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趙玉迅速返回客棧,在衛憶和趙回的房間里尋到青麝,簡略地將事情交代過,自懷中掏出個小玉牌子,遞給了青麝:「你拿著這玉信,去城中的福臨錢莊兌八千兩銀票出來,五千兩交給玉華樓的琵琶姑娘,其餘的三千兩拿去打點鴇母,要了琵琶姑娘的契子出來。若是那鴇母不肯放人,儘管抬出宣德侯府的名號來,讓她行個方便。再找青蓮走一趟西街,探探那座空宅,務必把主人打聽清楚。」
青麝將懷中的小主子交給一旁站著的上官姑娘,讓她先與青蓮回屋去,這才拿過玉牌:「主子放心,青麝明白。」
趙玉頷首,在桌前坐下,接了衛憶斟好的茶水,隨意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還是嫂嫂體貼。」
衛憶輕笑,屈指彈彈她的額頭:「你這個倒霉丫頭,怎麼什麼事都讓你遇見了。那青樓里的小丫鬟把你看了去,萬一是個權貴便怕是不好辦了,不若一早就啟程?」
趙玉伸手揉揉眉心,輕輕搖頭:「這事是早晚都要查清楚的,我們暫時還不能走。既然有現成的線索送上門了,若是不留意查一查,實在說不過去。」
趙回也點點頭,伸手將衛憶攬進懷裡:「若是青花得了有用的消息,我們怕是要在這兒逗留幾日了。阿玉這兒倒是不礙的,稍微變裝一下也就是了。若是暫時走不得,明日便讓青麝和素月陪著你出去逛逛,嗯?」
衛憶忽然張大了眼,整個人都來了精神:「變裝?」
趙玉打了個冷顫,無語地望向衛憶:「嫂嫂,你就死了那條心吧。」
衛憶眨眨眼,迅速做出反應。她一手捂著小腹,一手勾住趙回的肩,滿臉委屈:「夫君,你看看她,真是氣煞我也。」
趙回自然是站在媳婦兒這邊的,他親親衛憶的臉,果斷地賣了妹子:「阿玉,不可任性,這事兒便交給你嫂嫂處置。」
趙玉嘆了口氣,自知不敵,只得退了一步:「要我穿裙裝可以,描眉畫眼之類的卻是不能夠了。」
衛憶已然滿足了,她在趙回的懷裡拱出個舒服的姿勢來,沖趙玉擺擺手指:「我是不急的,總歸是要一步一步來。你身量與素月差不多,一會兒便去朝她要一身衣裳來,保准把你打扮得天仙兒似的。等你大婚時,我再替你妝扮就是。」
這還真是三句話不離她的人生大事,趙玉涵養好,面上不顯露,心裡卻早已翻了無數個白眼:「嫂嫂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做這些事情,總不覺得厭倦。」
衛憶懶洋洋地打出個哈欠,見趙回正在看她,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從前沒有女兒,博兒又長得丑,只能拿你和阿錦過過癮,哪裡會厭倦呢。愛美啊,是人的天性。」
想起幼時悲慘事,趙玉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只能轉移話題:「我時常覺得侄兒不是你親生的,哪裡有娘親嫌棄兒子長得不夠漂亮的?再者說,侄兒與兄長十分相像,嫂嫂可覺得哥哥丑?」
衛憶毫不猶豫,愉快地點頭承認:「是呀,我覺得你兄長也丑得很呢。」
無辜被牽連的趙回失笑,低下頭來咬咬衛憶的鼻尖,咬得微紅才鬆口:「正好,如此才能襯托出夫人,嗯?阿憶一個人美就夠了,不需要再多。」
衛憶被他弄得癢,嫌棄地推開他:「當然還要再多一個,如果這次的是個女兒便好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趙玉撇撇嘴,不很贊同:「我倒希望再來個小侄子,再多幾個小男子漢,便能起個蹴鞠隊了。」
趙回站起身來,將衛憶抱到榻上:「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得要早些休息。時辰不早了,有什麼都明天再說,乖一些。今天趕了大半天路,想必會更累一點。」
趙玉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出這是趕人的意思:「是有些乏了,該歇著了,一切都等明天。嫂嫂今晚好生休息,我回去等著青麝她們那邊的消息。」
衛憶倒是沒有睡意,不過見著趙回堅持,也沒有把人留下談天的心思:「你也要早些睡下,若是青麝她們晚了,就不必等了。」
趙玉揚揚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便退出門去了。
待礙事的人走了,趙回才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他脫了外袍,在衛憶身畔躺下,握過她的手來撓她的手心:「夫人可是真心嫌棄為夫的相貌?」
衛憶試圖甩開他的手,卻始終敵不過她,只能任他撩撥。衛憶不耐地動了動身子,被他折騰地有些火起:「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趙回不再逗她,欺身上去,貼上她的唇瓣:「自然是不能怎麼樣的,畢竟夫人為大。若阿憶真嫌棄為夫的相貌,為夫今後便只能以技侍你。阿憶要是覺得還說得過去,那為夫就以色侍你。夫人意下如何?」
左右是沒有個好答案的,趙回也不會給衛憶回答的機會。
自他愛上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心頭肉,掌中寶。
總是要想方設法讓她滿意的,不論是哪一件哪一種。
至於衛憶,就算是在這特殊時期,也滿意得過了頭。
夜很靜,只餘下聲聲愛語。
&
翌日,幾人都起了個大早。
等衛憶和趙回下到大堂,趙玉和那位上官姑娘已經坐下用早飯了。
衛憶走過去,挨著上官姑娘坐下,抬手扶住她小臂,阻止她起身行禮:「霖兒昨夜睡得可好?小傢伙有沒有哭鬧?」
上官霖兒輕輕搖頭,始終垂著眼:「小主子很乖巧,服過葯就睡下了。」
衛憶看著她的綳得一絲不苟側臉,好笑地搖了搖頭。
上官老太醫是個老古板,怎的這孫女也是。好好的小姑娘,正當年齡,卻總是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的,看起來冷冷冰冰。
衛憶接過趙回遞來的小粥碗,先是同上官霖兒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又轉向趙玉:「青麝她們查得如何了,可有些眉目?」
趙玉手中拿著只小包子,一口咬掉半個,沖衛憶點點頭:「那宅子是這兒的一位富商名下的,姓張,以前和皇家做過生意,據說本來是一方巨賈,有錢得很。這張家前幾年才搬來的,置了好幾處院子,西街的那處本來是給張家大公子住的,後來那公子不知怎的出了意外,就閑置了。那宅子平日里沒人靠近,荒得很,有人說那宅子的風水不好,又有人說晚上聽到過喊叫聲,見過鬼火,總之是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久而久之,那兒就成了處鬼宅。出手是出不了,張家乾脆就棄了它,並沒有任何人看著住著。」
說到這兒,趙玉頓了頓,接著說:「昨夜裡我在玉華樓看見的那具屍體,也是張家的人,是張家的二公子。」
趙回給衛憶添好菜,開始給自己盛粥,聽到趙玉的話,皺了皺眉:「既然這樣,今日張家想必熱鬧得很,我們也得去湊湊熱鬧。一會兒讓素月去備些禮,立個名目去拜訪。至於阿玉,你喬裝一番,同我們一路去找機會認認那屍體。想來總不會是巧合,也要順帶查一查,不能放過。」
趙玉應了下來,埋下頭繼續用飯,刻意地避開了衛憶的眼神。
衛憶哪能放過這絕好的機會,身子往後探去,拍了拍坐在後桌用飯的素月:「一會兒去拿身你的衣裳來,我覺得從前給你們幾個做的那身月光錦的就不錯,該是帶了來,一會兒送到阿玉房裡去。再拿了玉釵來,我親自替她綰髮。」
素月憋著笑,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奴婢也覺得那身月光錦的不錯,公子穿上定然…風采無雙。」
趙玉深深地嘆了口氣,抬頭無語地望向素月:「昭陽殿里就屬你的心最壞,唯恐天下不亂,最會落井下石。」
素月只是啃著手中的甜糕,不答話,向趙玉飛去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
旁邊陪坐的冰山姑娘上官也抬起頭來,罕見地有了些表情,似笑非笑地看向趙玉。
趙玉對自己人向來是好脾氣的,輕輕搖搖頭,眼神溫和中還帶著幾分寵愛。
正與她對視的上官霖兒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
女人打扮起來,總是沒完沒了的。
等衛憶給趙玉「喬裝」好,時辰已然是不早了。
趙回和小七趁著這機會,在院子里比劃過兩場,現下兩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
素月率先下了樓,見到濕噠噠的小七,嫌棄地皺皺鼻子:「快去換衣服,我們要出發了。」
小七乖巧地點點頭,跑上樓換衣服去了。
衛憶這時也下來了,看到趙回的樣子,摸出手帕來就往他臉上揉去:「快擦擦,然後上去換身便服。」
趙回把她故意使壞的小手攥住,捏了捏險些被她摁扁的鼻子:「嗯,你陪我一起去,伺候我更衣。」
衛憶心情不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跟著他一起回房間去了。
替趙玉梳妝的當口,衛憶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
因著張府出了事,總得穿得低調得體些。
衛憶給自己上了個素凈端雅的妝,換了一條雪白的裙子,卻依舊顯得明艷。
趙回闔上門,回過身將人按在門板上,壞心眼地去舔她的口脂。親夠了,又將人緊緊壓在懷裡,去聞她的發香:「我的阿憶永遠都是這麼美,真想永遠把你藏在懷裡才好。」
衛憶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地向外推了推:「快鬆開我,一會兒還有正事要做。一會兒又得去重新塗過口脂了,你這人,總是不分場合。」
趙回低低地笑了笑,又咬住她的嘴唇,細細品味了一番才作罷:「都怪夫人太美,讓為夫把持不住。」
兩人又膩了一會兒,才攜手走下樓去。
衛憶雖然說談不上鬢橫釵亂,卻也是差不多了,又喚過素月好生收拾了一番。
趙玉這會兒才姍姍來遲,直接躍下樓來,硬是把一身柔美的裙裝穿出了強勢冷硬的風範。
她黑著一張臉,走到衛憶身旁,從袖子中掏出一大把釵環來,塞進她手中:「太重,一根簪子就好。」
衛憶幾乎笑了個仰倒,把那一大堆飾物擱在桌上,示意素月一會兒收拾好:「你這丫頭,就是不解風情。」
趙玉頂著個複雜精美的髮式,周身的氣壓低的驚人:「快些走吧,不早了,要趕在午時之前過去。」
素月也跟著笑,連聲說快好了快好了,手上的動作卻沒見麻利多少。
&
眾人總算是趕在午時前出了發,只帶了幾個身手好的侍衛和四青姐妹。
快到張府的時候,青麝忽然敲了敲車窗:「不對勁兒,張府冷清的很。」
衛憶掀開車簾望了望,發現張府的確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哪有半點出了事兒的樣子:「這…我們還去嗎?」
趙回挑了挑眉,依舊淡定得很:「自然是要去的,事情總得見個分曉。先差人去通報,說宣德侯府來訪,我們在府門口等著人來迎就是。」
青麝領命,帶著青蓮首先躍向張府。
青燦接了青麝的位子,繼續駕車向前駛去。
很快,張府便遣了小廝來迎接。
趙回扶著衛憶下了車,還沒待邁進大門,就見一群家丁簇擁著一位老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那老人一身白布衣服,被一個管家打扮的人攙扶著,面色青白。
他左手拄著根拐,看起來十分憔悴,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眼窩深陷,眼白裡布滿血絲。
那老人走到兩人面前,忽然甩開身旁管家的手,顫顫巍巍地跪在了地上:「敬安侯大駕光臨,不曾遠迎,是草民怠慢了。」
衛憶最是憐弱憫老,見不得這種架勢,身邊的素月自然是知道的,連忙俯下身來,就要將老人扶起。
老人卻不領情,避開了素月的手:「還請侯爺隨草民移步書房,草民有要事稟報。」
趙回唇角上勾,逸出一聲輕笑:「這倒是稀奇了,張老爺好像知道本侯為何而來。」
那老人不接話,依舊低著頭,重複著剛剛的話:「還請侯爺隨草民移步書房,草民有要事稟報。」
趙回拉著衛憶,率先踏進了門去。
張府的家丁七手八腳地吧跪著的張老爺架了起來,有兩個機靈的小廝緊跑幾步,追上趙回和衛憶給兩人引路。
張府的書房修得極為奢華,面積很大,隔出的外室似乎是專門用來議事的地方,東西各擺四張太師椅,北面並排擺著兩張,緊緊挨著,椅面上鋪著厚厚的毛皮。
趙回牽著衛憶在北邊坐下,遲了一步的張老爺掙開下人攙扶的手,並不落座,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下,向那些家僕擺擺手,示意他們退出去。
趙玉自然是要留下的,她越過素月,坐在了東起第一張椅子上。
青麝扯扯素月的袖子,朝著小七使了個眼色。
素月會意,帶著小七退了下去,和青蓮青花一起在院中守著。
等該走的人都走乾淨了,那張老爺便開了口:「我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的,敢問侯爺一句,此次到底是不是為了番王姬策來的?」
趙回愣了一下,有些驚訝,卻也覺得這是情理之中:「是與不是又有何干,請講罷。」
那張老爺抬眼看看趙回的臉色,發覺看不出什麼來,深深地嘆了口氣:「侯爺,若草民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講明,還請侯爺保下我張家一百九十五口人的性命。」
趙回眯起眼,並不正面回答:「張老爺且說吧,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該來的總會來,同理,不該來的自然不會來。」
張老爺定定地看了趙回幾秒,還是垂下了頭去:「罷了,前幾日我聽說宣德侯府的貴人要來,便著意打聽了一下,聽聞是敬安侯爺,草民便做好了準備。橫豎不過一死而已,能去得明明白白總好過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說到這兒,張老爺顯得更憔悴了:「這事兒要從家姐的婚事開始說起。當時我老父親還健在,我與家姐端午節時出去吃酒,巧遇了來此的梁王。梁王有意求娶姐姐,姐姐也非他不嫁,父親便最終還是妥協了,讓姐姐做了梁王的一房妾室。父親是個疼愛女兒的人,卻也是個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自己做的是賠本的買賣。丟了姑娘不說,以後說不得還要賠上一家人的性命。日子就這麼心驚膽戰地過著,知道我老父親去世那一天,梁王都沒有讓姐姐歸寧,也沒有遣人過來,父親是又傷感又欣慰,以為這就算完了,不必同梁王站在一條船上。」
趙回擺弄著衛憶的手,十分閑適的樣子,只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同梁王站在一條船上不好嗎,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更何況,張府不到底還是為梁王所用,做過的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莫非還要本侯提點你不成?」
張老爺冷笑,看似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銳利之色:「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世道,最常見的就是過河拆橋的行徑。說句侯爺不愛聽的,玩弄權術者、高官弄臣,十之八.九都是如此。為商一道,利字當先,可我張家祖訓卻偏偏是不可冒進,明哲保身為上。士農工商,商居最末,本就不應當過分去探看不該看的東西。侯爺說錯了一句話,我張府做過見不得光的事,卻稱不上是「勾當」。梁王大筆的明細流水是入了我張家的賬,來路不明的巨款也是經我張家的手變成了貨項,可那不過都是權宜之計,所有的黑賬擺上明面以後,全部都上了高額的稅賦,抽調鋪子里的實利,大面上由盈轉虧,從未給過梁王什麼有力的支持。我張府為了保命,自然要替梁王做些事情,但我張家暗暗送給朝廷的那些銀子,絕對能抵得過暗幫梁王的洗帳。」
趙玉本斜靠在椅子上閉目靜聽,此時不禁抬起眼皮來,目光凌厲非常:「這麼說,朝廷還欠你張家一句謝字不成?你張家幫亂臣賊子暗度陳倉,最後還要倒打一耙,反倒是朝廷要感你的恩,戴你的德了不是?做人要對得起良心,更得要的起臉面。」
不曾開口的衛憶有些不贊同地看向趙玉,似乎是覺得趙玉的語氣有些過分。人生在世,誰能真正為自己活著呢,誰又能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運?
趙回發現了妻子的不悅,暗地裡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張老爺復又變得頹然,實在維持不住跪地的姿勢,忍不住側坐在地上:「草民…草民如今的確是要不起臉面了,畢竟生死為大,做過許多迫不得已的事。敢問公主一句大不敬的,若您站在草民的位置,肩上擔著的是張家數百條人命,您能做到哪一步,又會選擇哪條路?只是若要論起良心,作為我朝子民,一個微不足道的商人,我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絕不虧半分良心。只是世上難有兩全的法子,有時候,若對得起自己,便對不起天下人;若對得起天下人,便又對不起自己了。草民如今說出來,便是不想一錯再錯,想全了大義。」
趙回聽了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倒是趙玉冷哼一聲,柳眉倒豎:「你倒是本事大得很,消息靈通,連本宮的行蹤都能掌握。」
張老爺苦笑,輕輕地搖了搖頭:「草民已經是一隻腳要踏進棺材里的人了,若是再沒有些能耐,早就該變成一把黃土了。前些日子如懿公主的車駕快馬疾行,停留時的陣仗很大,卻不見本該同行的定遠公主。如今有個與定遠公主年齡相仿的姑娘,又同敬安侯爺關係親厚,議事不回不避,除了公主您,不做第二人之想。」
趙玉裝模作樣地繼續與他針鋒相對,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來,將「霸道權姬」這個身份演繹地淋漓盡致:「張老爺果然大智,怎會輸了梁王那老兒去?梁王耽溺美色,只有個兒子趙簡還算成器,卻偏偏只倚重長子,弄得府里烏煙瘴氣,兄弟鬩牆互相戕害。張老爺不與梁王一統戰線,恐怕就是算準了他無能罷了,何必口口聲聲打著國家天下的旗號?」
張老爺這會兒反倒冷靜了許多,他左手捏著拐杖上叼著的龍頭,指肚細細拂過那龍鬚紋理:「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草民自然也如此。公主久浴沙場,是難得一見的巾幗英雄,不輸了男兒去,此時也不必激將於我,公主想知道的,草民必然會一樁樁、一件件都為公主解釋清楚。兵法有云:風林火山雷陰。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難知如陰,不動如山,動如雷霆。這不光是行軍的準則,做事做人也都能適用。在絕對的權力壓制下,草民沒有疾風之速,全府上下也滿是疏漏,不能如林般規整。力量便更是如此,不用說比不上燎原之火,說是以卵擊石都十分貼切。草民能做到的,便只有后三樣了。隱蔽起來等候時機,暫且按兵不動、韜光養晦,如今時機到了。若是侯爺不來尋草民,我怕是一會兒就要去驛館拜訪了。」
趙回握著衛憶的手緊了緊,完全沒有被張老爺的話所打動,聲線冰冷:「這倒是怪了,張老爺怎知道本侯是為何而來,又怎麼知道本侯會在此停留一晚?就連驛站的劉大人都只當本侯暫住一夜,今日便會動身。」
人一旦進入了狀態,將自己武裝起來,心中就會像一面明鏡似的,十分理智,該下哪一步棋,在哪裡落子,都看得分明。
張老爺現下就是如此,找回了幾分當年「運籌帷幄」的感受:「敬安侯爺一來,在下的侄子便死於非命,擱在西街宅子里的鐵牌也不翼而飛。世上哪有那許多的偶然,如此一想,便覺得侯爺一定會來,就算是不來,也必然不會就此離開。早在宮裡傳出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要南下時,草民便覺察出不對,卻也是沒有多想,只叮囑親近之人行事多加小心。若不是我那侄子昨夜暴斃,作為信物的鐵牌丟失,草民哪裡敢直接向侯爺坦白?說得好聽點是求援,說得不好聽,這就是我張家的背水一戰。成敗在此一舉,時勢逼人,草民不得不妥協。不是不得已,草民想必還會依舊為那番王做事,保全我張家。公主殿下說得對,草民是心裡裝著張府,卻打著國家天下的旗號。但要說起來,我張家也是委曲求全,把把都是辛酸淚。說不上無愧於天家,起碼也是…不至於株連九族。草民斗膽,想向公主和侯爺求個恩典。所有罪責讓老兒一人承擔,放過無辜的婦孺孩童,讓他們隱姓埋名,改頭換面,找個清靜的地方過活,也好不至於被新王姬赫趕盡殺絕。若是侯爺和公主應了,草民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回眸色深黯,讓人抓不到絲毫頭緒:「你且講吧,稚子無辜,本侯也於心不忍。法不容情,卻也有法外開恩這一說,要是你張府真如你所說一般,你所吐露的也全都是真相,本侯便替你隱瞞幾分又如何?」
張老爺得了保證,卻沒有顯得過分激動,反而依舊是淡淡的。
他左手伸入懷中,拿出半塊鐵片,費力地自地上爬起,拍了拍有些打皺的衣物,拄著拐向趙回走去。
趙回接過鐵片,端詳了片刻,便遞給了趙玉。
趙玉自袖中掏出從樂莘那裡得來的碎塊,伸手一抹,竟然抹掉一層陶土。她比對過裂口,沖趙回點點頭:「是同一塊。」
張老爺見到那另外半塊鐵片,掏出懷中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虛汗:「果然在公主和侯爺這裡。」
趙玉似笑非笑地看向好像如釋重負的張老爺:「怎麼這罪證落在我們這兒,你反倒還覺得好些?」
張老爺畢竟上了年紀,擦汗的手有些顫抖:「有一件事,草民昨夜輾轉反側,卻始終是想不通。侯爺和公主來此,鐵片丟失還能說出個道理來,怎的草民的侄子也忽然慘遭毒手。我恐怕是有人拿了鐵片想威脅於我,捏准了我想保全張府,大概會讓我做些更加過分的事。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向侯爺投誠。若是鐵片落入了歹人手中,我也不會受制約,反倒能將計就計。若是鐵片落入了侯爺手中,也總歸是跑不掉的。」
趙玉忽然蹩起眉來,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你的侄子,昨夜那屍體竟然是你的侄子?這麼說來,出事的不是你家的二公子張懷遠。」
張老爺忽然笑了,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樣子,與剛剛的頹廢情狀相比判若兩人:「自然不是,早在小兒降生時,便與南方的親戚交換了襁褓。從頭至尾,我張家的二公子都遠在淮安。家姐出嫁后,家父便舉家北遷至此,生意卻還在南方打理。當時父親便安排好了,等我大兒及冠,便分出去住。最後捏造個意外,讓他隱遁,自己出去闖蕩就是。家父去世后,我被迫為梁王做事,以鐵片為信,我唯恐有個差錯,就分出半片藏在大兒「出事」的那座宅子里,讓梁王安插眼線的人知道我有用心掩蓋。而且那碎塊時時刻刻在他們的監控之下,只要不在我手裡,他們便覺得我沒有證物,就算與任何人泄露說起,也無憑無據,沒有把柄。我假意與他們誠心合作,卻留了小半片鐵片在自己手裡。我雖不知道這信物到底有什麼用,卻還是留了個心眼,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趙玉這回是真的十分不屑,眼神不帶一點溫度:「所以你就任你的侄兒代替你的兒子去死,果真是個好父親。」
張老爺側目看向趙玉,卻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甚錯處:「張懷遠不過是個庶出,在我張府里卻享受著嫡子的待遇,吃穿用度從不曾少,還養出一身紈絝習性,流連風月場。我不曾虧欠他什麼,他若是聽我一句勸,不墮落如斯,今日恐怕還好端端地活著。夜路走多了必然會失足,整日里混跡在那龍蛇混雜的地方,不出事才是怪事。只不過此事蹊蹺,恰好出在了這當口,白白讓我擔驚受怕。」
衛憶有些覺出不對,她一開始還覺得這位張老爺頗有智慧,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懂大局之人,現下看來卻覺得他實在不義,所言讓人遍體生寒,實在是可悲可嘆。
畫皮畫虎難畫骨,大概就是如此。
趙回看著衛憶生動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不禁離得她近了些,湊到她耳邊去,同她說悄悄話:「生而為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有長處也會有短處。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你開始覺得他知道分寸,明白輕重,卻沒看出他所做的一切實際上都只是為了自己和在意之人而已。其實仔細想想,我也是如此的。若是為了你和博兒,或是那些個小不點兒,犧牲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我都在所不惜,更別說是無關之人了。」
衛憶長出一口氣,也與他咬起耳朵來:「我明白這些,卻始終是接受不了。其實我可能也是這樣的人,為了你和孩子們,可以傾盡一切。可是終歸接受不了…犧牲別人,成全自己的事情。」
趙回低笑出聲,偏過頭悄悄吻她耳垂:「這些你都不必接受,我哪裡會讓你做到那一步。壞人都由我來當,你只需要乖乖被我保護著,一切就都夠了。為君者和為家主者,其實都講究一個道理——殺戮果斷。畢竟你身上有無數責任,你輸不起。說什麼以德服人,以仁治家,只不過是噱頭而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自然要厚道行事,若是自己都無法掌握局勢,自然要有所動作,把一切不確定的東西在它還沒壯大之前扼殺。阿憶不必覺得難過,有時候犧牲小我,恰恰是為了成全大我,實在是沒必要唏噓。」
衛憶看著趙回俊美的側臉,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剛才的那些負面心緒也都盡數拋在腦後了。
是啊,有時候人生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趙玉耳力好,自然將兩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看著依舊在滔滔不絕指責他這個侄子怎麼怎麼不成器的張老爺,只覺得心中煩悶得很,昨夜見到張懷遠屍體的那一幕彷彿還在眼前。
屍骨未寒的他,是不是會為自己感到悲哀呢。
聽了趙回的一席話,雖不至於勝讀十年書,可好歹心中也好過了些許。
世事不過就是如此,一將功成,世人只看到了表面的繁華,卻早已忘了,這成就是由多少人的犧牲堆砌出來的。
往年她行走在戰場之間,見得還少嗎?
只是這一年裡回了京城,過上了安生日子,好像又變回了第一次殺敵時候的那個迷惘的自己。
當年她只覺得自己滿手血腥,噩夢連連,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趙玉的師父當年與法華大師有交,去護國寺時,她也曾經常受邀聽禪。
在那些渾渾噩噩的日子裡,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那時聽過的典故。
「曾經有一個高僧為點化魔頭,曾以身犯險,堅持不懈地給那魔頭授道。那位高僧武功高強,魔頭奈他不得,是他手下敗將,不得不日日去聽他講學。可魔性難以按捺,這魔頭在聽學之餘,依舊日殺一人。高僧卻始終鍥而不捨,終於在十日期點化了那魔頭。高僧把此事當做自己的功德事,殊不知他實則造了業孽。」
當時趙玉還十分不解,只覺得法華大師在故弄玄虛。
直到有一天,她日常巡視間經過衛錦的帳子,衛錦正在安撫同住的小兵士。
「你若不取敵軍性命,他日重逢,你便會發現有許多兄弟折戟沙場。那敵軍固然不該死,難不成我們的兄弟就該死了不成?」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業孽,不妄取魔頭性命自然是好事,可如此卻又對不起無辜百姓。
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真正無辜之人呢,就算是有,也恐怕會被時運推上風口浪尖去。人們為求自保,能做盡骯髒事。
趙玉想到這兒,看了看依舊對著她說話的張老爺,只覺得他那副精明的商人樣子令人作嘔。不想繼續留在這裡聽他演說所謂的「仁義道德」,徑自起身出了門去。
張老爺看趙玉沒毫無徵兆地起身就走,當下便不敢再開口了,截住了自己的話頭。
趙回和衛憶也被趙玉這邊的動靜驚動,雙雙回過神來,把目光轉回了張老爺身上。
一直身居高位的人身上必然帶著極重的威勢,趙回做了這許多年的帝王,單單憑著一個眼神便能簡單地給人施壓。
張老爺察覺到趙回的目光,瞬間移開了眼神,不敢再說自己府中的私事,話鋒一轉,談起了與梁王的交易:「說是為梁王做事,不若說草民實則在為番地的姬家做事。梁王其實早歿在了封地,真正掌事的是二公子趙簡。可二公子畢竟經驗不足,梁王一派可以說是力量大減。自此以後,整個組織里便以番王為主導了。從前是老番王姬策,姬策戰死後又變成新王姬赫。據我所知,梁王曾將七方勢力納入羽翼。有番地,有極北,有倭人,有富商和武將,還有朝中內閣里的大人等,俱以鐵片為信。」
趙回忽然出聲打斷,問道:「這麼說來倒也與本侯掌握的情報相符,你可有具體的名單?本侯聽聞有八片鐵片,每方都各有一個代號,取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可有此事?」
張老爺心下震驚,沒想到趙回竟掌握到了如此細節,卻不曾想過趙回其實知道的並不詳盡,只是根據那陳香所述,和他方才說的略作了推理。
張老爺思忖了片刻,斟酌地開了口:「的確是如此,但其中具體是哪位主事人接洽,草民卻是沒資格打探的,只隱約能知道幾位罷了。朝中的袁閣老與此事有關,謝御史也參與其中,還有賈國公府的一份,餘下的便實在不太清楚。」
聽聞袁閣老竟也參與其中,衛憶心中一驚,想起了他那小孫女袁菁菁的小身影。若是袁閣老真的有謀反之意,袁菁菁的身份便會從京城貴女轉為罪臣之後,趙深作為皇家的王爺,不論長大后是否依舊會愛慕於她,兩人之間都是再無可能。
趙回也想到了這一層去,握著衛憶的手倏然收緊:「既如此,張老爺可方便將你張府的排位告於本侯?」
張老爺垂下眼皮,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刻了些:「丙,草民的代號是丙。」
趙回握著衛憶的手鬆了一松,長腿屈起的角度大了些,略微調整坐姿:「那張老爺又是如何得知那三位大人參與其中的,可是與其接洽過?又如何知道這消息是否可靠?」
張老爺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草民並不曾與大人們碰過面,只是每當一筆款項入賬時,難免會有些蛛絲馬跡而已。這也是為什麼我張府實在是舉步維艱,知道的越多越具體,相應地也愈發危險些。」
趙回心裡有了些想法,面上卻不顯,只是又問道:「張老爺所說,可句句屬實?」
張老爺輕輕點點頭,肯定道:「草民說過,只要是侯爺問到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自然句句都是實話,不敢欺瞞侯爺。」
趙回站起身來,扶起衛憶:「張老爺是個聰明人,本侯也不是那不講情面之人,面聖時定會為你美言幾句。只是現下你張府如果有所動作,必然會打草驚蛇,還得勞煩張老爺繼續與這組織假意合作。今日的會面,若是有人問起,張老爺想必知道如何找個借口圓過去。本侯會儘快派遣些人手來在張府左右,以免有人察覺,會害你們性命。」
張老爺並不覺得意外,十分平靜。他長嘆一口氣,雙手有些顫抖,語氣無奈:「既然侯爺開了口,草民哪裡有反駁的餘地?我只想保住張家,現在看來卻是個奢望了,總是不得以抽身。」
趙回輕笑,走上前去,拍拍張老爺的肩:「張老爺何必如此,待此事過後,自然可以抽身。等皇上那邊都處理妥當,張老爺想如何便能如何了,若張老爺所說都屬實,本侯保你性命無虞,無需過分擔憂。」
張老爺有些認命地笑笑,輕輕搖頭:「但願能如此,草民在此先謝過侯爺了。」
趙回沒有再答話,只是牽著衛憶走出了書房。
兩人剛走到院里,便看見趙玉與一白衣男子在遠處說話。
小七和素月在一旁立著,顯得十分緊張,兵器都握在了手裡。
趙玉身邊的青蓮和青花姐妹倒是冷靜些,臉上卻也隱隱有戒備之色。
青麝和青燦一直伴在衛憶趙回左右,此時出來一看,也顯得十分嚴肅。
衛憶好奇地看看幾人,問道:「怎麼了?那人是什麼來頭。」
素月緊抿著唇,面露擔憂:「他是北地魔教中人,武功極為高強,不知為何與公主扯上了關係。」
青麝昨夜為琵琶姑娘送過銀兩,卻沒有與樂莘打過照面,因此也很有些緊張:「還請主子屋內暫避,此人陰晴不定,作風實在危險。」
趙回卻擺擺手,示意幾人不必緊張:「阿玉雖然不曾明說,但恐怕在驛館遇見的便是這位公子了。」
趙回這麼一說,四青姐妹頓時冷靜了不少。
畢竟幾人常年跟隨趙玉,自然對她的了解多些,她該是不會做無把握之事的,若無必要,不會與魔教中人來往。
素月卻還是不放心,想說些什麼,卻看趙玉已是帶著樂莘向她們走來了。
素月手中的劍立時出鞘,整個人擋在了衛憶和趙回身前。
趙玉擺擺手,示意素月走開:「這位便是我提到的公子了,那丹書鐵券的碎塊便是他給的。」
樂莘點點頭,並不否認。
他生得極好,給人一種溫潤之感,趙玉對他的態度也並不疏離。
衛憶頓時有了些危機感,替遠在京城的衛錦擔憂起來,殊不知趙玉只是因為他對琵琶姑娘的種種而友好了些許。
樂莘向兩人輕輕拱手,唇畔帶著得體的微笑:「在下來此也純屬是個巧合罷了,只是聽聞府里的張懷遠昨夜暴斃,便來談談情況,卻恰巧遇到了公主。」
素月冷聲道:「張府的私事又與你何干,最怕你是借著巧合之名圖謀不軌。」
樂莘這才看向素月,笑容加深了些:「原來是五毒教的小姑娘,在下不過是借了你玉蟬一用,卻竟然被你記恨至今。張府的私事與我無關,不過這張懷遠的死卻與我有關。他本該死在我手下的,卻讓人捷足先登了,著實讓人鬱結。」
素月氣得漲紅了臉,厲聲道:「借?蟬活不過七日去,若你再多拿一日,沒有拿到新鮮的蟬蛻,配不出葯來,我姐姐便會死了。果然是魔教中人,心腸狠毒,做盡了壞事。連殺人都是嗜好,非得親力親為不可。」
樂莘搖搖頭,面色變了變:「我也是一時情急,要用那玉蟬的雙翼,是在下的錯。不過我總算是按時還於你了,現在致歉,姑娘總該接受罷。至於那張懷遠,肖想我心愛之人,實在是死有餘辜。他命數如此,本就是該死之人,死在誰手裡又有什麼分別?死在我手裡,還能少他幾分痛苦,多我幾分痛快,於他於我都是好事,姑娘著相了。」
素月啐了一口,憤怒並未削減半分:「滿口謬論,簡直是胡攪蠻纏。如今你打探清楚了,便請速速離開罷,這裡容不下你。」
樂莘不以為忤,只是收斂了笑容:「世人皆道我有錯,那便就是錯。舉世皆清,由樂某一人獨濁,也無不可。人間多愚鈍,在下是真切地體會到了。姑娘想我走,我卻還不能走。天理循環,業力如是,我是來幫你們的。」
這番話說得顛顛倒倒,卻讓衛憶起了興趣,重新審視這初次見面的年輕人:「錯與對一向是對立的,若是換個定義,錯便會變成對,對也會變成錯,權看你如何定義了。只是你做法不容於世罷了,與人們所想的相悖。行事的方法有偏差,有時便會被看成是錯的,與結果無關。」
樂莘詫異地看了衛憶一眼,輕輕點頭:「夫人果然有慧根,如此,我便再多幫你們一把。我去查看過屍體,發覺那張懷遠死於苗家的蠱師之手,也有幾分五毒教的痕迹。我過來便是想問問這位五毒教的小兄弟,出教時可見過你們收留的蠱師?」
小七本在專心地出神,卻忽然發現眾人都在看他,忽然打了個激靈:「怎麼…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趙玉扶額,有些無語:「樂公子問你,出教時刻曾見過你們收留的蠱師?」
小七想了想,非常正經地說:「可能見過,也可能沒見過,我忘記了。」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這個小七實在是有些不靠譜。
素月的臉又紅了幾分,覺得自家這五毒教的顏面已是蕩然無存,連忙圓場道:「小七他不能辨認人的相貌,除了親近之人,都是過目即忘的。只是五毒教收留過兩位蠱師,一位是師尊出手救下的女蠱師西蕪,一位是主動尋來的苗鬼哭。」
素月說到這兒,小七忽然福至心靈,猛地拍了拍腦門:「是了,苗鬼哭。師叔可還記得我說,在客棧受傷的那人是你認識的那個老毒物苗鬼哭?原來是我記錯了,他只是與那人長得有些像罷了。我是在出山時碰到這位苗蠱師的,他當時也受傷了,出山時在山腳下被青絲蛇咬了,我替他採藥包紮過,與他一同下到鎮子去的。」
素月看著小七,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連這種特殊的事情都能記混,張冠李戴,她已經不知道說小七些什麼才好,是該誇他天賦異稟,還是該罵他愚笨不堪。
樂莘聽了他的話,有些瞭然:「那便怪不得了,恐怕這張懷遠便是死於那人之手,可惜他殺錯了人。」
一直不曾開口的趙回挑挑眉,疑惑道:「殺錯了人?這又是何解。」
樂莘搖了搖頭,不願再透露旁的:「話便說到這兒,其餘的只能靠你們自己,我不能再干涉。」
素月對他怨氣頗重,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飛去一個眼刀:「就說你心術不正,說話也總是沒頭沒尾,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坑害人。」
樂莘瞟了素月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不與她爭論,沖眾人拜拜手,躍上屋頂便走。
趙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經了樂莘這一出,眾人也準備離開張府。
負責車駕的人早已候在了門外,就等著主子們現身,好打道回府。
張府門前掛著的牌匾已稍顯陳舊,金漆斑駁。
門前連個守衛的家丁都沒有,天漸漸陰了下來,烏雲遮住了太陽。這偌大一座宅子,忽然顯得有些陰森肅穆。
是不是就連這屋院,都在悼念著逝去的亡魂呢。
物本無心,人有血有肉,卻反倒更加無情。
&
甫一上車,衛憶便向趙玉將她錯過的那些又重講了一遍。
聽到袁閣老被牽涉了進來,趙玉也有些愕然,覺得不可思議。
趙回在旁邊坐著,只聽著兩人談話,沒有明確的態度。
等衛憶講完了,他才將衛憶攬進懷裡,輕輕順著她的長發:「阿憶不必因這些事情煩心,一切都交給我。」
衛憶靠在他肩上,有些低落:「可深兒那邊又如何交代,他與菁菁那樣好。」
女人總是感性,通常與男人關注的重點不同。趙回拍拍她的背,當做安撫,看似對袁閣老是否參與謀反一事不怎麼在乎:「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且走且看罷。」
對於衛憶來說,趙回的話總有種莫名的魔力,能讓她的心靜下來。
車行得平穩,衛憶靠在趙回肩頭,有些昏昏欲睡。
趙玉也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倚著車廂壁:「接下來又該如何?將消息傳回京里去?」
趙回似乎是另有想法,並不附和:「不必聲張,派些人來監視著張府即可。」
趙玉點點頭,表示明白:「這張老爺實在是招人厭惡,要從大局來看,他的確是個合格的家主,可換句話說,投誠不過是因為怕死。若是沒有樂莘這一出,他怕是還會繼續助紂為虐。」
趙回勾出個笑容來,別有深意:「人想活下來便是如此,細究起來他也沒什麼錯處,夾縫裡求生存罷了。螻蟻尚且偷生,這倒是可以原諒。若是因為一己私慾搬弄是非,故布疑陣,那便又是另一個說法。」
趙回同她說話從來高深難懂,趙玉今日實在懶得琢磨他話中的意思:「世惡道險,人人都難兩全,說來倒也可憐,無辜被牽扯進權利傾軋。不過識得人心如此,還是覺得悲哀。」
馬蹄聲噠噠,市集上還熱鬧得很。
叫賣聲和孩童的嬉鬧聲傳進了車廂里,更顯得氣氛沉靜。
趙回和趙玉各懷心緒,一個早已受過無數磨鍊的在想著國家大事、權術陰謀,一個還正在摸索階段的在體悟人生。
只有衛憶獨自睡得踏實,連夢境也都是美的。
人來到這世界上必定會經受一定程度上的苦難,若是事事都順遂,一定有人為之代受。
趙回微微側頭,看著衛憶恬靜的睡顏,內心有些發燙,積攢著的寵溺太多,彷彿要溢出來一樣。
好好睡吧,我的阿憶,什麼都不必考慮。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