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0
蘇京瓊睜開眼時殿內靜悄悄的,床邊腳踏上傳來守夜宮女的熟睡呼吸聲,她就那麼靜靜的睜著嫵媚動人的眼睛,也不喊人起來服侍,只盯著床上的帳子看,空洞的嚇人。
手無意識地摸在肚子上,那裡曾經孕育過兩次生命,前一天她還笑意盈盈的挑著內織染局1送來的綢緞準備給肚子里的孩子做個肚兜兒老虎鞋,晚上便落了胎。
耳邊傳來微微的布料摩擦聲,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
隨後臉上便被附上了細長的手掌,腳踏上也傳來了動靜,細小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從床帳外傳來,「娘娘可是醒了?」
京瓊微微轉頭,看著睡在身邊的人,也不出聲,四目相對。
「退下」
那宮女本就膽小怕事,再加上最近關雎宮上上下下無一不小心翼翼,被這一聲威嚴的帝王聲嚇的更是渾身顫抖,慢慢的退了下去。
蕭承之伸手將那雙無神的眼睛捂住,聲音乾澀帶著苦意,「不要這樣看著我,瓊兒,不要怨我恨我。」
京瓊動也不動,良久才緩緩開口,「我要太后病逝。」
一命抵一命,老東西害了她的孩兒,她便讓她早早的去了。
那雙捂住她眼睛的手緩緩的移開,「瓊兒,她,護了我八年,我不能殺她。」
京瓊心口微寒,卻仍笑著點頭,眸子突然有了色彩一般,靈動了起來,「好,我退一步,她將宮中對牌交出來給我,讓她去禮佛。」
蕭承之看著那雙眼睛心中一窒,險些失神,摸了摸京瓊的眼角,點了點頭,「先前宮中一切便由你做主,太後年紀大了,宮權早該還給你。只是你如今小產…」
京瓊卻緩緩將頭轉正,不再看他,只盯著帳頂看,「我宮中自有能幹的侍女。」
蕭承之也不生氣,就這麼看著京瓊的側臉。「我明日便下道旨意,你莫生氣。」
直到天亮,蕭承之隨身伺候的大太監輕步走了進來,彎腰候在床邊,「陛下,該起身了。」
蕭承之一邊為京瓊壓著被,一邊起身,「你好好歇息,不要著了涼,」頓了頓道,「也不要想太多,下了朝我便來陪你。」
京瓊看了他一眼,「您該起身了,裴公公該等急了。」
床邊的太監連忙退了幾步,「奴才不敢。」
蕭承之撩開帳子,半個身子露了出來,看了看老老實實的當木頭人的裴李,「為朕更衣。」
隔著帳子,京瓊依稀可見兩人的動作,沒一會,蕭承之便撩了帳子進來,親了親京瓊的額頭,「你好好休息。睡一會。」
京瓊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耳邊便清靜了,可又沒一會兒便又有腳步聲響起,皺著眉頭,將旁邊的錦繡枕頭一扔,「滾出去。」
素錦碰的一聲雙膝砸在地上,「娘娘息怒。」
京瓊閉了閉眼睛,「出去罷。」
「喏」
素錦也不敢走遠,便候在了隔間,京瓊有任何召喚她便能快步趕到身邊。
沒一會京瓊便睡著了。再醒時,天色大亮,喉嚨微痛,低聲喚道「素錦。」
沒幾步素錦便到了床邊,「娘娘要喝些湯水潤潤嗓子么。」
京瓊點了點頭,「拿些水來,不要泡什勞子茶葉了。」
素錦將帳子撩起,才轉身出去將熬了許久的養身湯端來,「娘娘,這湯不苦,您多喝些。」
京瓊接過湯碗喝了一口,確實不苦,才放心地連著多喝了好幾口,「什麼時辰了。」
「午時了」
「我睡間可曾發生什麼事情?」
「巳時陛下下了朝過來給您頒了道旨意,讓您重掌後宮,見您睡著便草草過了流程,可沒多久太后那邊便傳了人來喚陛下…」
京瓊手攥著錦被,胸中的戾氣怎麼也消不下去,賤人…
「你傳人去喚陛下。」
素錦弓著腰退了出去「是。」
到了偏殿對著十幾個候在偏殿的侍者中的一個穿著四品官服的太監吩咐道,「娘娘醒了,長南你快些去請陛下過來。」
長南猛地站了起來,「奴才這便去找。」
他一邊行了禮一邊快步出了偏殿。
素錦撫了撫衣袖,「打起精神來,都隨我進去服侍。」
蕭承之急忙趕到關雎宮時便見幾個太監臉上掩不住的焦急,見了他雙眼泛光,上前行了稽首禮,「陛下…」
蕭承之頓了下腳步,又急忙轉進了內殿,便見內殿的幾個宮女紛紛退了出來,素錦依舊坐在腳踏上,為京瓊按著腿,見蕭承之走近才站了起了行了禮。
「陛下快勸勸娘娘吧,自昨日起便不曾吃過東西,剛剛醒了只喝了些湯水,這樣身子又怎麼受得住呢。」
蕭承之坐在床榻上看著京瓊,「又怎麼了?心裡不舒服?還是不餓?」
蘇京瓊盯著他看,「阿澤,你去太後宮中做什麼?」
蕭承之心中一窒,「太后她有些不舒服…」
蘇京瓊打斷他的話,頗有些不耐,「您會醫術嗎?」
然後笑了一聲,「宮中的太醫呢?」
「原來陛下才是良藥,太后見了一面,什麼病痛都好了。」
蕭承之急急忙忙解釋,「母后病重,做兒子的自然要陪在身邊服侍,瓊兒,你別想太多。」
她閉了閉眼睛,將頭扭到了一邊,「是她做的太多,我本該是妻卻做了妾,本該有一子繞膝,卻無故風寒而亡,我懷胎三月卻無因而落。」
「您說,我該找誰呢?」
「是愛慕您的高茵茵,還是護了您八年的高太后?」
蕭承之整個人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彷彿有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低聲說了句,「是我不對,害你受苦。」
明明當初是想讓她做這天下間,最得意的女人。
卻偏偏,讓她受足了苦楚。
四月末,蘇京瓊坐在石桌邊打盹,一個手肘錯位驚醒了過來。
她不是…死了嗎?
抬頭看去,滿園春意。
有多美呢,一個院子里,圈著兩個小花園,種著鮮花,鋪著鵝卵石的石子小路兩旁長著些青青小草,幾隻花蝴蝶在花間飛舞著。
幾個衣著統一的女孩手裡拿著團扇嬉嬉笑笑地撲著蝴蝶。
這是…
她這是死而復生?
低頭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衣服,還有這雙手也變小了…
心中的預感一點點的從心中湧出。
一個玩夠了氣喘吁吁的女孩跑了過來,她手裡還拿著團扇,「小姐和奴婢們一起玩耍吧,您一個人坐在這裡多無趣呀。」
京瓊摸著垂在胸前的髮絲,「小姐?奴婢?」
垂鬟分肖髻,多是未出室少女的髮式。
白芷歪著腦袋,不解的看著京瓊,「小姐你怎麼了?」
一個恍惚,京瓊暈了過去。
她這麼一暈,卻是把六個撲蝶的侍女嚇的夠嗆,幾個人手裡拿著團扇就圍了過來,一個去請了大夫,另外幾個晃晃悠悠地抬著京瓊回了房間。
半夜醒時就見一個侍女坐在腳踏上打著盹兒,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她做了一個夢,前世今生,猶如黃粱一夢。
如今究竟是夢還是夢中夢?
她剛準備坐起,坐在腳踏上的侍女就驚醒了,她兩三下就爬了起來,「小姐您醒了?您要喝些湯水嗎?」
京瓊點了點頭,那侍女就捧了茶水過來,京瓊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便不願再碰。
她喝慣了白開水,突然喝茶只覺得苦澀難喝,再沒別的了。
「你叫什麼?我似乎是第一次見你。」
京瓊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如此稚嫩,13歲呀,她整個人有些恍惚,眼神飄忽不定。
「奴婢素錦,是近日才進府的,一直在夫人身邊侍候。您房中的幾位姐姐因玩忽職守被夫人罰了,跪在了院子外,便留了奴婢在您身邊照顧。」
京瓊驚訝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原來,素錦幼時長得是這幅模樣,唇角不經意泄出一抹微笑。
「您再歇會?才不過寅時三刻,巳時還要出府迎駕兩位皇子,可不能無精打采。」
京瓊一怔,出府迎駕兩位皇子?她突然很想笑,卻又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揭了被子就躺在了床上。
素錦替她將被子理了理,才躡手躡腳出去喚人給主院的管事姑姑傳消息報個平安,復又將蠟燭壓了壓燭火,坐回了腳踏上繼續守著。
京瓊閉著眼睛,鼻尖縈繞著芝蘭香味,卻怎麼也睡不著。
腦袋越來越清醒,意識越來越清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腳踏傳來布料摩擦聲和腳步聲,沒一會就聽見了銅盆放在木架上的輕微響動聲和盆里晃動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