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馬非馬5
初桃點頭:「這是莘蕊,我們館子的花魁。她這打扮,我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白月半頷首,未言語。
他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密布,將剛剛探頭的月色遮了個嚴嚴實實。倏然間,細小的雨珠子便自天幕斜斜的落下來,像無數根繡花針,將天空細密的織成了一條雨做的錦。
初桃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轉身飛快的跳上了車
白月半卻不著急,他復看了一眼那美人圖,然後上前傾身將它扯下,護在了懷中。
待他上車,初桃向他挪了挪,眤著那美人圖道:「公子為何要將這圖收起來?」
白月半的一襲白衣白袍已被淋了個透濕,沏在身上,可隱隱看出他內里的暗紋中衣來。
初桃正欲別開眼,卻見白月半斜靠在車窗前,就著窗外的朦朧煙雨挑著眉道:「自是美人圖,便應握在手心中,怎能讓它飽經風雨的洗禮呢?」
「神經病吧!」初桃在心中腹誹了一句,便扭過頭去,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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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襲地,夾雜著狂風,待馬車駛回皎霖館后,地上已經有了深深的積水。
初桃卡在車幃前,望著這一大深窪積水興嘆起來。
身後撐起了一把油紙傘,白月半忽的探出半個頭來笑問道:「要公子我抱你下去么?」
初桃條件反射地拒絕道:「不要。」
白月半笑意淡淡,自顧自的下了車,腳步輕盈,輕巧地邁過了那灘積水。
初桃眨眨眼,目測了下那積水,又顧慮了下自己的身高,私心覺得自個兒還是需要主角兒的幫助。
她輕咳:「公子……您能拉我一把么?」
白月半挑了下巴笑著道:「要本公子拉你一把啊。」
「……是啊。」初桃道。
「那求我啊。」白月半眉眼彎彎,唇角也彎彎。
初桃身子一僵,心道求人不易,遇事兒還是得靠自己,她暗嘆口氣,準備跳下車去。
不料那便白月半已經騰出了一隻手,另一手撐傘,這一手就施力將她帶了過去,兀自攬在了懷中。
初桃瑟縮了一下,僵硬道:「白公子?」
白月半低眸看著她,展顏道:「你就不能對公子我說句軟話?」
初桃繼續僵硬:「……不能。」
白月半:「……」
館子內忽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初桃藉機從他懷中抽了出來往裡看去。
只見莘蕊穿了件茶白色的褙子,配著一身黛色的衣裙,倒顯得出塵脫俗起來。她坐在堂中搖著一把孔雀毛的羽扇,被一群小姐妹們簇擁著,好不開心。
見他們進屋,花瑤子攏了髮髻迎上前堆笑道:「哎呦,你們回來啦?」
「嗯,因下大雨,耽擱了些時辰。」白月半和善應道。
花瑤子低眸瞧了一眼初桃,復問道:「公子覺得這丫頭服侍的可還舒服?若是不好,我便重新給您換一個,換個能登上檯面的。」
白月半笑盈盈:「不必了,初桃甜美可人,正對本公子的胃口。」話畢他又嘆息道:「我今日上街走訪了街坊們,也並未得到案子的線索。實在是有些可惜。」
初桃心想:其實你根本就沒走訪吧喂!
這廂卻聽他又問道:「不知花掌柜可否這兩日將死去的那兩個丫頭的賣身契拿來給我瞧瞧,也好看看她們的身份來歷。」
花瑤子笑著應道:「好好,不著急。公子聲名在外,住在我們這館子里,那惡人也就不敢來了。您就放心住著,等慕春宴過了再走。」
「慕春宴?」初桃不明,一時問出了聲。
一旁一個名喚舒夭的小倌兒走過來道:「你竟不知這慕春宴?那可是五年一遇的坊間盛事。今年這慕春宴輪到了咱們皎霖館,咱們花掌柜可有的賺了。」
花瑤子笑意盈盈,她抖了抖衣裙道:「最大的贏家還是我們莘蕊,她是台柱,慕春宴啊全靠她撐場子,我這半老徐娘也不過分她的一杯羹而已。」
舒夭捂著嘴笑道:「媽媽說的不錯,我們下面的也只能是分些這羹里的湯水了」
莘蕊盈盈起身,蓮步上前,搖著孔雀扇子道:「哪有,媽媽這樣說這是羞煞我了,我不過是個新角兒,要學的還有很多,自然是比不上宓秋姐姐當初引得王孫貴族們一擲千金的。」
自初桃的角度看,這莘蕊雖嘴上這麼說,面上卻瞧起來得意極了,她不禁有些厭煩,於是拉著白月半的袖子道:「公子,您方才淋了雨,快回去換下衣裳吧,免得著涼。」
白月半溫柔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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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陽光透過窗檯灑落在屋內,夾雜著風兒,微有些涼意。窗外花圃內伶仃調落,瑟瑟發抖的花骨朵還未開放。昨夜凝重的霜氣變做露珠兒,點綴在花瓣上,似晶非玉,搖搖欲墜。
初桃關了窗,打來一盆熱水,上前準備為白月半脫下外袍來。
白月半的衣服方才在雨中被淋了個透濕,後來在大堂站得那一會兒又捂了個半干,怕是身上極為不爽利。
她這廂正低頭解他的銅花鎖扣,那廂手便被他倏地扣住。
「公子我想洗個澡。」他按著她的手,將頭直直湊近她道。
白月半湊得太近,一張俊臉直直放大了一倍,初桃下意識的向後縮頭,手上一滯,便扯下他的一枚扣子來。
白月半低眸看向她的手,忽的咧嘴一笑,自顧自地解起胸前衣扣來。
初桃聞此再一縮,往後退了一步。
白月半哈哈大笑,直接將外袍脫下抱在手中,又大步上前向她湊近了一步。
初桃再退,腳後跟一頂,卻是退無可退,已是直接退到了門扉上。
眼見白月半越來越近,初桃竟然在這電光火石間腦補了一出俏丫鬟與霸道少爺的禁斷之戀。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晃晃頭,舉起手臂向前推,心想若是他再靠近,自個兒至少也算做了防衛。
白月半見她伸起雙臂,眯著眼一臉惶恐的樣子,一雙眼更亮,直接湊近她將手支在門框上咧嘴笑道:「怎麼?小桃以為本公子要你暖\床?」
初桃不語,微眯著眼睛瞧他一臉揶揄。
忽聽白月半又感嘆道:「若是小桃非要暖\床的話,本公子倒也可以勉為其難答應你。」
答應你大爺!
初桃往下一蹲,逃離了他的懷抱,快步走到了黃花梨木的桌案前,她抄起一把水果刀對著他道:「白……白公子,正所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若再過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眼見白月半轉身,又向她逼近了一步,初桃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心想,實在不行就和這主角同歸於盡吧,任務失敗就失敗,她也無所謂了!
她揮舞著刀子,閉著眼亂舞了幾下,便感覺頭被一塊潮濕的錦布蒙住。她睜開眼將那布扯下,定睛一看,竟是白月半的那件綉著雲紋的外衫。
桌案上放了上好的青釉瓷杯,白月半拿起微晃了了晃,小品了一口。
他放下杯盞,稍一彈指,自懷中抽出那把摺扇展開氣定神閑道:「把那枚扣子給本公子縫上。」
初桃懵了懵:「……是。」
白月半眸中露出粲然之色,打著扇子推開屋門揚長而去,只聽他邊走邊道:「本公子去洗個熱水澡,小桃你在這屋中等著,哪也不要去。」
話落了須臾,只聽門外廊中傳來一聲:「阿嚏!」
初桃撂了衣服,氣呼呼的想:讓你大冬天打扇子,活該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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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蕊的雲嵐閣內四處安放了火爐取暖,溫度漸升。
她的新丫頭煙雨按照莘蕊的吩咐撂下了厚厚的暖簾,又從橡木大柜子中拿了一盒燈膏,挑了放在燈盤中。她抿著嘴,一連抹了七個燈盤,用火摺子點燃了,屋內七盞燈明晃晃的,一時間恍若白晝。
煙雨其實不大明了她這新主子的怪癖,明明是白日,可以大開窗子讓日光自己照進來,可他家主子偏偏喜歡拉上帘子讓屋子變得烏漆墨黑的,然後再點上燈將這屋子照亮,浪費燈膏不說,這屋內的空氣也變得渾濁不堪,實在是叫人搞不懂。
然她也沒多問,莘蕊是皎霖館的頭牌,館子內大半進項全靠她進項,這等人物,有點怪癖似也正常,每月多花的燈膏錢,總也還會被她掙回來的。
莘蕊坐在一方銅鏡前用一桃木梳子正順著頭髮,鏡中的她明眸皓齒,有著圓潤嬌好的面容,一張豐潤飽滿的唇,更是嬌嗔多情。此刻她點了胭脂,畫了粉黛,髮髻戳了珠翠。
她叫煙雨為她換上了一件緋紅色的長裙,配飾的腰封鑲嵌著瑪瑙珠玉,環佩相鳴的緋色珊瑚流蘇垂落在腰際兩側,走起路來,叮叮噹噹,頗為悅耳。
她穿著這衣裙原地轉了一圈,笑眯眯地問煙雨道:「我美嗎?」
的確是很美,荷葉似的裙擺隨著旋轉的動作散開,像一朵嬌艷的荷花盛開一樣。
煙雨笑道:「姑娘美極了,這館子中簡直找不到第二人可與姑娘媲美。」
莘蕊執起一支發簪,斜斜地在鏡子前面比劃,她忽的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今日磲香閣可有客人?」
煙雨恭敬的垂了眸:「好像沒有,聽聞磲香閣那位,嗓子越發不行了,唱曲也難聽,已經沒人買賬了。」
「到底是年老色衰,哪能比得上姑娘呢?」煙雨拿了盒脂粉放在莘蕊跟前,繼續恭維道。
「哦?宓秋從前可是風光得很呢。那我若是到了她那個年歲,豈不也化作明日黃花了?」莘蕊斂了神色,故作苦惱道。
屋內燃了竹籤香,是用頂好的薰陸香製成的,裊裊的煙氣呈淡淡的碧色,籠罩在這屋內,似細霧縹緲,惹人迷醉。
煙雨自知失言,見莘蕊隱隱含了怒氣忙攏了袖子道:「怎麼會呢?姑娘有竇公子呢,等過了這慕春宴,竇公子就會來迎娶姑娘了。可那竇公子也是奇怪,他歡喜姑娘也就罷了,還三天兩頭的叫磲香閣的那位去過府。」
莘蕊聞言卻不生氣,反倒顯得更開心起來,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道:「罷了,說到慕春宴,也就是下月了,現今這戲本子還沒理出來呢,我去尋尋那竇公子,找找靈感。」
推開雲嵐閣的門扉,莘蕊瞧了瞧略有些刺眼的日頭,又皺了眉頭。
日光金燦燦的,透過稀薄的雲,像一跟跟染了金粉的的絲線。雲嵐閣前沒有樹,光芒就這樣直直地照進她的眼睛里,耀的她眼睛發花,無端的厭煩起來。
她轉頭吩咐煙雨:「拿把油紙傘來,就要竇公子前些日子送的那把,帶著玄紫色洋金花的那把。」
煙雨應了一聲,自屋內取了那把傘,輕輕撐開,茶色的底兒上,大朵的洋金花便盛開開來,似芬芳吐蕊。傘檐上掛了紫色的流蘇,是用碧璽串成的,輕輕一搖,便迎著微風響動。
莘蕊接過傘,微微仰頭,另一手提著裙裾,便走出了皎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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磲香閣中還是老樣子,榻上鋪著紅底綠花的床單,用掃床刷子掃的齊齊整整的。案上燃了一盞油燈,光線溫柔,一如此刻的宓秋。
宓秋自針線筐子中拿了剪子,垂眸剪斷了手上那件常服的碎線頭。自窗外照進的陽光灑在她的肩頭,便暈出更柔和的氣息來。
春蓮坐在火爐前燒著熱水,等水開的間歇,便把手靠近了火爐取暖。
她一面來回翻手一面道:「姑娘,下月就是慕春宴了,館子內的姑娘都要參加,可花掌柜到現在都沒知會咱們,是不是沒我們的份兒了?」
宓秋將那衣衫放到一旁,溫柔道:「沒有就沒有,那慕春宴費事極了,即便是演台後舉扇子的小角兒,也得跟著編排半個月。如今沒我們,咱們也省心去操辦了。」
春蓮努努嘴:「可那莘蕊,成天趾高氣揚的,叫人瞧了不爽極了。前些日子她又得了新的丫頭,據說生的很是漂亮,本來是要進館子做清倌兒的,硬是被她挑去做了下人。」
宓秋不語,又拿起那件衣衫展開來細細看了,而後笑道:「你何必去顧忌她人那麼多呢?人各有命,她若真是有錯處,定有老天來懲罰她。」
春蓮嘆口氣,她家主子有自己的打算和堅持,她也無需再多說了……
見宓秋仍在細細打量那件衣衫,春蓮便也打望了下。這件常服是男式的,淡淡的竹青色錦緞上綉著湘妃竹,盡顯清雅。
春蓮思忖,怕是宓秋綉給某位老恩客的。她們最近沒什麼生意可接,宓秋選擇給老恩客做衣服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也唯有如此,才能留下這些所剩不多的客人了。
春蓮抿唇,低頭提了剛燒開的熱水傾到盆里,然後又自門外打了一瓢冷水摻在裡面,端了放到宓秋跟前道:「姑娘身子寒,洗洗腳吧。」
宓秋笑意融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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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初桃抱了盆子來到了沐春堂。這裡是皎霖館的浴堂,碩大的房間中布滿了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鵝卵石潔白如玉,個個珠圓玉潤,踩在上面據說有疏經活絡的奇效。
初桃覺得有些硌腳,於是便只脫了繡鞋,仍穿著羅襪,快速地跑跳過去。
初桃這等身份當然不是來洗澡的,自打碰見白月半之後這廝一點不認真調查案子,以至於她的狀態欄很多天了都還是不動如山。
初桃嘆息,不知這個世界的任務何時才能完成。
然她這兩日也沒閑著,白月半不用使喚她的時候她認真的分析了下,大抵這系統每個世界的任務都有不同,在小漁村的時候是阻止主角作死,這個世界……應該就是找出兇手吧?
之前送宮梨簪子,順利的洗刷了自個兒的冤屈,完成了支線任務。她猜了又猜,那這個世界的主線任務應該也只有這一個。
浴堂內有一巨大的綉著艷麗芍藥的屏風,屏風將整個浴堂隔為兩間,白月半就在裡頭那間沐浴。
浴池上鑲有一獸頭,向外吐著熱氣滾滾的浴湯,這水據說是花瑤子引得郊外的一處溫泉,浴湯微微發紅,是為上品。
初桃抱著盆子走到池邊遞給池內的白月半道:「公子,您要的盆子。」
白月半背靠在水池邊兒上,一頭長發未綰,濕漉漉地搭在池邊。氤氳的水蒸氣暈在他如玉的面容上,顯得皮膚越發白皙透亮。當真是一位翩翩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白月半撩起一捧水凈了臉,這才微微睜開眼來,一雙眸子在那一瞬墨如深潭,細密的水珠順著他的額角流淌下來,滴到他的胸膛上,又滾到水池中。
男色當前,委實撩人誘惑,初桃吞了下口水,徐徐道:「公子,盆子中是全新的帕子,可用來擦頭。」
白月半接過盆子,放到池邊,轉過身趴在池岸上笑眯眯道:「小桃可帶了澡豆?」
初桃恍惚,自懷中掏出一個綉著喜鵲的荷包來,裡面是前些日子白月半帶她上街買的澡豆,還一次都未用過。
澡豆是將豬胰研磨后,加入豆粉、香料做成的一種粉狀類似沐浴液的東西,可以起很多泡泡,比胰子要強得多。
然這玩意兒很貴,上次白月半帶她去脂粉鋪子買,足足花了十幾兩銀子才搞到這麼一點,以至於初桃都沒捨得用,她私心裡想著等到任務完成的時候,身心舒暢,好好用它們洗個澡。
初桃將荷包遞給他的時候,心裡就在滴血,她可愛的澡豆,每一粒都像可愛的小天使一樣,就這樣眼睜睜地離她而去了!
白月半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微微勾唇道:「你不必擔憂,用完了公子再給你買便是,要多少買多少。」
初桃眸子映水,點點頭道:「我喜歡玫瑰香的……這個蜀水花……」
話未說完,忽見白月半沖她伸出了手,初桃眨眨眼的功夫,他便大手一拉,將她「噗通」一聲拉入了池中。初桃大驚之下濺起好大的水花,身子好似也撞到了池子中的某處,疼的她抹了把臉就要叫喊出來。
只聽白月半在她身後道:「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