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馬非馬15
初桃吃了口桌上的鳳梨酥,噎了噎咽下去道:「害人終害己,原本很多悲劇都不必發生吧?說白了你這故事中也沒一個好人,這故事太奇怪了。」
白月半站起身為她倒了一杯茶,垂著眼眸道:「其實所謂好人,並沒有明確的界限,每個人都只是為自己而已。」
初桃莞爾:「說的也是,人性雖本善,卻還不是要先愛自己?」她拍了下桌子站起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讓我死也死得明白。原來真正的兇手,竟是宓秋主僕!」
白月半未理她,繼續沉吟道:「我替春蓮檢查時,發現宓秋為她熏得葯太多,深入肌膚,即便嫁給了阿亮,怕是她後半生都要痴傻了。」
「我知道莘蕊入了大牢,那宓秋呢?一切都是她暗中慫恿,她會逍遙法外么?」
「雖是宓秋暗中操作,但人的確是莘蕊殺的。」白月半道,「宓秋不承認的話,府衙也沒有辦法。」
「哦。」初桃嘆口氣:「那宓秋與竇峨淵雙宿雙飛了么?」
「不是,」白月半眨眨眼:「小桃還記得那曲《桃花念》么?」
初桃點頭。
「那是她的自祭文。」
=============================
莘蕊下獄后,宓秋掂著一個食盒去看她。
莘蕊蹲在牢里,雙手抱膝,見她出現在欄杆外,倒也並未露出意外的神色。
她反倒招呼她坐到牢里最鬆軟的一堆乾草上,而後笑盈盈地兀自打開宓秋帶來的食盒,邊用筷子撥拉邊笑道:「竟然有竹筍炒肉,我最喜歡吃這個了。這菜是姐姐做的么?」
莘蕊渾身都是被鞭打的痕迹,有些皮肉翻出來,已經化膿,叫人看著觸目驚心。
宓秋不自然的點頭,轉頭見她夾起就吃,不由道:「我在菜中拌了毒,特意來送你最後一程。」
「哦?」莘蕊將菜咽下,笑道:「我的榮華是姐姐帶來的,姐姐現在將我的命帶走,我也沒什麼遺憾的。」
宓秋木然道:「你這般,就好似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一樣,倒顯得我小肚雞腸了。」
莘蕊挑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都要死了,自然要在姐姐心中留個好印象。日後您回想起我時,也總別記著我的壞,也念念我的好。」
宓秋哼笑:「可我不記得你的好,一點都不記得……」
「那我可真失敗,」莘蕊笑著道,「既然如此,臨死前我再告訴您一個秘密罷。」
「那王秀才也是我殺的。」
「我知道,是你指使了竇郎。」宓秋淡淡道,「怪我太輕信與你,才失\\身於竇峨淵的。」
「那您肯定不知……」莘蕊含著筷子,笑的像個孩童似的道,「您肯定不知,我要他許我的三個承諾吧。」
宓秋恍惚間,只聽莘蕊道:「第一個承諾,我要他過府當晚將你送回,為的是要你對他從一開始就厭惡至極;第二個承諾,我要他將你寫的戲本送給我,為的是侵佔你的才華。」
「至於第三個嘛,我要他為我贖身,讓本已愛上他的你,再次死心。」莘蕊把玩著手指上的丹蔻笑道:「您聽到這兒是不是恨透我了?其實竇公子特別愛您,深入骨髓,就連我主動投懷送抱,他都不會接受呢。」
宓秋聽罷身形微晃,卻仍仰著臉笑道:「想必你在這牢中也回過味兒來,知道一切都是我對你的暗示,才叫你做出殺人之事。」她接著道,「你既然告訴了我一件我沒猜到的事,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你肯定不知那戲本子就是我寫了專程送給你的,你按著那戲本子唱的時候,不覺得那場景似曾相識么?不過話說回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發現那是出自我之手呢。」
莘蕊定了定神喃喃:「姐姐的筆鋒,我還是瞧得出的。」她將手搭在宓秋的肩上,吐出一口血沫:「姐姐,你雖贏了,我也不算輸,我讓你失去了王秀才,又讓你再也愛不得那竇峨淵,我值了!」她哈哈大笑起來,胸前劇烈的起伏著,她咳了兩聲,又噴出一口血來。
宓秋道:「莘蕊,時至今日,你我恩斷義絕。你自己心中也清明,若是你個性剛正不阿,便不會被我所操控。」
莘蕊的血噴到宓秋的裙裾上,莘蕊卻仍笑著,她用手將那血抹開,凄厲地笑道:「真鮮艷啊,這顏色真好看!」
宓秋站起身,向後退了一步:「那你可以多吐些,染紅這裡……」
=============================
出了牢房,忽然起了北風,瑟瑟的風卷著幾片樹葉盤旋在宓秋的裙裾上,遠處九曲城的東大街方向冒著滾滾濃煙。
在來瞧莘蕊前,她為了做個了斷,在竇府四周潑了油,點了一場火,現在也不知火滅了沒有……
莘蕊說,竇峨淵一直愛著她,比那王秀才還要愛她許多……
恰巧她也是這麼覺得的,她心知他愛她,卻不敢承受,不敢承認……
現在竇峨淵跟著那大火死了,她是不是也跟著去呢?
她緩步走到東大街竇府前,卻見一群人攙著竇峨淵走了出來,他緊閉著雙目,似是極其痛苦。
竇府管家眼尖,一眼便瞧見了站在竇府門前彳亍的宓秋,那管家沖她招呼道:「秋娘么?公子的眼睛被熏了,你能去取些水么?」
宓秋恍然點頭:「好。」
她從旁邊的鋪子要了一壺清水,遞到管家手裡,又從懷中掏出手帕替他擦臉上的灰塵。
如果她早些去見莘蕊,那竇峨淵就不會被熏傷吧?
到底還是她有心魔,無法看清自己的心罷?
她手上動作稍停,卻一把被竇峨淵拉住,宓秋回眸看他,卻見竇峨淵拉著她的手笑道:「秋娘,你心中的恨解了么?」
宓秋看著他滿是煙灰的臉怔怔,那廂竇峨淵卻自懷中掏出一個布包的物什來。
「這是你繡的荷包,我不忍它被大火燒毀,將它搶了出來。」
「唉,公子就是為了這個荷包,何苦呢。」管家在一旁唏噓道。
「管家,我有話要與秋娘說,你帶著人瞧瞧府上還有什麼人被困。」
管家走後,竇峨淵摸索著宓秋的方向道:「秋娘,我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太貪心強要了你,才釀下這許多苦果,現在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你便原諒我吧,可好?」
宓秋怔了怔點頭:「我不恨你。」
「你走吧,我不會報官的。」他道。
宓秋站起身,眼中含了淚,卻還是沖他盈盈一拜,口中唱道:「竇郎,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竇峨淵笑道:「走吧,照顧好自己。」
宓秋緩步離去,一步三回頭,想到被自己蠱惑而被莘蕊害死的那兩個丫頭,終究覺得有些虧心,畢竟是兩條人命……
她走到一座寺廟前,晚鐘剛剛敲響,她提裙邁了進去,善惡終有報,她做了錯事,就用後半生來贖罪吧……
=========================
三日後,莘蕊自亂葬崗醒來,她蓬頭垢面,滿是傷痕,身上卻被換上了乾淨的衣服,腰間有一荷包,內有盤纏。
胸腔還是有些疼,莘蕊曾聽宓秋身邊的丫頭春蓮說過,宓秋曾經有一客人,是西域來的,會調製各種折磨人的葯。
有一種葯,吃了會假死,醒過來后每逢陰天下雨卻都會痛不欲生,讓人恨不得抓心掏肺,一死了事。
這種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歡顏。
苟且偷生,不得歡顏。
宓秋不肯殺她,卻讓她比死了更痛苦,真是夠狠辣。
忽聽旁有路人道:「唉,聽說竇府被燒了,熏瞎了竇府的公子,好像是個女子乾的,以前是皎霖館頭牌來著。」
「那可真是積怨頗深,那那女子呢?」另一人問。
「聽說同歸於盡了吧。」那人感嘆道,「真是紅顏薄命啊!」
那兩個路人走著,便見亂葬崗旁有個亂髮飄揚的姑娘,盯著荷包上繡的秋海棠,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他們被嚇了一跳,以為青天白日里見了鬼,趕忙匆匆趕路離開了此地。
============================
一年後,京城竇府招丫鬟照顧瞎了眼的竇公子,相傳這竇公子眼睛雖瞎,卻很挑剔,來了一百多號人,他一個都不滿意。
直到有一日來了個會焚香的姑娘,全府上下以為又沒戲時,竇公子竟將她留下了。
一年後,他便娶了那姑娘。
==============================
「宓秋的自祭文沒有用上,故事沒有按著她安排的發展,每個人都圓滿了,倒也不錯。」初桃咂舌道。
「可莘蕊也會焚香,沒準那姑娘是莘蕊呢,正所謂『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你就不能想點好!」初桃被澆了一盆冷水,憤憤道:「我覺得就是宓秋!」
丁子香的煙氣繞過初桃的臉龐,飄飄渺渺,只聽白月半忽然道:「遊戲已經結束了。小桃,我們任務不同,但卻都失敗了。就著這個共通之處,你有沒有喜歡上我?」他眉眼彎彎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