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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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到醫院,走出電梯,從很遠的地方開始就能聽到騷亂的聲音。


  沒等他們往約定好的醫生辦公室走,一位挺著啤酒肚的雄壯攝影大哥就打開門跑了出來。


  他曾經在小陽病房前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裴月半還給他遞過紙巾,所以兩人還算熟。因此一見到他們,攝影大哥就一臉焦躁地擺手:「裡面太亂、都快打起來了,你們現在進去,情況搞不好會更糟,我得先跟你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把拎在手裡的攝影機換了只手,打開隔壁的空辦公室,懊惱地邊往裡走邊回頭:「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去通知捐獻者的家屬,本來以為能拍攝幾段捐獻者家庭的支持表態,讓採訪內容更加豐富,沒想到卻搞砸了。」


  裴月半跟著他走進辦公室,和錦繡姐一起坐在沙發上。


  蘇崇禮見沙發被坐滿了,就跑到裴月半的身後,守護小騎士一樣地直直站著,存在感超級強。裴月半幾次想回頭,好容易才忍住沒理他。


  「最開始到她父母家的時候,只有她的母親在家,聽完我們的來意,她雖然擔心,但態度倒也還好,我們就簡單地做了科普和採訪,然後把這次捐獻的時間和地點都告知了她的母親。」


  攝影大哥說著,把他的攝影機放到桌子上,到飲水機前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後自己也接了一杯,一口仰脖喝乾。


  喘口氣,他坐到對面:「本來以為這就順利結束了,沒想到就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捐獻者的父親,還有她的姑姑、姑父,三個人一起到了家。我們只好重新做說明,但我們剛說了幾句,她的父親就反感地拒絕再聽,她的姑姑和姑父還在旁邊煽風點火,我還想再勸,就被趕出來了。


  停了幾秒,他嘆了口氣,無奈地繼續說:「今早他們又找到了醫院,說是要見捐獻者。畢竟是捐獻者的親屬,我們就把人請了進來……當時捐獻者已經進到獻血室里了,聽到她親人到了的消息,就跟我們坦白,說這件事她和父母提起過,但是無法溝通、無法獲得同意。尤其是她的父親,非常固執,跟自己觀念相悖的事,一句解釋都聽不進去。」


  「我們聽了以後,覺得這也是個機會,可以藉此向她的親人做科普啊,捐獻者說的話她爸不信,醫生說的話總該信了吧。……結果呢?我們把那幾個想進房間的人一攔,都沒來得及進一步作說明,場面突然就不可控制了。那個姑姑帶著的兒子四五歲,一個勁兒想往裡跑,被攔住就開始尖叫著大哭,孩子一哭,女人就開始罵,他丈夫則在旁邊連吼帶叫,說他們不同意捐獻者獻血,說捐獻者是被騙了、醫院是在害人。他爸倒是不說話,但是完全不聽勸,從獻血室把女兒拉出來,緊緊看著,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准她再進去……」


  ……


  ……


  這狀況已經不能用「亂」來形容了,裴月半聽完,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她扭頭看了一眼姜錦繡,姜錦繡正在閉著眼睛揉太陽穴。


  突然,蘇崇禮在後面出聲:「那我們去看看吧。」


  聽到他的聲音,裴月半下意識回頭。


  蘇崇禮見她回頭,頓時眼睛就亮起來,一點憂愁都沒有地露出一個特別天真爛漫的笑臉:「別擔心,總有辦法解決的!」


  「……」


  裴月半面無表情扭回頭。


  別動手動腳的,我還沒原諒你呢。


  笨蛋傻白甜。


  ~

  情況也已經了解了,總歸是要去處理的。尤其現在捐獻者鄒小姐還因為自己父親的強硬阻攔,沒能開始進行抽血,如果一直拖延下去,等待造血幹細胞的患者就會有危險。


  蘇崇禮說去就去,沒等其他人說話,就自信地打開門跑了出去,剩下的三個人只好也跟了出去。


  但沿著走廊剛走幾步,他們就看見蘇崇禮站在那件辦公室的門口,貼著門彎著腰,鬼鬼祟祟的。


  錦繡姐走近:「你在……」


  「噓!」


  他不出聲地用嘴唇說:「我、在、偷、聽。」


  裴月半看了看他悄悄打開的那點門縫,也繞到牆邊,不動聲色地偷聽起來。


  剛湊近,就聽到尖利的男性聲音,她往門縫看去,說話的是個穿著紅毛衣的乾瘦男人,胸口縫的小口袋還綉著花哨的花紋。


  他在喊:「……你們還給我侄女打了好幾天的葯,那葯如果對人有害怎麼辦?你們自己說的,那葯是把骨頭裡的東西弄到血里,怎麼可能不傷害人?!」


  穿著醫生白大褂的中年女主任在耐心地作解釋:「我們打的藥劑是造血幹細胞動員劑。它是國際通用的、成熟安全的葯,在國際上已應用了很多年,世界上有數萬個案例,都沒有任何問題。」


  「別人再安全,也不等於我侄女就安全!如果她就是因為你們出事了怎麼辦?誰負責?誰能負責?那個得病的小孩嗎?我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麼要為他冒這麼大的風險?你們把他家的聯繫方式給我,我去問問,他們能不能負這個責!」


  主任沒有順著他的意思,而是繼續平和地回答:「中華骨髓庫為每一個捐獻者都準備了一個意外險。不過到目前為止十幾年了,還沒有人使用過這份保險。」


  見主任沒按自己的想法回應,花哨的乾瘦男人語氣更差:「有保險又怎麼樣?人都出事了,你再多的保險,在多的錢,能把孩子的健康換回來嗎?能嗎!」


  對醫生說完,他又轉身,對著身邊沉默坐著的樸素黑臉男人說:「大哥你看,他們都說了,他們準備了意外險,這說明他們知道這件事可能會出意外!而且保險這種東西,誰知道能賠多少?還不是聽他們說……」


  「你到底想怎麼樣?!」旁邊,一個年輕些的男醫生坐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在捐獻者簽完最終的捐獻同意書以後,患者的醫院那邊對患者的治療就會轉入移植程序,為了準備移植,必須進行大劑量、毀滅性的放療和化療,患者的造血和免疫力很快就會處於零狀態,會喪失造血功能!如果她現在終止捐獻,患者不能及時獲得配型相合的造血幹細胞移植,那後果……」


  「你什麼意思啊?」


  乾瘦的男人瞪起眼睛,音量再次提高:「道德綁架!你們醫院道德綁架是不是!」


  「我綁架了誰?」年輕的男醫生也急了,口不擇言道,「如果捐獻者沒有簽這個協議……」


  「小王!」主任皺眉打斷他。


  小王醫生也意識到自己衝動了,低頭向被父親攔在沙發上的鄒小姐道了歉。


  場面幾乎陷入了僵持。


  就在這時,一直盯著裡面的蘇崇禮突然推開門,徑直走到捐獻者的父親跟前:「叔叔,可以跟我聊聊嗎?」


  「你誰啊……」乾瘦男人立馬上前。


  蘇崇禮早有預料一樣,順勢用手臂一把撈過他的脖子,點了點他的胸口,嘴角微挑對他說:「差不多得了,你說呢?」


  乾瘦男人頓了頓,摸了下胸口,閃爍著目光含糊說了句「我去找找我媳婦,也不知道這半天去領著孩子哪兒了」,說完就快步離開。


  蘇崇禮給他讓開路,然後重新走到鄒小姐父親跟前。


  「我能跟您聊聊嗎?」他鄭重地看著他,「就我們兩個人,我有話想和您說。我保證在我們說話的這段時間裡,您的女兒會一直呆在這裡,直到您做出決定。」


  這位父親看起來不善言辭,沒有那個「能言善辯」的妹夫擋在跟前,他並不知道該怎麼拒絕蘇崇禮才好。嘴唇動了好幾下,依舊沒能說出什麼。


  過了一小會兒,他聽著蘇崇禮誠摯的不斷請求,最終還是點了頭。


  醫院為他們兩人單獨準備了辦公間。足足過了一個小時,那位父親走了出來,沒有再做阻攔。


  ……


  很快,造血幹細胞的捐獻開始,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裴月半看了看守在門口的那位父親,正打算離開,卻和他的視線對上。


  那位父親看到她,一直僵硬的表情稍微軟了一點,對她點點頭,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


  裴月半禮貌回應地笑了笑,然後疑惑地轉身走開。


  但沒等她想明白,攝影大哥就著急地走了過來:「我們這會兒得開始採訪了,可是蘇先生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肯出來,你快去看看!」


  「鎖在房間里?哪個房間?」


  「還能哪個房間?就剛剛他和捐獻者父親談話的房間。」攝影大哥邊帶著裴月半走,邊說,「捐獻者父親出來的時候,蘇先生就沒出來。我敲門他不回應,我想打開門,卻發現門鎖上了。」


  裴月半走到門前,敲敲門,果然如攝影大哥說的,沒有回應。


  她靠到門邊:「喂。」


  1秒。


  2秒。


  咔嚓。


  第3秒,門鎖被扭開了。


  打開門的蘇崇禮一直低著頭。


  他繞開裴月半,走到攝影大哥跟前:「我去趟衛生間,一會兒直接去辦公室。」


  「……好。」


  攝影大哥看著蘇崇禮離開,然後扭頭看向裴月半,撓撓腦袋:「不大對勁兒啊。」


  裴月半想了想,跟了上去。


  她到衛生間的時候,蘇崇禮剛洗完臉,姜錦繡也在對著鏡子補妝。


  收起口紅,姜錦繡無意間瞄了眼蘇崇禮的耳朵,挑眉:「你的耳釘呢?」


  蘇崇禮捏著粘在臉上的紙巾碎屑,義正言辭:「我今天沒戴耳釘,肯定是你記錯了!」


  「那麼大一顆鑽石,想記錯都難。」姜錦繡說著,回頭看向裴月半:「對吧?」


  發現裴月半在身後,蘇崇禮的背猛地挺直。看起來就像只做壞事被主人發現的大狗,嚇得耳朵和尾巴一起豎起來。


  「給。」裴月半看看蘇崇禮空著的耳眼,從包里拿出一根預備著的細耳釘,遞給他。


  蘇崇禮抿抿嘴唇,忐忑地走到她面前,側過身子彎下腰,把耳朵伸到她眼前。


  裴月半捏捏手指,幫他戴上了耳釘。


  「……?」


  蘇崇禮本來以為,他肯定會被裴月半拒絕。所以發現她手指碰到自己耳朵的時候,他意外得都愣住了。直到她的手指離開,他才遲鈍地看向她。


  「我知道耳釘去哪兒了,那個鑽石耳釘可是我買給你的。」裴月半垂著眼睛:「你如果要不回來的話,我就真的不原諒你了。」


  她抬起眼睛:「聽到了沒有?」


  你做了正確的事情,所以我就稍微地原諒你一點。


  只是稍微一點而已。


  蘇崇禮突然把她抱進懷裡,蹭蹭蹭!

  「我還沒原諒你呢。」


  「嗯!」


  「記得去要回來啊。」


  「嗯!」


  感覺被他用大尾巴圈住了。


  好煩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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