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朝風起狼煙烈（一）
慕容憬百爪撓心，他早就想過事情會瞞不住，可他心存僥幸的想著，隻要離開了祁山，這事也就過去了，綠衣也會被送走，死無對證之時就算她有所懷疑也無計可施。
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察覺的這麽快，這麽快她便全都知道了。
慕容憬站了很久很久，隔著紗帳顧長歌睜著一雙眼睛無神的看著頭頂。
直到慕容憬低聲的歎息傳來，他挪開步子要走了，顧長歌的聲音幽幽的從背後傳來，“綠衣好歹也算忠心耿耿，她一心為你，待她好一點嗎？”
慕容憬的腳步忽然頓住，不可置信的頓在那裏，這般田地之下她還要顧忌著別人嗎？
似乎是感覺出了慕容憬的不可置信，顧長歌竟難得的解釋了，“她說的沒錯，她和我一樣，家破人亡，一無所有，可她又和我不一樣，她活得很簡單。”
很簡單到，簡單到從始至終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你而已。
顧長歌的病情不見好轉，幾日之內都是滴水不進，滴米不沾，人日漸的消瘦下去。
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時穿在身上空蕩蕩的，連站著都費勁，她卻執意的要出門。
“姑娘，您現在哪能出去啊？”青雲根本就勸不回倔強的顧長歌，隻能盡可能慢的替她梳著發髻拖延時間。
顧長歌盯著鏡子裏早已不成人形的自己，癡癡的笑了，她不過就是一絲執念罷了，她隻要遠遠的看看，那個從她指尖流走的機會。
今日是蕭衍啟程回齊之日，本來慕容憬也是原定於這一日去的，可因為她的緣故，歸期遙遙。
淩奕寒最終還是將宛丘送到了蕭衍的身邊，而“顧長歌”也完全好過來了，可以下床活動了，今日“顧長歌”會親自去為蕭衍“踐行”。
這樣的時刻她怎麽能缺席呢？
“我知道姑娘今日若是不去看一眼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的，可若姑娘一定要去，便要聽我的。”
青雲好不容易把紫衫這個救星給盼來了，可是沒想到她一來不是勸顧長歌好好歇著養好身體，竟是真的要帶她去。
顧長歌終究還是去了，偽裝成一個小宮女，站在老遠的地方。
莫知扶著“顧長歌”緩緩的走來，這是顧長歌第一次和自己這樣正麵相對，有種奇異的感覺，卻又異常的蒼涼，她連自己都做不成。
淩奕寒和“顧長歌”並排走著，隔著老遠他便覺得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空氣中似乎浮動著一種熟悉的味道。
一眼就看到站在角落裏的那個小丫頭，受得脫了相，卻畫了個濃妝，看不出是阿暖，更不敢相信她就是曾經那個豔絕天下的顧長歌。
她其實不算矮，在女孩子中算是出挑的個子，以前顯得嬌小是因為她瘦，現在更是瘦的不敢認，整個就是根竹子。
一種極度酸澀的感覺從心底湧出來，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抑製住自己衝過去抱住她的衝動。
顧子音站在蕭衍旁邊，狠狠的瞪了一眼剛剛才和蕭衍低頭密語的宛丘！顧長歌大難不死，天知道這個丫頭是不是顧長歌培養出來的？
那雙眼睛，還有跳舞時的樣子都是和顧長歌有七八分的相似，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可是，蕭衍不聽她的勸，怎麽都不聽！當真是氣死她了。
可是一抬頭，她才知什麽是驚悚，早知顧長歌會來，卻不想再次親眼看到她是如此的局麵。
錦衣華服，步履輕盈，有如弱柳扶風，更似病裏西施。
顧子音隻聽嘶拉一聲，手上的帕子竟然被她給扯爛了，縱然到了今日她還是嫉妒，嫉妒那個曾被她狠狠的踩在腳底下的顧長歌。
她一向知她美的明豔動人，卻又不叫人覺得有攻擊性，卻不想這樣端正的五官在去鬼門關走了一遭之後卻又美出了別樣的風姿。
也隻有她顧長歌敢在自己大病初愈，蒼白不已的時候穿一身如此鮮豔的紅吧？是來像她示威的嗎？
老天怎麽能夠如此的不公？
當日裏她已經將她逼到想要自盡的地步，再見之時，她顧子音是齊國的貴妃，她顧長歌卻是楚國的昭媛。
卻……又是相差無幾。
叫她怎麽能不恨。
顧長歌躲在角落裏，看著顧子音那滿眼裏遮掩都遮掩不住的恨，心下暢快不已。
當真是要感謝那個叫做鏡的姑娘，讓她能以如此的模樣再次出現在顧子音麵前。
就算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又如何，再見之時，有我之處，你終究什麽都算不上。
那一瞬間，顧長歌似乎明白了，淩奕寒為何要將大病初愈的“顧長歌”帶出來，就算是站在顧子音麵前的不是自己，可顧長歌此時心裏簡直是暢快淋漓。
一時之間，竟是有些……餓了。
顧長歌低著頭，不去看眼前的一切，但是淩奕寒走的每一步她都能在腦海中描繪出來，他玄色的雲紋錦袍，他緊抿嘴唇目空一切的模樣。
忽然眼中有些濕，就要落淚。
原來，縱然他曾傷她千百遍，但如今這世上最懂她的，仍是他。
慕容憬根本無暇去顧及其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個垂著腦袋站在那裏的小丫頭。
在背後罵了淩奕寒那麽多遍，到最後卻是他將她害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客套的話，淩奕寒一貫是不會說的，飲盡一杯酒，慕容憬和蕭衍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淩奕寒眉宇之間便是許多的不耐煩。
可他卻沒有按著她一貫的性子甩手而去，隻是因著“顧長歌”有話要說。
“這許久未見，妹妹難道沒什麽話要和我說嗎？”鏡此時心中的慌張怕是沒人能想象到的。
她觀察了顧長歌那麽久，偽裝了顧長歌那麽久，但是她沒有經曆過那樣痛徹心扉的一夜，所以她實在不敢拿捏此時再顧子音麵前的顧長歌應當是什麽樣子的。
頭皮都是發麻的，卻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看到姐姐大難不死，妹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兩個女子，一藍一紅，目光相接之時火藥味四溢。
隻一句話，鏡的心中騰然火起，真的不愧是能夠勾結外人顛覆自己家國的人，真不愧是在一切物是人非之後還有臉麵留在蕭衍身邊做貴妃的人。
當真的心腸歹毒，且不要臉。
跟這種人，嗆死她最好。
“是啊，讓你失落了，真是不還意思，不過我似乎一向都是被上天眷顧的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當時不死，我便成了楚皇的昭媛，現在不死，妹妹以後便要當心了！”
鏡這最後一句話說的實在是殺氣十足，眼神裏彌漫的全是殺氣，卻隱隱的少了些什麽？
顧子音感覺這樣殺氣騰騰的顧長歌有些不同以往，但是經曆了那些事情此時多少有些變化也是情理之中的。
何況她真的被嚇到了。
“妹妹以後，吃飯，睡覺，都要小心，萬分的小心，說不定哪天，嘉禾關攔不住我大楚的鐵騎。我定然不會放你一條生路。”
這些話都是皇上一字一句教她說的，然而此時說出來卻隻覺得異常的順口，隻覺得若是真的顧長歌此時就該說這樣的話。
果然皇上和娘娘伉儷情深啊。
“顧長歌”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裏，顧長歌隻能看到顧子音的表情，從挑釁到害怕，再到現在的強撐。
顧長歌知道，“自己”贏的徹底。
回去的路上，顧長歌想著顧子音那精彩的臉色，心中異常的愉悅，隻是遺憾沒能看看蕭衍當時在一旁旁聽的表情。
真的很想知道鏡到底對顧子音說了些什麽呢。
“你……笑了。”
慕容憬的聲音從自己的背後傳來，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討好。
顧長歌模了摸自己的臉蛋，這樣好看的一出戲怎麽能不笑呢！她當真是憋著自己才能不放聲大笑出來。
“顧子音雖然知道我現在混的不錯，但是以那樣一種姿態出現在她麵前，當真是贏得痛快。”
顧長歌微微側頭，看著慕容憬好看的側顏，他似乎也有些憔悴的樣子。
“我是不大願意原諒你的，你有很多種辦法阻止我去殺掉蕭衍，你卻選擇了一種最能讓我絕望的方法。”
慕容憬沒有想到顧長歌的心情稍微有些好轉，就主動提起這些事情，他陷入了沉默。
“我能感覺到你現在覺得很是對不起我，但是你畢竟達到了你的目的，我能知道你當初做出這樣的抉擇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嗎？”
顧長歌那樣輕而易舉的問出了最紮心的問題，慕容憬隻覺得一直懸在自己頭頂上的那把刀直直的砍了下來。
他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讓蕭衍死在祁山上，卻還是信誓旦旦的同顧長歌說，你盡管去做，有什麽的我幫你。
長這麽大，他竟然第一次覺得自己虛偽……
當時是怎麽想的？就想著怎麽樣才能不動聲色的打亂顧長歌那接近於完美的計劃，怎麽樣才能阻止宛丘悄無聲息的弄死蕭衍。
然後，他就想到了顧子音，又想到了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