母神選中的孩子,會在吞下骨球的瞬間,經歷最後的掙扎,遁入死亡,得到永生。而吞下骨球仍舊活下來的孩子,是因為骨球原主還有塵緣未了,需要孩子把骨球養大,走出草原去,了卻骨願。


  養骨的孩子漸漸長大,離開草原,走向各地。他們無法預計外面的世界,但卻能預知自己的死亡。他們會在死亡之前回到生養他們的草原,回到孩童時尋骨的墓地,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將自己埋葬。


  泥地奪走空氣,養骨者在窒息的苦痛中逝去,遁入漫長的黑暗,等待著幼小孩童把自己尋覓,把自己養大,以另一種形式,再去世界走上一遭。


  塔塔部落相信人活著必定經歷苦痛,所以死後才能更加安詳。


  他們是泥土中生出的骨肉,是大地的孩子,就算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塔塔族人,他們源自同一片骨頭,也終將會在久遠的未來,融進同一片骨頭中去。


  所以他們平和,他們無爭,他們有著世人聞之變色的秘術,卻從未想著利用其做什麼驚天地的大事。他們騎馬、放羊,吃飯、睡覺,和體內的骨頭一同成長,如此而已,如此簡單而已……


  直至狡詐的野人到來,騙取了母神流傳下來的綠色神液「迷障」,澆灌在活人身上,灌進活人肚子里,把一個個活人,生生變作活死人……


  他們驅逐了塔塔部落,組建了活死人軍團,在寧靜的草原上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從此只有游牧聯盟與聯盟的敵人。不加入聯盟,便代表著死亡,或者連死亡都不可以,反抗的人將被煉成不知苦痛,沒有思想的傀儡。


  野人奸詐的頭領,時代傳承著同一個名字——齊律耶。齊律耶的子孫千千萬,能成為齊律耶的卻只有一個。


  野人自己,也自相殘殺。


  他們為了爭奪齊律耶的稱號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讓幼女從小進食「迷障」——或者按照野人的說法,進食傀儡液——讓少女的身體變作絕妙的傀儡溫床,逼迫她們和有資質的傀儡交#歡,以處子之血,孕養出一個個殘暴無匹的傀儡王。


  游牧聯盟發展至今,傀儡王的數量和質量已經成為爭□□力地位的重要籌碼,各部落血統高貴的女子也被尊為聖女,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無上地位。然而這些冰清玉潔,高貴冷傲的聖女,被供奉著養大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培養出更為強大的傀儡王罷了。


  以上便是古籍對於游牧聯盟——傀儡秘術的全部記載,特別是《水為界》一書中,更是記載了多則聯盟各部落皇女,為造傀儡王而獻身活死人的悲慘故事。


  雙樺自小博覽群書,加之重生前的記憶,對傀儡可說知之甚詳。起碼比起當下西邊軍中的各位,雙樺要了解傀儡得多,不然如何能二十六場戰役,都以抓獲傀儡王而告終?

  只是這一回,雙樺看著底下不聽主人命令,不嗜血,不狂暴,根本不知道其意欲何為的傀儡王,腦袋也不免一陣陣抽緊。


  更為關鍵的是,雙樺居然下意識在猜測底下那傀儡在想什麼!

  真是活見鬼!傀儡如何會有自己的思想!?

  「大將軍!索網取來了!」傳令兵回報,在其身後,十個壯漢光著上身抬著雜亂纏繞的一團亂麻,天氣嚴寒,壯漢居然渾身冒汗。


  原來這索網並不是普通的索網,裡邊加了深海鐵魚吐出的絲。


  重!而且刀砍火燒不斷!

  雙樺軍隊一路從中洲走來,二蛋只要一不聽話,雙樺便會用織就索網的長繩作鞭,把二蛋捆緊,拖著走,到他沒有力氣反抗為止。


  十個壯漢抬著的索網,可是由千百條長繩織成,被這利器套住,就是千萬個二蛋加在一起,也難逃脫一步!

  之前二十六個傀儡王都是靠這索網抓住的,雙樺相信還能再抓住這一回。往次什麼傀儡王沒遇到過?力大無窮的,敏捷無比的,彈跳驚人的……這一回的如此獃滯,總能夠抓住吧!?不!一定要抓住!


  雙樺按了按不停跳動的眉毛,點點頭讓壯漢把索網抬到城牆邊上。


  「二蛋!回來!」雙樺向底下被傀儡王砸到地上,才艱難爬起了身的二蛋喊道。


  然而二蛋砸得滿臉是血,卻毫不聽勸,卯了死勁跟傀儡王杠上了。雙樺沒有辦法,腰間抽出長繩一揮,長繩居然像是長眼睛一般,徑直捲住了二蛋。


  按理說,城牆距地將近十五人高,再如何力氣大的人,都不可能揮得動那繩子,但偏偏雙樺手輕輕回收,那長繩就像通靈般,帶著沉得要命的二蛋飛速升空。


  羅石岩覺得自己今天都要驚掉一輩子的下巴了!說好文弱多病的小傅大人,這突然露一手算怎麼回事兒?露就露了!露得如此不符合常理真的好嗎!?

  驚訝的不止羅石岩,敵軍也紛紛嚇得跌坐在地,就是看慣了大將軍耍帥的西邊軍士兵,也不免再一次瞪鼻孔露牙齦,驚得毫無形象可言。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只有那不斷向城門走的傀儡王了。


  而此時此刻還關心木訥的傀儡王的,也大概終有萬眾矚目中的雙樺一人了。


  二蛋剛被長繩帶著砸回城牆上,雙樺便手勢一揮,遠處小山坡上立馬靜悄悄冒出一圈黑邊,並且迅速放大,再放大。


  等到近了,才看清哪裡是什麼黑邊,根本就是黑壓壓一圈赤腳的人!

  這群人雖然身穿西邊境軍隊服飾,但腳上卻只有一雙露趾草鞋,褲腿也挽到膝蓋,本該白花花的腿,早被凍得通紅,跑動起來像不要命的一樣。


  可不得不要命嘛!藏了那麼久,再不跑動起來熱乎一下,腳就要凍沒啦!大將軍所謂的疾跑速成法,真的好陰險,好狡詐哦!


  山坡上突然湧出的人截斷了聯盟軍後路,烏合之眾立馬慌亂不已,往左右兩邊突圍,偏偏有人左有人右,又都騎著馬,一亂起來,瞬間死傷大片。


  雙樺沒有為這戰果高興,早就能猜到的結果,果真實現了,又有什麼好高興的?她如今全身心都放在傀儡王身上。


  關閉城門吧,能把鐵籠都瞬間掰烈的蠻勁,雙樺可不相信城門能抵擋多一秒。折了城門,方便敵軍長驅直入,反而不妙。


  只是不關吧,放任一個奇怪的傀儡王進城,也甚是不妥,為今之計,也只有用索網把他活抓這一個法子了。


  看準傀儡王走到索網之下的時機,雙樺點頭,巨網瞬間落下,下一秒便砸出了一圈塵霧,讓城門一片朦朧。


  士兵們紛紛探頭看抓住了沒,雙樺卻手握拳猛捶一下殘舊的城牆,喝一聲「射箭!」


  別人沒看見,她可看清楚了,那即將籠罩的一瞬間,傀儡王居然像是突然消失在原地般,以詭異的步伐,速度極快地前行了一段,剛剛脫出索網包圍圈。


  鐵箭整齊有序密不透風射下,傀儡王更是忽隱忽現,如閃電般騰挪,讓人一陣嘩然。突然,他手一抬,抓住一支箭,緩慢抬起了頭,望著雙樺的方向。


  「小心!」二蛋反應過來大叫著提醒,然而傀儡王手上的鐵箭已然射出,電光火石間,雙樺臉一偏,躲了過去,但大大擴大的瞳孔和沉重的呼吸仍然暴露了雙樺的后怕和慶幸。


  弓箭手紛紛停下,不可置信地望著本該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邊視線的壓力,雙樺難得耍狠,從高高的城牆跳了下去。


  在城牆上疾跑而下,剛在地面站定,雙樺便運足內力,揮動長鞭。


  「啪」一聲巨響,雙樺感受到了熟悉的碰撞感,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少了暢快淋漓的感覺,相反還有一股力沿著長繩往雙樺的方向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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