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二進位的人生
離開伴山莊園后,楊小千隨即趕往機場乘坐劉中千安排的專機飛往上京。
根據劉中千發送的定位,楊小千其實可以自己安排行程,但一來劉中千一再強調儘快,二來楊小千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劉遠舟有何作為,所以楊小千請劉中千為自己安排行程。
剛提出請求,劉中千就將專機停泊位置發送到了楊小千手機上,楊小千對此毫不意外,既然以劉遠舟的上帝視角肯定能先一步預測到自己的反應,那麼零一基地自然會在發出邀請之前派出一架專機。
近兩個小時的平穩飛行后,飛機在上京市郊某處軍用機場內降落,熟悉的黑色專車就停在機場跑道旁,等楊小千下了飛機走向那部黑色防彈車時,後座車門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裡面跳了出來——因為車子地盤太高,小男孩那雙短腿夠不著地面,只能從車裡跳出來,從這個小動作也可以看出他應該不經常乘坐這部汽車。
「楊會長,您好,又見面了。」劉中千走向楊小千,大大方方地沖楊小千伸出手,或者說,舉起手。
「嗯,你好。」楊小千握住劉中千的小手,輕輕晃了晃。每次看見劉中千時,楊小千都
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禁錮在幼小身軀里的成年靈魂。
這種怪異感覺確實容易讓人不適,但有時楊小千不禁會想,或許劉中千之所以會讓自己感到不適,不是因為這種不尋常的反差感,而是因為自己看到他時就像照見一面鏡子。
眼裡印出的這張臉,清秀稚嫩,蒼白消瘦。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該是早上走進學堂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晚上回家打開電腦電視愜意悠哉,而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蜷縮在冰冷死寂的秘密基地中,本該享受著父母親人的寵愛無微不至的關懷,而不是活在大人的世界里為國家為人民殫精竭慮。
本該快樂,而不該成熟。
本該任性肆意,而不該承擔如此沉重的責任。
劉中千的小手與楊小千一觸即分,客氣道:「楊會長舟車勞頓辛苦了,是否需要先行休息?」
「不必,只是兩個小時的飛機,算不上辛苦,咱們即刻動身,抓緊時間。」楊小千搖搖頭,走進車內,劉中千主動為他拉開車門,隨後坐到楊小千旁邊的位置。
看見劉中千坐在自己身旁,楊小千又有了照鏡子的感覺,這次終於沒有忍住,心血來潮地問了一句:「你以前說話也像這樣嗎?」
楊會長舟車勞頓辛苦了,是否需要先行休息?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小孩子說出的話,劉中千最多不過八九歲,而不是二十八九歲。
總是像背誦文章一樣回答問題甚至是搶答問題的劉中千愣住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楊小千這個莫名其妙的問句,一時獃滯,啞口無言,僵了幾秒鐘后,劉中千乾脆放棄作答,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
然而楊小千已經從劉中千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就像自己也不喜歡公式化的發言和暗藏玄機的官話一樣,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怎麼會喜歡這種屬於成年人的無聊的交流方式呢?
劉中千畢竟不是劉遠舟,或許這孩子很聰明很早熟,但他不像劉遠舟一樣了無波瀾,透過他心靈的窗戶就能看見,他心中其實也有許多波動,只不過被他可以掩藏在面具底下。
至於為什麼戴上這塊面具?原因並不難猜,小孩子總是會刻意模仿自己崇拜的大人,劉中千是劉遠舟的養子,而且按照劉中千的說法,穹頂降臨遠江之前,他還在孤兒院時,就與劉遠舟十分熟悉,自然與劉遠舟感情深厚。
在劉中千心中,劉遠舟無疑扮演了父親的角色,哪怕後來的劉遠舟沒有盡到為人父親的義務,也不妨礙劉中千對劉遠舟的崇拜和模仿。
從另一個角度想,或許劉中千想嘗試用這種方法理解並接近劉遠舟——看看耿志平,當初對屍前指成立時耿志平跟在劉遠舟身邊鞍前馬後,是劉遠舟最親近的心腹,而如今跟不上劉遠舟腳步又發揮不出價值的耿志平則被劉遠舟遠遠拋下,無視了耿志平三番幾次的調職申請,把他留在超能學院做一個無聊的保衛處長。只要看看劉遠舟對耿志平的態度,劉中千肯定不敢讓自己在劉遠舟身後落後太遠,所以他就拚命地模仿,腳步蹣跚地追趕……
「你真是個好孩子。」楊小千嘆了一聲。
劉中千望著窗外怔怔出神,恍若未聞。
軍用機場與零一基地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永不堵車的專車很快行駛到零一基地門外,楊小千走下車,跟著劉中千疾步走向通往地下秘密基地的電梯。
楊小千的記憶力向來不錯,上次造訪參觀零一基地時留下的印象仍然深刻,這次過來也沒有多少新鮮感和好奇感,直達最底層后便跟著劉中千坐上那架模樣古怪的代步工具,朝著劉遠舟所在的位置飛馳而去。
這次劉中千沒有停留在外,而是跟著楊小千一起跨過厚重的合金大門。
兩人剛進入密室,合金大門便緩緩合攏,楊小千本能地警覺起來,但轉念一想,如果劉遠舟要對自己不利,肯定不會把劉中千留在自己身邊,於是放鬆了緊繃的身體,與劉中千繼續往裡走。
只往裡走了幾步,就有一幕無法置信的場景出現在楊小千視線中,並在楊小千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令他呆立當場,舌橋不下。
在飛機上的兩個小時里,楊小千心中預演過各種可能,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那個由方嘉媛帶入境內的變異體,那個顏望野等人配合國安在境內掘地三尺卻搜尋無果的變異體,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戴著氈帽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楊小千正對面十米之外,饒有興緻地看著一台翻譯機,用近乎撒嬌的語氣對它說道:「你這麼厲害,能不能為我寫首詩啊?」
翻譯機器的綠燈急促閃爍了幾下,隨後它的揚聲器里傳出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二進位》。」
女人揚起眉毛,頗感意外。
「一場二進位的人生。」
女人的眼眸亮起光彩。
「一無所有。」
女人笑著開口,和翻譯機器一起說出最後一句,為這首簡短的現代詩劃上句號。
「或是即將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