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SPC5518
翌日,陸離一早便被蘇白打發去蘇宅,要他借一壇酒膏回來。所謂酒膏,自然是酒中精華,要釀上幾百壇的好酒,才能萃取出這麼小小一罈子酒膏,整個稚雞村,也只有蘇宅趁得起這樣的好東西。但蘇白要的東西,即便是再金貴,蘇老爺也是一百個樂意給他的。
陸離等酒膏的功夫,抱著蘇夫人給的蝴蝶酥,邊吃邊在蘇宅漂亮的院子里溜達。早春時節,一院子的西府海棠開得熱鬧,風一吹,粉白色的花瓣兒跟下雪似的,洋洋洒洒往下落,倒是極好的景緻。
「蘇白小時候,就喜歡往這顆樹上爬,你看最上頭那根枝幹,是不是都被他壓得長歪了?」蘇夫人指著樹冠跟陸離念叨著念叨著,就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去做道士……誒?你這孩子怎麼把蝴蝶酥全吃了,給你師父捎點回去呀!」
「我也納悶呢,我師父一表人才,怎麼就看破紅塵了的?」陸離打抹掉身上的點心渣子,跟著蘇夫人去取點心的路上,便打聽起蘇白的事來。
「他呀,當年上山的時候,也就比你大個一兩歲。哎,當時我看上了一個好人家的姑娘,想要給他說個媒,誰料想到這孩子偏偏不喜歡,跟家裡大吵一架,連著好幾天不出屋,一出來就說要去山裡當道士……」蘇夫人提起當年的事,痛心疾首:「說什麼無心男女之情,一心向道,斬妖除魔,真是呸呸呸……」蘇夫人想說作孽,但又覺著對神仙不敬,只得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我師父就沒有一兩個知己好友,您沒托他們勸勸?」
「這孩子,從就不愛熱鬧,這越大還越孤僻,朋友也有,但也沒見他跟誰熱絡……倒是你,跟他走得最近了,要不你幫我勸勸?讓他還俗吧!」
「呃,」陸離發現自己挖個坑卻把自己埋了,趕緊抓起包好的點心,訕笑起來:「伯母,我試試,盡量試試哈……」說著,逃命似的跑掉了。
陸離回到李家時,一手抱著酒膏罈子,另一隻手還拎著好大一包點心。他朝院子里張望一眼,見廚房冒起炊煙,便徑直走進去,只見李家嫂子忙活著和面,灶台上也放了籠屜,蘇白這時從外頭進來,看一眼陸離。
「酒膏拿回來了!」陸離笑眯眯地把罈子放下,蘇白便立即啟封,瞬間整個兒小院都瀰漫起濃郁的酒香。李家嫂子往一盆桂花餡兒里舀了一勺酒膏:「蘇白師父,夠嗎?」
「再兩勺。」
李家嫂子點點頭,麻利地活好餡料,就開始往麵糰里包餡兒,很快一盆的面便成了一桌子小仙桃,李家嫂子便又挨個撿到籠屜里去蒸。
「這是要把老妖精灌醉了?」陸離看出些門道,扭頭和蘇白確認,卻發現蘇白盯著自己,眼神有些滲人,只見蘇白一皺眉:「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像什麼樣子。」
陸離愣了愣,不明白自己又有哪裡不妥了,匆忙去院子里,掀開水缸蓋子,接著水面看自己的倒影。水鏡上面便映出個粉白鮮嫩的少年面龐來,髮絲隨著俯身紛紛垂到身前,右耳後側的頭髮里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插了一朵海棠花。
是在蘇宅落的頭上的吧?
陸離隨手拂去那花,恍惚聽見誰嗤笑了一聲,陸離皺眉轉身,正看見蘇白杵在廚房門口,本是冷眼盯著自己,四目對上,他便又轉臉看向別處。
都聽見你笑話我了……裝什麼蒜呢!
廚房的小仙桃蒸好,全部碼放在笸籮里,就算準備完了。李家夫婦一再地追著蘇白問,這樣會不會太簡單?都被蘇白一擺手打發回去,直到陸離也忍不住了:「就這樣?妖怪能上鉤嗎?」
蘇白看著他,半晌只說了一句:「晚上,你若有什麼貴重的東西,看緊點。」
總算熬到夜幕低垂,陸離和蘇白蹲在窗根底下沒多久,便等來了古怪的窸窣聲,陸離頭頂兩根呆毛動了動,一股濃郁的酒香襲來,想必是老妖精發仙桃了。
果然,小院里粉嘟嘟的小仙桃排成一條線,昨晚的灰毛小動物依然排著隊,依次拿到自己的小桃子,這也要去水盆里洗一下,才肯啃下去。這灰毛怪牙口好得很,像小倉鼠似的,幾口就把小桃子全部消滅掉,還意猶未盡地舔著爪子,可沒舔幾下,竟紛紛東倒西歪起來,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再動彈,有的乾脆頭朝下栽倒下去,還有的瘋了似的撲進水盆里不停地洗手,但最多的還是像犯了毒癮似的死纏上李家婆婆,紛紛用前爪抓撓李家婆婆的褲子,還抱上她的大腿……
蘇白這時候提劍衝出去,藍白色的道袍在夜風裡鼓起,他利落地耍起劍花,卻不沖著妖物,反而刺向笸籮里,等劍收回來,便像穿糖葫蘆似的,穿了一串兒的酒心桃子,酒糖的汁水順著劍身滴落下來,蘇白往前走,身後那些灰毛動物如剛出生的小鴨子一樣,東倒西歪、搖頭晃腦的,排成一隊跟著「鴨媽媽」蘇白走起來。
蘇白彎身,挨只抓住尾巴,往一起一攏,便一副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冷冷看著對面的妖物,彷彿在說:「再不出來,我便把你這些猢猻全丟下井去。」
李婆婆這才凶相畢露,沖著蘇白呲牙低吠,旋即撲上去和蘇白纏鬥在一起。院子里登時陰風大作起來,好在房門被道符封住,只被吹得咣咣作響。陸離在房裡聽著外面吵鬧,卻夜不能視,正急得團團轉,忽然嗅到一股馥郁的香氣,接著耳邊又傳來嗤笑聲。
他認得這聲音,這是白天蘇白笑話他……不是蘇白?!
愣怔之間,陸離忽然覺得眼前一晃,小院的景象便映入眼帘,月光流瀉下來,竟有了實感,像是一層銀粉閃閃發亮著懸浮在空中。他看不見蘇白和李婆婆,只能看見一道銀白色的人影和一隻半人高的大貓打得難分難捨,空中那些銀亮的粉末隨著他們的動作或四散或擠作一團,這場面……說不出的迷幻。
忽然那人影一掌把大貓推往陸離這邊,他這才看清這妖怪——棕黑毛髮,尖嘴圓眼,狐狸耳朵,一條胖粗的毛尾巴……這模樣太過眼熟,陸離想認不出都難。
「好大一隻乾脆面……」陸離喃喃著,忽然「乾脆面」轉頭朝窗戶這裡瞪過來,陸離一愣,這傢伙竟然破窗而入,小爪子抓上他的脖子。陸離當即被撲倒,但是脖頸上傳來的……卻是人手的觸感?
「唔……」陸離掙扎著抓住對方的腕子,頭頂兩根呆毛也緊張地豎起來,他見「乾脆面」面目猙獰地朝身後呲牙,觸角不小心就碰到這傢伙的毛髮了,他哆嗦一下,忽然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感情,有悲憫,也有眷戀。
「婆婆……生前對你很好吧?總縱容你偷吃家裡東西,」陸離忽然就明白了什麼,他皺眉盯著「乾脆面」,脖子被掐得難受,讓聲音也難聽起來:「你也很喜歡婆婆吧?所以,才照她的意思,送青糰子上山?」
脖子上沒那麼疼了,「乾脆面」泄了力,可那道銀白人影這時逼近過來,它便又炸毛了,極怒的低吼。
「李家婆婆往生的時限到了。」人影那邊傳來蘇白冷冷淡淡的聲音:「她用一魂一魄護著你,你不走,她也不走,錯過了時辰,她便也成了孤魂野鬼。」
陸離能真切地感受到「乾脆面」的怒氣,只當是蘇白惹急了它,他便唱起白臉,小聲道:「反正撕破臉了,你快跑吧!要不然,等婆婆的氣散了,你跑都跑不成了,」陸離眨眨眼:「我幫你攔著蘇白。」
「乾脆面」愣住了,圓眼睛也跟著眨了眨,有些困惑。陸離笑了笑,催促道:「行了!不騙你!快走吧!」
話音剛落,「乾脆面」忽然鬆開陸離,猛地一竄上了樹,陸離跟著劇烈咳嗽起來,死死按著脖子,只見那道白亮的影子就要追上去,陸離趕緊喊道:「師父……救命!」
蘇白眉頭一皺,這遲疑之間,妖物已經跑了,只剩下李婆婆的屍身綿綿倒地,蘇白乾脆從窗子跳進屋裡,一把扶起陸離,語氣卻依舊平淡無波:「為師看看。」
「疼死了……」陸離皺著一張臉,死死護著脖子,手指幾乎是被蘇白硬掰開來,咽喉那裡殷紅一片,卻只是看上去嚇人,蘇白掃了一眼,便無奈了,心說這小子怎的這樣怕疼?
「無礙的。」說著,他忽然皺起眉,伸手摸到陸離耳側滑下來那一簇頭髮,幾片海棠花瓣落下來。蘇白一陣奇怪,剛要問幾句,就聽見外面一陣尖叫,他立即朝院子看去,天色已經發白,原來是早起的李家夫婦看見了李婆婆的屍體,和一院子東倒西歪的浣熊。
眼看天光亮起,陸離也漸漸恢復了視覺,蘇白這會兒已經去院子里善後,他揉了揉脖子,走到鏡子跟前照照喉嚨處的紅印子,又扒開眼皮轉轉眼珠,倒也沒覺得眼睛有哪裡不同,剛剛莫名其妙就開了「天眼」,當真古怪極了……
「蘇白師父,你說那妖怪跑了?那它會不會再回來啊?」陸離一出屋就看見李家大哥兢兢戰戰地抓著蘇白的袖子:「蘇白師父,要不你在家裡多住幾天吧?你不在,我們兩口子心裡沒底啊!」
「也好。」蘇白點點頭,還有兩天便是清明,祭天儀式也是要在這舉辦,那便不必折騰了。
當天晚上,李家夫婦為了感謝蘇白張羅了一桌子菜,那酒膏還剩下好多,乾脆也舀出一勺,調酒來喝。蘇白口味清淡,卻是嗜酒,那酒膏又是酒中之王,他沒忍住多喝了幾杯,吃過飯便有些困頓了。
「蘇白道長,你們累了就早點回房休息,這些大貓我們看著,等它們酒醒了,就放走!」
這酒膏確實厲害,都整整一天了,一院子浣熊還迷迷糊糊,李家大哥把這任務攬去,蘇白便由了他,揉揉眉心,對著陸離道:「你留下。」
要他留下,自然是幫李家大哥的意思,蘇白卻不肯明說,非要裝這把酷。陸離帶著醉意痴痴地笑,心說這個人呀……嗝!陸離打了個酒嗝。
見蘇白回了房,李家大哥便笑嘻嘻地拍拍陸離:「算啦,小道長,你也回去休息吧!不就是放生么,我還能不會?總不能這些大貓也是妖怪吧?」
陸離點點頭,懵懵然嗯了一聲,李家大哥這才發覺,這小子也醉了。這喝酒分前上頭和后反勁兒,剛剛蘇白醉意上來時,陸離像沒事人一樣,這會兒蘇白走了,他卻好像慢反應似的,一點也不比蘇白清醒。只見他眨了眨眼睛,腦袋一歪,咚的趴在桌上,竟是醉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