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謝晚春忙道:「不用了,我病了這些天,她們也跟著提心弔膽,且叫她們寬心歇一歇吧。又不是,又不是什麼大事.……」她可憐巴巴的說著話,然後委委屈屈的眨了眨水眸,拉住王恆之的手,往上按住自己的太陽穴位置,「喏,就是這,現在還有些疼呢。」
王恆之的手指修長而有力,骨節分明,帶著一種天生的、令人著迷的控制力,穩得出奇。謝晚春握在手裡,悄悄的又捏了捏,算是吃塊小豆腐。
不一會兒,王恆之果然順著她指示的位置,輕輕的曲指替她揉了揉。
正對著穴位,力道適中,很是舒服。
謝晚春最是個會得寸進尺的,背往後靠了靠,軟綿綿的和王恆之指點道:「嗯,就是這裡,再用力點.……」
這般聲調,還不知外頭候著的丫頭要是聽到了會如何想呢。
就在謝晚春舒服得閉了眼睛,迷迷糊糊的要睡過去的時候,忽然聽得王恆之開口。
王恆之的聲音很輕很淡,好似山澗水流一般清透,叫人神志忽而一清,洗凈了所有的旖旎:「你今日,倒是和平常大有不同。」
謝晚春生出些警覺心,提了點精神起來,可聲音依舊是懶洋洋的,好似羽毛尖端輕輕的撓過耳側引得微微的瘙癢:「我病了一場,有些事情自然也就想通了……」
王恆之正按在她太陽穴上的手指忽然頓住,抬目去看她。
免費按摩工不工作了,謝晚春這下方才慢吞吞的、很不滿意的睜開眼去瞧他,拉長了語調:「我還有點疼呢.……」她語聲輕甜軟糯,嬌嬌軟軟,好似嘴裡含著糖糕,唇齒舌尖都是暖融融的蜜糖,甜得入心。
不過,她現今這模樣不像是頭疼倒像是撒嬌,一聽就知道是假疼。
王恆之沒理她,從袖中抽出一條素凈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一根根的手指擦過,然後丟到桌上,垂眸看她,不動聲色的開口:「我今日在城外見到靖平侯了。」
啊哈?難道我沒聽錯,你說的靖平侯就是我想的那個靖平侯陸平川?
可是你和我說這個幹什麼?
謝晚春即時止住自己越跑越偏的思緒,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王恆之的腦迴路。好在,她最是會端會裝,神色不動,舉重若輕、以不變應萬變的回了一句:「然後呢?」
王恆之聞言面色不變卻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徐徐站起身來:「侯爺身子好了許多,精神也不錯,你不必擔心。」說罷,他綉了纏枝紋的袖子在榻邊一掠而過,未等謝晚春反應過來就已然姿態優雅的緩步出門去了。
只剩下一臉懵逼了的謝晚春:所以說,我究竟要擔心什麼啊?她所得到的記憶並不多,零零碎碎卻並沒有靖平侯的那一部分。
過了一會兒,碧珠才從門外進來,小心翼翼的道:「少奶奶,你頭還疼嗎?大爺讓我過來替您揉揉頭。」
謝晚春掃了碧珠一眼,心念一動,連忙招招手:「碧珠你過來。」
碧珠一臉擔憂,連忙小跑過來了,一邊打量著謝晚春的神態面色,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少奶奶這是怎麼了,是頭又疼了?可要我去請太醫?」
謝晚春搖搖頭,斟酌了一下,很快便轉頭和碧珠笑了笑,頗有幾分悵然的模樣:「沒什麼,就是剛剛聽大爺說起靖平侯,想起了些舊事,便想著與你說幾句。」
碧珠聞言,面色神色一變,憂心忡忡的勸道:「少奶奶,您可不能再犯糊塗了。靖平侯冷心冷情,您如今又已是王家的少奶奶,身份有別,這般話斷斷不可再提。」
碧珠雖只說了幾句話,可謝晚春一聽就立刻就把話總結歸納了一下:謝晚春喜歡陸平川,單方面的。
因著謝晚春不吭聲,碧珠還以為自家少奶奶是被自己勸住了,連忙再接再厲的道:「靖平侯的確是救過您,可也不能拿您一輩子去賠給人家。大爺看著冷淡些,可人卻是好的呀——當初您為著靖平侯和他鬧了一場,最後也是大爺替您給瞞下來的。您還是收收心,好好和大爺過日子吧?」主子不折騰,做丫頭的才不用跟著擔驚受怕。
謝晚春這下子算是徹底明白了:陸平川大約是救過堂妹一命,於是堂妹便芳心暗許了。後來堂妹嫁來王家就因為陸平川而和王恆之鬧了一場,夫妻感情極其冷淡,各過各的。難怪,王恆之剛才會那樣說話——他大約以為自己今日變化是為了從他口裡套問陸平川的近況?
謝晚春很是為身體原主也就是自己的小堂妹的眼光而嘆氣:陸平川那就是只小狼狗,要記得定時餵食,還要時不時打幾棍子給他長點記性,省得他咬人反主。做手下可以,做夫君就太不合格了。
夫君嘛,至少得找個賞心悅目、健康無公害,讓人放心的才好啊。就像是王恆之。
謝晚春故作苦惱的點頭又漫不經心的轉開:「對了,我早晨見著芍藥的面色好似不太好,怎麼樣了?」
碧珠想了想,應聲道:「我來的時候,聽和芍藥同屋的丫頭玉蘭說,芍藥早上起就好似有些不舒服,正躺著呢。」
謝晚春擺擺手:「記得找個大夫來瞧瞧,到底是大夫人給的人又是咱們院子里的,人也還算老實。」她很清楚芍藥過幾日大約就要『病逝』了,這才有點興趣做些面子功夫。
碧珠到時不知這內中洶湧的暗潮,雙眼亮亮的:「還是少奶奶您心地好。」
謝晚春彎了彎唇角,讓碧珠下去,心裡頭開始琢磨起來:雖說芍藥是王夫人賞下來的人,可是王夫人卻必然不是那個要謀害她的人。謝晚春相信王夫人是嫌棄著自己這個病怏怏的兒媳婦但絕對沒有殺人的心思。
要知道,王夫人管著王家後院,倘若真的是咬牙切齒的想要謝晚春死,足有千萬種方法,斷斷不會下毒這種方法——倘若查出是芍藥下毒的,那麼王夫人就是第一嫌疑人;倘若沒查出下毒的人,那麼王夫人也少不了一個「治家不嚴」的名頭。
除去王夫人,因為目前掌握的信息量實在不足,謝晚春心裡塗塗畫畫,暫時只有幾個嫌疑人:
一個是弟媳李氏。
李氏出自錢塘李氏,雖然比王家差了一點卻也是當世名門,而且她的母親出自宋家,正是王夫人宋氏的胞妹。她和王恆之是表哥表妹的關係,兩家口頭上便也談過親事。只可惜宮中賜婚,謝晚春橫插一桿嫁給了王恆之,李氏也只得委委屈屈的嫁給了王家次子王游之,雖說是入門不久便有了身孕,但夫妻感情據說很是不好。李氏心中郁恨,可想而知。若說李氏怨恨嫉妒之下失了理智,謝晚春倒也勉強相信。
一個則是謝晚春的生母晉陽王妃。
這位晉陽王妃的名聲在宗室里一貫都不大好,要不然先帝也不會把她唯一的女兒謝晚春接去宮裡給胡惠妃養著。
這事認真算起來倒是當初的晉陽王做的糊塗事。晉陽王乃是先帝的胞弟,頗得信重,人稱一句「賢王」也是有的。只可惜這位賢王大把年紀還無子,愁得頭髮都白了,後來也不知怎地,酒醉的時候拉了個伺候的丫頭來,沒想到就只一炮居然就中了。晉陽王樂得恨不能繞京城跑一圈,把這喜事和滿京城的人說一說。眼瞧著這丫頭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太醫又說是龍鳳胎,晉陽王想著王妃早逝,府中正室的位置也還空著,為了自己心愛的兒子,硬著頭皮、梗著脖子求了聖旨把那個丫頭立為自己的繼妃。
只可惜,這晉陽王妃雖是生了龍鳳胎,可最後卻只活下了謝晚春這個女兒。
為了那個早夭的兒子,晉陽王大喜大悲之下病了一場,最後竟是鬱鬱而終。晉陽王妃本就是寒門出身,被家裡賣到王府做丫頭,宗室里的人都瞧她不起,她自己則是一心一意抱著「母憑子貴」的心情等著兒子出生做依靠。結果一夕之間,兒子和丈夫都沒了,她自己也跟著纏綿病榻。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怨天怨地,最後竟是怨上了自己的女兒,不僅不待見女兒,更是好幾次差點掐死了自己的女兒。先帝看不過眼,本是想要廢了她,可是又憐惜她喪子喪夫,最後只是明旨斥責一番,把侄女抱進宮來給自家妃子養著,也算是替弟弟留下條血脈。
因為有前車之鑒,謝晚春很有理由懷疑這位晉陽王妃是失心瘋發作又來「掐」女兒了。
這般把心裡的嫌疑人數了一下,謝晚春很是憂愁的嘆了口氣——虧她還以為這一回沒了一群豺狼,嫁得高門俊美小郎君的日子有多簡單呢,可仔細一想卻是處處都有坑:
其一,有個沒現身的仇家,估計成日里就想著要她的小命。
其二,從嫁進門兩年了到現在,都快兩年了,病歪歪起不了身,王家的人怕也瞧不上她。人緣一定不好。
其三,暗戀陸平川這事也不知還有幾個人知道。王恆之知道,已經算是麻煩,至少夫妻感情處理起來要有好大障礙;要是陸平川知道……
謝晚春身子本就有些弱,心裡想著事,不一會兒便覺得睏倦,靠著枕頭閉了閉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竟然想起了死前和朱寒的對話,好似驚雷陣陣落在心頭,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