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豆豆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但是自然世界弱肉強食的客觀規律決定，壞鳥總是比好鳥多。


  這是一位考上大學的大哥哥告訴豆豆的話，豆豆一直不理解什麼叫弱肉強食，什麼叫客觀規律，更不理解為什麼壞鳥總是比好鳥多。今天豆豆終於能理解這句話了，因為豆豆自己也變成了一隻壞鳥。


  豆豆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裡，聽福利院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說，十三年前，裝著小豆豆的襁褓在寒冬臘月的一個深夜裡偷偷出現在兒童福利院門邊台階上，小豆豆的嚎啕大哭把整個福利院都給驚醒了，等護工抱起小豆豆時，他臉上掛著兩串冰珠。


  98年的經濟狀況可不比現在，滿大街的暖氣空調，當時的冬天真的很冷，冷的刺骨，眼淚剛流下來就能凍在臉頰上。說到這一點，豆豆就不得不慶幸自己不是個東北人，否則當晚肯定就凍死在外邊了。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沒在豆豆身上應驗。僥倖逃過一劫，往後的日子卻不好過。有的兒童福利院設施完善，護工慈祥和藹，孩子們彼此間和睦友愛，融入到那樣的大家庭里就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在歡樂中成長，但有的兒童福利院則恰恰相反。


  華夏的兒童福利院數目不多，至今全國不過幾百所，劃歸民政部門管轄，缺乏監督部門。兒童福利院其實就是孤兒院，因為沒有有效監督，孤兒們又沒有依靠，有時護工或院長會想盡辦法剋扣福利，為自己謀私利，更有甚者，會對孩子施暴施虐，以發泄自己在社會在生活中逐漸積累的怨氣。


  很不幸，豆豆所在的福利院就是這樣一個殘酷的地方。為了不讓受到虐待的孩子們對外傾訴，福利院甚至假辦內部學堂。


  福利院里的孩子也要上學，否則長大成年之後沒有無法在社會上找到立足之地，所以有條件的福利院會自己開班上課，沒條件的福利院會送孩子去附近學校走讀，等孩子年紀稍微大點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后，有希望的就送去高中大學，沒希望的就給予職業教育和技能培訓，讓孩子們學會一些基本技能，能夠從事簡單的體力勞動工作。


  而豆豆所在的南都兒童福利院，裝模作樣請了幾位生活護理和文化教員后，便宣布院內開班，不給孩子們外出求學的機會，孩子們出不去，自然也就張不了口，他們做的骯髒勾當就不會有人知道。


  不過孩子們哪裡懂這些呢？他們天生沒有依靠，沒有安全感，沒有對未來的憧憬，對他們來說，只要能活著，有飯吃，就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生活。不管是無故抽打在身上的皮鞭木板還是每天兩頓的稀飯，不管是一股霉味的大通鋪還是散發著餿味的破舊衣服，他們只能逆來順受，別無選擇。


  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機會，對於這些命運多舛的孩子而言，就是失去了整個人生，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些，他們小小腦子裡只裝著兩件事，什麼時候才有下一頓飽飯吃？怎麼給自己無聊的生活找點樂子？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全看院長護工的心情，第二個問題卻可以自己動手解決。


  吃飯，睡覺，打豆豆，這就是豆豆名字的由來。豆豆聽說自己以前也是有名有姓的，姓倪，隨上一任老院長，叫什麼就忘了，反正大家都叫他豆豆，那就叫豆豆吧。


  打豆豆是許多福利院孩子的日常消遣，孩子們沒什麼善惡觀念，早上挨了護工的打，晚上就去打豆豆，把怨氣和憤恨全都發泄到豆豆身上，打累了就躺回大通鋪呼呼大睡，做過睡前運動再休息，總是能在這個破陋滴雨的爛屋子裡睡個好覺。


  一開始豆豆很生氣，很不解，個子小的那麼多，憑什麼就只欺負他呢？但是豆豆無處申訴，只要沒打死人，護工是不會管的，偷偷告狀只能換來一頓更猛烈的毆打。


  等日子久了，豆豆漸漸習慣了，打就打唄，都是鬧著玩，打傷了還能去醫務室坐著，有時護士看他可憐還會給他吃些糖果，這可是其他孩子享受不到的待遇哩，其中最美味的黑色糖果，好像是叫巧克力，最讓豆豆迷戀，含一口巧克力在嘴裡感受著它慢慢融化，讓甜味從嘴裡瀰漫到心裡，頓時好像什麼傷痛都給治癒了。


  就這麼挨揍挨了好多年，豆豆原本以為再這麼過幾年，就能離開福利院到社會上去了。對別的孩子來說，離開福利院不是好事，因為護工們總把社會形容的萬分險惡，好像進了社會就是進了怪獸的血盆大口，兩三下功夫就被社會嚼成渣渣。但對豆豆來說，離開福利院就是新人生的開始，大學生哥哥偷偷給他說過，社會沒有護工說的那麼可怕，只要腦子放聰明點，勤勞踏實，不想著佔便宜，就能過上每天有菜吃，每年有新衣服穿的好生活。


  可是豆豆沒想到，就在這新生活即將到來的時候，妞妞死了。


  妞妞是個跟豆豆同齡的女孩，有先天性疾病，而且兔唇、口吃，是家裡父母把她送到福利院的，她是豆豆在福利院唯一的朋友，她心地善良，喜歡讀書，眼裡總是有一種光，那是一種對未來的嚮往，特別吸引豆豆，因為在其他人眼裡，豆豆看不到這種光。無論是護工還是其他孩子，他們的眼睛都死氣沉沉，看著好像一潭死水，讓人心裡發冷。


  福利院的說法是妞妞犯了精神病，自己跳樓自殺了，但豆豆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福利院的樓房最高才兩層，怎麼會把人摔死呢？而且妞妞前一天晚上還在跟大家說，以後要去當明星，要當像張欣怡姐姐一樣的偶像，儘管大家都在笑話妞妞，但妞妞毫不在意，自信地昂起下巴說就算是兔唇也一樣可以唱歌，豆豆相信她，因為妞妞唱歌確實很好聽，無論是世上只有媽媽好，還是兩隻老虎，全福利院就妞妞唱的最好。


  這樣的妞妞，怎麼會自殺呢？豆豆不相信，於是他找院長護工去要個說法，而護工們給出的說法就是把豆豆關在小黑屋裡揍了個半死，兩天不給飯吃。


  從小黑屋裡出來后，大孩子們又嬉笑著跑出來要打豆豆。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回豆豆沒有再雙手抱團趴到地上蜷縮成球狀，而是像狼一樣見人就打，打不過就咬，咬不到就吐口水，被打的滿頭滿臉的血也不認輸，一個人打的十幾個孩子抱頭亂竄。


  打完這一架，豆豆把他們的稀飯全搶過來，喝了個飽，然後找了個石階把筷子頭磨尖。


  等到夜裡，豆豆悄無聲息地從大通鋪上爬起來，從褲袋裡掏出尖頭筷子，走向護工休息室，他要去討個說法。


  沒鋪地磚的水泥地上，豆豆一顛一頗地走著，自言自語。


  「你們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們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