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多時,曲聲繞樑而起。


  盛名之下無庸人,難怪樂莘都對她讚歎有加,這位琵琶姑娘的琴藝果然高絕。


  當真配得起一句「信手低眉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虛籟是古曲,聽來縹緲卻讓人覺得真實,帶著那麼一股子仙氣。可這譜子縱然大同小異,交給不同的樂師,便有不同的風格。


  宮裡不乏有箇中高手,若是算起來,那皮丫頭趙曦也算是個出類拔萃的,只是少了些神.韻,終歸是皇家嬌女,沒有多少人生的歷練體會。


  但這位琵琶姑娘卻不一樣,她的虛籟能食人間煙火,並不難以接近。


  趙玉雖不是個好風雅的,此時也不禁被她打動。


  輕挑弦是苦,慢捻即是衷,情深難訴。


  人在這世上浮浮沉沉,難免被折損幾分。


  身處人事風月場,把悲歡離合都看進眼裡,哪裡是寥寥幾下就能勾出來個輪廓的。


  曲畢,琵琶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抬起頭來卻見趙玉緊鎖著眉,指尖輕輕磕碰著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琵琶怔了一怔,以為是自己出了差錯:「公子,可是奴家的琴曲不合心意?」


  趙玉搖搖頭,並不回答她,只是開口讓她繼續:「姑娘果然名不虛傳,還擅長些什麼,只管演彈就是。」


  琵琶垂眼應了,思忖片刻,抬手輕輕一挑,樂聲如波濤般滾滾襲來,又是另一番風味。


  趙玉執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這曲子雖然悅耳新奇,卻遠遠及不上之前的那首。


  音律中若式夾雜了演者的感情,便更能打動人,觸人心弦。


  趙玉搖搖頭,想把心中的疑問揮開。


  昨夜她見樂莘時,樂莘所奏便是虛籟,從頭到尾都透著磅礴之意,雖然與曲風有背,卻依舊不落下乘,讓人不自覺地就想去尋找這琴聲的源頭。


  聽著他的琴,腦海中再無虛妄相,不由得去思考人生的真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熟悉。


  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實在讓趙玉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知道樂莘是殺人不眨眼的邪教徒,她依然感覺親切,願意去相信他。


  屋裡的琴音忽然變得嘈嘈切切,頗有幾分錚錚風骨,又忽然急轉直下,幽愁暗恨頓時一覽無餘,像在慢語輕訴。


  衛錦的身影忽然出現,臉上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


  「阿玉,別離開我。」


  趙玉坐在原地,欲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衛錦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星眸深黯,捧起她的臉,聲音低柔,像是在呢喃:「阿玉,你為何這麼固執,就是不肯收下我的心。」


  趙玉望進他的眼睛,只看見一片潰碎。


  衛錦輕聲笑了,彎下身子欲要吻她,卻忽然如風一般地消散,化為虛影。


  透明的衛錦身影顯得十分單薄,再觸碰不到趙玉,失落地低下了頭。


  「緣分不能強求,愛得再深再重,都只會無疾而終。」


  趙玉猛得閉上了眼睛,再張開時光芒大盛。


  她身形微動,手邊的酒杯被拂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曲聲戛然而止,屋內一片死寂。


  琵琶的脖頸被趙玉掐在手裡,十分不知所措,只能漲紅著臉無助地看著她。


  趙玉的手上的勁道輕了幾分,冷聲問:「你師從何人,從哪裡習到這致幻的妖術?」


  琵琶的眼神變得迷茫,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趙玉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正待再問,卻聽地一陣風聲襲來,她猛地鬆開琵琶,向後一躍,避開那鋒刃。


  妙音閣的門已然打開,樂莘站在門外,臉上無悲無喜。


  「玉公子不憐香惜玉倒也罷了,何故辣手摧花?「


  聞得一聲金鐵鳴響,趙玉腰間佩劍已然出鞘:「樂公子,明人不說暗話,何必再遮遮掩掩。我與你平素無交集,要殺要剮便儘管放馬過來,何必使些不入流的招數。」


  樂莘似乎有些瞭然,他將受了驚嚇的琵琶半圈在懷中,低頭看向她:「阿木,你可是為玉公子奏了我譜的曲?」


  琵琶見了樂莘,方才的不快倏然間煙消雲散,只剩下滿懷欣喜。她點了點頭,忽然伸手抓住他的領襟,委屈地低下頭:「樂公子,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樂莘蹩起眉來,握住她的手:「有些事情耽擱了,是我的不好,可是嚇著了?」


  琵琶看向他,抿起唇角,搖了搖頭。她猶豫了一會兒,忽然鼓起勇氣,踮起腳尖一口含住了樂莘的唇瓣。


  樂莘秀氣的眸子本能地眯了起來,並不知道如何回應,只是淺嘗輒止,便將人拉開,鎖在自己的懷抱里。


  一旁站著的趙玉被兩人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舉著劍,還是乾脆放下。


  最近大概是流年不利,總有成雙成對的愛侶使出全身解數刺激她這個孤家寡人。


  如果衛錦在這兒的話,是定要他好看的。


  若不纏綿到見了他的血,她又怎麼會罷休呢,畢竟——


  他的滋味太好,讓她欲罷不能。


  琵琶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一樣,大起膽子,環住樂莘的腰。她看向樂莘,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得,不想再軟弱下去:「樂公子,你喜歡琵琶嗎?」


  樂莘愣了愣,臉色有些不自然,似是不敢相信的樣子。他望著琵琶的眼睛,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琵琶笑出聲來,將他摟得更緊:「樂公子,我同你走吧。」


  樂莘回過神來,揉揉她的發頂:「恩,待我辦完事,便帶你走。」


  得了這句話,琵琶覺得有些不真實,將臉埋進他的懷裡,一雙瀲灧水目中淚光閃動,有些哽咽:「恩…我一會兒便去同吳媽媽說,好歹攢了些積蓄,且看夠不夠贖出身來。」


  這話說得傻氣又卑微,聽的樂莘心中一緊。


  一旁的趙玉也覺得心酸,揉了揉太陽穴,自懷中掏出張銀票壓在桌上:「琵琶姑娘,萍水相逢即是有緣,這張銀票便算作在下的綿薄之力。只是那曲子,實在邪性得很,還望姑娘以後不要再奏才是。」


  琵琶這才想起趙玉的存在,臉上發熱,掙開了樂莘的懷抱。


  樂莘懷中變得空落落的,一時有些不是滋味,覺得心裡又缺了些什麼。他看向趙玉,忽然抬起手來,將手中捏著的一個吊墜拋向趙玉:「曲譜何辜,不過玉公子心中有過求之不得的事罷了。」


  趙玉接過他拋來的吊墜,神色有些凝重:「這是從哪兒得來的?」


  樂莘牽過琵琶的手,引著她在桌邊坐下:「西街有座空宅,我便是從那裡取的。」


  趙玉點點頭,在兩人對面坐了下來:「多謝,只是不知道,樂公子又想要些什麼?」


  樂莘輕輕摩挲著琵琶的手背,瞟了一眼趙玉先前擱在桌上的銀票:「不夠。」


  這一句來得頗有些莫名其妙,趙玉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不夠?」


  樂莘輕輕搖了搖頭,笑得雲淡風輕:「他們都說你聰慧有餘,體事不足,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我說不夠,是說銀錢不夠,要向玉公子借五千兩銀子救急。待公子回京,定當如數奉還。」


  趙玉一時語塞,覺得這樂莘實在是氣質出眾,伸手要的是財物,卻依舊不讓人覺得俗氣,好像他是在討些珍奇玩意兒一樣:「這有何難,只是大名鼎鼎的樂公子出門竟不帶些盤纏,任誰都是萬萬想不到的。」


  說不尷尬是假,樂莘輕咳一聲,解釋道:「失望的次數太多了些,這次出遊便沒有準備些什麼,讓玉公子見笑了。」


  趙玉勾出個微笑,站起身來:「我身上並沒帶那許多,這便回去取,就不打擾二位你儂我儂了。」


  琵琶有些臉紅,揪了揪樂莘的袖子,小聲道:「為何向玉公子要那許多錢財,我也曾攢了幾百兩銀子,你全拿去就是了。」


  樂莘側頭看她,心中憐愛,將她鬢邊的碎發替她收回耳後:「傻丫頭,你不必考慮這些,我只是暫借而已,這點銀子,我還是有的。只是現下急著為你贖身,只好順便向玉公子討要些。」


  琵琶有些羞臊,眨了眨眼:「可是也要不了那麼多的,前些日子有人將玉笛買了去,也不過幾百兩而已。」


  樂莘輕笑,看著她的眼神很是認真:「你比那些人要珍貴的多,不管是在哪兒都一樣,尤其是在我心裡。」


  被忽略了許久的趙玉卻是再也聽不下去,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最後還不忘幫兩人將門帶上。


  吩咐了樓道里立著的丫頭不要隨意打擾,趙玉這才朝外走去,還沒走到樓梯口,便聞見一股血腥氣味,十分濃重。


  這味道是由她左手邊的仙樂軒里傳出來的,她靜靜聽了聽,屋裡已沒有了呼吸聲。


  趙玉沒有多想,立時便將門推了開來。


  只見一個精瘦的男子仰面躺在地上,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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