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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隨心所為

  姬曼迎著風站在馬車旁,衣袍被風吹起,神情幽幽,半響后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隨心嗎?


  隨心二字讓她想起三年前的及笄禮,那年她十五歲,正是及笄之年,雖她身為國師之位繼任者,並不能婚配,但卻不妨礙她辦及笄禮。


  那年及笄禮之前,她因修為漸深,漸漸察覺到國師塔修鍊功法的異常之處,百般尋找神族留下的典籍,最後查到了修鍊功法里下的禁制。


  這份功法里的禁制回吸收歷任國師的修為,只要實力超過了禁制承受範圍,就會被禁制吸收,然後轉移,順帶還會吞噬一部分歷任國師的壽命。


  剛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她情緒非常不穩定,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質疑,對神靈似恨似怨,對自己師傅的擔憂,讓她在修鍊的時候幾乎走火入魔。


  師傅是第一個察覺到她信仰出現問題的,但師傅沒有責備她,也沒有詢問緣由。


  她的師傅是個將慈悲刻入骨子裡的人,生性豁達,心懷天下。


  這樣的師傅是她學習的榜樣,她崇拜的是這樣的師傅,甚至一度以為,神靈就如她師傅這般深愛著天下百姓,心懷慈悲。


  她對神靈的期待有多深,在知道真相之後,就被傷的有多深。


  及笄禮上,因她無父母,師傅竟取了神族留下的神碑,佔去了及笄禮上主人之位。


  神碑上鐫刻著神族碑文,據傳,神碑上的文字是神語,是由神族之王親手鐫刻,如此等神王親手鐫刻的物品,應當對整個神族都意義非凡,為何留在了國師塔,並無人知道緣由。


  而她師傅則以正賓身份為她賜字,又以神碑無法出言教誨她,而代行神責教誨她。


  身為國師之位繼任者,她的及笄禮空前浩大,上至女皇下至文武百官無不前來觀禮。


  而當時,師傅對她的教誨,很簡單。


  戒驕戒躁,隨心而為。


  當時她很驚愕,師傅對她的包容遠超她想象。


  及笄禮后,師傅讓她去聖堂祈禱。


  她從聖堂出來,師傅就在門外等著她,當時師傅對她說,「為師只願你一生隨心所欲,你與歷任國師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與眾不同,後來師傅帶她離開京城,說是遊歷,便把她帶到了這個祭壇,說她就是在這裡被師傅撿到。


  師傅說,她與神族緣分匪淺。


  所以師傅才敢讓神碑占她父母之位,才敢做下種種堪稱逆神之舉,全都是為了她。


  她一直不明白何為隨心,她這三年來篡改了修鍊功法里的禁制,實力步步高升,早已經超越了她師傅。


  師傅辭世之前,還很欣慰的摸著她的頭,說:「齊光,希望你能隨心,不要被任何人事物所困,這是為師對你的祝福。」


  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到了隨心,可原來,她被最在乎的人,困住了嗎?

  閉上眼,眼前是師傅蒼老的面孔,她的眼中含著她看不懂的感情,似悲似喜。


  她懂了,真的懂了。


  師傅悲,是因她被師傅困住了。


  師傅喜,依然是因她被師傅困住了。


  悲是對她的滿腔擔憂,喜的是她對師傅深深的眷戀。


  「師傅……」


  坐在馬車裡的謝鈺聽到姬曼悲痛的輕喚,眼眶泛紅,緊抿著唇,手捏成拳,骨節泛白。


  她想起姬曼曾說,她是恨過自己的。


  那麼,現在的姬曼還恨她嗎?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早就不恨她了嗎?


  明明姬曼那麼在乎她的師傅,怎麼可能真的一點都不怨她呢?

  姬曼睜開眼,神情里再無一絲迷惘,她眼中的神采璀璨如星光,沒有日光刺眼,沒有月光冰涼,只有隨處可見的星光。


  扭頭隔著車窗帘彷彿看見裡面坐著的謝鈺,她淺淺一笑,「謝謝你,鈺兒。」謝謝你讓我掙脫了枷鎖。


  謝鈺身子一顫,意外的扭頭看著緊閉的車窗帘,眼神迷惑。


  謝她?為什麼謝她?

  沒聽到謝鈺的回應,姬曼也不失望,她繼續道,「我需要再做一些事情,鈺兒能否多等候片刻?」


  謝鈺不知道姬曼要做什麼,便道,「想做什麼,你就去做吧。」


  她欠前任國師一條命,便還給姬曼吧。


  姬曼怔了怔,低笑起來。


  她似乎明白為什麼自己無法討厭這個女孩了,因為她跟師傅一樣,將慈悲刻入了骨子裡,雖她怎麼也不肯承認,但怎瞞得過她呢?


  「多謝鈺兒。」姬曼道了聲謝,然後心情愉悅的走向祭壇。


  馬車裡的謝鈺再次困惑了,怎麼姬曼今天總是向她道謝?


  姬曼踏上祭壇,神情再沒有面對謝鈺時的溫和,只有冷酷無情,隱帶怨怒。


  想要天下百姓的信仰之力,卻又不願付出絲毫慈悲,那又憑什麼得到這份天下百姓給予的信仰?

  「素秋,拂冬。」姬曼低沉的聲音響起。


  虛空里響起兩聲疊加的回應,「在。」


  「東西準備好了嗎?」


  「具已準備妥當。」


  姬曼滿意的笑了笑,然後看向景康城的方向,信仰之力已經漸漸與其他州府的信仰之力回合,整個天空都瀰漫著螢火般的信仰之力。


  她早在準備五靈陣之前,就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她不想把信仰之力給神靈,所以她在命令畫春、念夏二人之後,又吩咐了素秋和拂冬去準備幻神陣。


  幻神陣是魔帝所創之陣法,可以將天下百姓對神靈的信仰之力轉移到其他生靈之身,並且連記憶也會一併篡改,以為自己一開始信仰的就是後來那位生靈。


  這份信仰之力……送給鈺兒吧。


  多虧了她才讓自己徹底醒悟過來呢。


  也多虧了鈺兒給的《玄天陣譜》,否則她還不知道有幻神陣呢。


  對著漫天的信仰之力露出個嘲諷的笑容,姬曼抬起手掐換手訣,朦朧的紫光在殘影間乍隱乍現,一股不屬於神力的力量在姬曼手間盤旋。


  馬車裡的謝鈺神情驚愕,因為她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警告!警告!國師姬曼正在試圖轉移天下百姓對神靈的信仰,請宿主做好準備。】


  姬曼想做什麼?她要逆神嗎?!


  謝鈺忍不住掀開車簾走出來,站在車沿上,看著立於祭壇陣法中央快速轉換手訣的姬曼,她的目光落在姬曼掐換手訣的殘影之間。


  那是——紫光?

  她記得姬曼的力量來自於神力,神力是白色金色,但卻從沒有紫色。


  倒是魔力……


  神情微凝,謝鈺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麼可能?


  她不敢置信,身為國師的姬曼竟然在使用魔力,太荒謬了。


  可她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


  姬曼,到底想幹什麼?

  轉移天下百姓對神靈的信仰,這舉止與逆神無異。


  她……該不該阻止?


  謝鈺猶豫了,姬曼之前詢問她的話,顯然與現在的施法有關,她當時可是鼓勵了姬曼的。


  雖她不知姬曼為什麼要這麼做,可……她竟然沒有絲毫阻止的想法。


  謝鈺捂額深深嘆氣,她果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救世主。


  謝鈺不知道,她的行為都被姬曼看在眼裡,雖然姬曼沒有回頭,但卻能感覺到謝鈺的舉動。


  謝鈺看見她施法卻沒有立刻上前來阻止,這讓姬曼心裡很是開心。


  她可不信看過那麼多典籍的謝鈺會認不出來她手裡的紫光是魔力凝聚出來的。


  朦朧的紫光飛速擴散,將漫天的白光吞噬,謝鈺就看著那漫天的白光飛快的被紫光吞噬掉,然後她再次聽到系統的提示音並且目瞪口呆。


  【叮,宿主單次聲望值增長超過兩千萬,觸發隱藏任務,獎勵神器[碧霄劍],頂級劍法[兩儀劍法],物品已放置系統背包內,請宿主查收。】


  謝鈺:「……」


  很好,還有隱藏任務。


  但這不是重點,她怎麼突然增長了超過兩千萬的聲望值?這不科學!


  【系統,怎麼回事?我怎麼突然漲了這麼多聲望?】


  她剛才什麼都沒做吧?

  【這次凈化魔氣之後,聖光惠及天下百姓,讓百姓對神靈十分感恩,產生了龐大的信仰之力,國師姬曼將天下百姓對神靈的信仰轉移到了您的身上。】


  謝鈺:「……」


  姬曼看著紫光吞噬完信仰之力后便瞬間溢散,也沒重新再凝聚,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仰頭看天,姬曼凝視片刻,發現沒什麼動靜有些失望。


  她還以為自己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神會降下天罰來著,結果什麼都沒有。


  回身走下祭壇,站在台階下望著馬車上佇立的倩影,姬曼笑著走過去,「鈺兒?」


  謝鈺神情複雜的看著這個剛剛逆神完回來的英雄,嘴角抽了抽,道,「齊光真是膽大包天……」


  「鈺兒知道我做了什麼?」姬曼意外的看著謝鈺。


  她本以為謝鈺就算看出她在使用魔力,也該不會知道她做了什麼才對,但看謝鈺的神情,似已經知道全部真相。


  謝鈺嘴角抽了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姬曼做出這種逆神的舉動,收益最大的是她。


  她怎麼可能做出責備姬曼的事兒來?


  可姬曼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僅僅是為了不想讓神靈得到天下百姓的信仰,還是為了……她?


  她越來越看不懂姬曼了!


  「走吧,我們回城。」謝鈺嘆道。


  姬曼深深看了謝鈺一眼,笑道,「嗯,回城吧。」


  反正信仰之力被她轉移到謝鈺的身上之後,那些百姓感謝的人也會變成謝鈺。


  至於那些神靈,呵呵!

  回到景康城,那些跪在大街上的百姓已經散去不少,看見姬曼的座駕出現,也並未做出什麼圍上來的冒犯之舉。


  「鈺兒不問為何我要這麼做?」一路無言的進了城,姬曼終是忍不住心裡的好奇,將疑問道出。


  謝鈺沉默片刻,道,「為何我要問?」


  「鈺兒該是看出我當時在做了什麼才對,對此沒有絲毫疑問,也不想質問我嗎?」


  謝鈺轉頭對上姬曼的目光,道,「若說我不想知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我卻不想問你。」


  「為何?」


  謝鈺移開目光,輕輕道,「任何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我也有不可對你言的事,又憑什麼對你的私事追根究底呢?」


  姬曼聞言神情微滯,半響后低笑,「鈺兒這是,不打算再對我裝傻了?」


  「呵……」謝鈺輕笑,再次看了姬曼一眼,這一眼比之前更複雜,「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姬曼微微一笑,「我也如鈺兒所想,我也有不可對你言之事,又憑什麼對你的私事追根究底呢?」


  謝鈺哭笑不得的看著將她的話複述了一遍的姬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有所隱瞞?」


  「鈺兒你並不會做戲,所思所想都表露在你臉上,我自然一眼便看出你有所隱瞞。」姬曼含笑道。


  既然已經開了頭,姬曼就不準備再讓謝鈺縮回去。


  一場意外居然讓謝鈺打開了心扉,真是意外之喜。


  謝鈺聞言嘆氣,「我果然弱爆了,什麼都瞞不過你。」


  「鈺兒也沒做錯什麼,心有防備才不會受傷,人之常情。」姬曼微笑道。


  謝鈺看著姬曼,「你不生氣我對你隱瞞?」


  「當然生氣。」姬曼道。


  「那你為何還勸我?」謝鈺不解。


  姬曼笑了,「生氣就不能勸你了嗎?」


  謝鈺無言以對。


  「鈺兒開始對人有所防備,全是因我之過,我又有何資格直言讓你對我敞開心扉,無話不談?」姬曼道。


  謝鈺奇怪的看了眼姬曼,「你這人真是怪,生氣卻又不怪我,還能換位思考,看上去很豁達,卻又不像是豁達,我越來越搞不懂你這個人了。」


  「這世間,誰又曾真的懂誰?」姬曼淡淡的笑道。


  這話卻道出無盡辛酸。


  是啊,這時間,誰又曾真正懂過他人?

  說是懂,但心裡所思所想,誰又清楚呢?

  謝鈺複雜的看了眼姬曼,長嘆一聲,「怪不得我那個世界曾有人說過那句話,我現在倒是有些懂了。」


  「什麼話?」


  「知人知面不知心。」謝鈺怪笑道。


  姬曼默然,失笑道,「鈺兒這是拿這話嘲諷我呢?」


  「不,我這是在誇你。」謝鈺正色道。


  姬曼斜了謝鈺一眼,「誇我?」


  「是啊,你想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不是誇你演技好嗎?」謝鈺笑道。


  姬曼哭笑不得,抬手點了點謝鈺眉心,「你倒是敢說。」


  姬曼親昵的動作讓謝鈺微微一愣,轉而笑起來,「我可能還是不能對你無話不談,你可介意?」


  「我也一樣,為何介意?」她們還沒熟到可以無話不談的地步,介意就是看不清自身定位。


  謝鈺放鬆了心弦,道,「但我不會再對你裝傻,不會說我的依然不會說,但你自己看出來就另當別論,如何?」


  「很公平。」姬曼笑道。


  聞言,謝鈺鬆了口氣,道,「不得不說,你還真是另類的豁達。」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豁達的人。」姬曼深深看著謝鈺道。


  謝鈺沒有解釋為什麼說姬曼豁達,她想了想,道,「如果我以後拿出什麼東西給你,你不要驚訝,只要拿著就好,只要你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回你。」


  「你的意思是,真心換真心?」姬曼道。


  謝鈺點頭,「也許會有我對你完全敞開心扉的那一日,也可能,這一日永遠不會到來。」


  「我可以等。」姬曼撩起車窗帘,淡淡道,「我別的不多,但時間卻是最多。」


  謝鈺不再多言,馬車停在她住的院子門口,謝鈺下了馬車,徑直入了院子,沒有回頭。


  坐在馬車裡的姬曼撩起車簾,看了看院門,半響後放下,「走吧。」


  馬車駛離,然後到了姬曼的住處,姬曼下了馬車進入自己住的院子。


  明日即將啟程去雷神塔,今日可要休息好才行。


  謝鈺回到住處后,便命人備水沐浴,完了就躺在榻上看《神魔紀事》直到夜深才入睡。


  次日一早,謝鈺早早起了,剛出門就撞見了姬曼。


  「鈺兒今兒起得真早。」


  謝鈺很想翻白眼,但卻忍住了,走到姬曼面前,道,「我們步行出城?」


  「騎馬。」姬曼道。


  謝鈺嘴角抽了抽,「我不會騎馬。」


  「我載你。」姬曼眉眼彎彎的笑道。


  謝鈺:「……」這一定是有預謀的吧?


  雖然不知道姬曼搞什麼鬼,謝鈺還是點頭同意了姬曼的提議。


  姬曼領著謝鈺去了馬棚,然後選了一批黑馬,線跨上去,然後對謝鈺伸出手。


  謝鈺借著姬曼的力道上了馬,姬曼選了小道離開景康城,直奔城東。


  雷神塔所在地與祭壇是同一個方向,出了景康城北城門,走出一里就是祭壇所在,再繼續往東五十里,便是雷神塔所在。


  騎著馬,因載著謝鈺,姬曼怕謝鈺不適,速度並不快,直到酉時初(17:00)才抵達雷神塔。


  下馬之後,謝鈺臉色煞白,扶著樹榦吐得昏天暗地。


  姬曼站在謝鈺身邊,臉色擔憂,「鈺兒?沒事吧?」


  她沒想到謝鈺竟然一直忍著不適,什麼都沒說。


  謝鈺根本無法回應姬曼,只能抬起另一隻手,擺了擺示意她沒事。


  姬曼神情複雜的看著謝鈺扶著樹榦吐的背影,抬起手想扶,卻又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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