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趙玉挑眉,抬手將刀刃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略微使力,將那柄刀奪了過來:「果然是神兵滄月,你是蘇雲海的徒弟。」


  小七被奪了兵器,有些懊惱:「你又是何人?」


  趙玉挑起唇角,抬手一揮,滄月便重新入鞘了,發出一聲輕響,十分清脆悅耳:「我是你師父的好友,算起來,你也該叫我一聲師叔才是。」


  小七垂下頭,有些不信又有些不屑,他壓低聲音:「若你是師傅的朋友,為何今天會躲在角落裡暗箭傷人,男子漢當行事磊落,如此偷襲,不是君子行徑。」


  為了行事便宜,趙玉作一身男裝打扮,沒想到竟被這少年認作男子。


  趙玉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眼尾上挑:「我從不自詡君子,我手下也從不傷無辜之人。」


  一旁坐著的青麝見主子面色自然,將本已握在手中的金針盡數收入袖中,為趙玉斟茶。


  大堂中站著的青蓮與青燦對視一眼,將兩位小主子護在懷裡,挑了眾人旁邊的那張桌子落座:「侯爺,夫人。小主子們已進過食了,只是三…公子有些發熱,上官小姐去抓藥了。」


  衛憶蹩起眉來,走到青蓮身邊,將趙歷抱在懷裡,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怎麼回事,可是昨晚沒歇好?」


  青蓮搖搖頭:「昨夜公子睡得很安穩,上官小姐說大概是平日里的吃食太精緻,積了食熱,猛地換了些清淡的輔食便發出來了,用些清火的葯就是。」


  衛憶這才放下心來,將無精打採的孩子又交回青蓮的手上:「照顧好公子,一切都要聽上官姑娘的。」


  青蓮點頭應了,正要說些什麼,餘光卻瞟到陳香卻不知何時已下到了大堂里來。


  陳香步履輕快,朝著衛憶一行人走來。


  等走到了趙玉身前,她忽然盈盈下拜,跪在了地上:「多謝公子援手,陳香感激不盡。」


  趙玉側頭看她,微微笑了:「陳掌柜不必多禮,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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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到了雅間,張羅吃食的僕從已將早點擺了滿桌。


  趙玉將視線投向青麝,青麝會意,起身將雅間的門闔上,閉目立在門邊,以防隔牆有耳。


  陳香坐在圓桌的側面,斟酌片刻便開了口:「侯爺,民女本是梁王安插在陳御史府中的眼線。陳御史告老還鄉之後,民女便想了法子脫身,到這崇懷鎮開了家鋪子謀生。但人一旦陷進什麼泥沼,身上便不會再乾淨了。也就是幾天前,安行良突然找到了客棧來,說要娶民女做他的妾。民女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將侯爺一行人拉下了水。」


  趙回撫撫手上的扳指,眼神冷漠:「他想要娶你做妾,與本侯何干?你既是梁王的人,要找,也該去找你的主子。」


  陳香苦笑一聲,將手伸進襟里,扯出一根紅線來:「侯爺有所不知,民女原是江湖中人,為朝廷中人賣命實屬無奈之舉。若不是那年家弟病逝,沒了牽挂,恐怕還會是梁王的爪牙。民女雖是一介草莽,卻也知輕知重。民女奉命潛入御史府,本以為只是權臣間的黨派之爭,誰知道卻讓民女發現了不得了的大事。梁王有一個組織,以這片丹書鐵券的碎塊為信物,欲要顛覆朝綱。那安行良想要將民女收房,並非看上了民女的姿色,恐怕是因為是不小心看到了這墜子。這墜子是陳小姐託付給民女的,讓民女務必保管好,若是有機會,定要拿到御前去,呈給皇上看。誰成想那日,安行良來客棧中用飯,借著酒興便想輕薄民女。民女本不知他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一時間沒有防備,疏忽間竟被他揪開了盤扣。他看見了這墜子便有些清醒了過來,將我當成了已故的陳小姐,試探於我。民女躲過了幾次言語交鋒,他便改口同我說他實在愛慕我,卻暫時無法許我正妻之位,要將我收進房裡。還說了些什麼,一定會感動民女的話。」


  說到這兒,她將那墜子扯下來,放在手心裡遞了出去:「民女本想著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安行良殺了就是,民女身上有這碎塊的事情便不會傳揚出去。誰知道那日見著了宮裡來的公主,那位公主下江南的時候,民女曾遠遠的看過一眼。公主只在這兒用了飯,並沒有停留,只定下了我這兒的房間,說是明日包下我客棧的,是宣德侯府的貴客,讓我著意伺候著。民女私下裡打聽著,來的是宣德侯府二房的大爺,是身有戰功爵位的敬安侯,一向與皇室親近。民女便想著找機會悄悄地將這碎片交予您,一切由您定奪倒也妥當,誰知道那位玉公子卻先民女一步找了過來。玉公子聽過來龍去脈后,讓我按兵不動,他會處理此事。今天民女起身時,得知那安行良受了重傷,故有此一謝。」


  素月接過她遞來的墜子,端詳了片刻,交給了趙回。


  趙回先是給衛憶的小碟里添上了菜,才轉向陳香,直視著她的眼睛:「你說是陳小姐將這墜子給了你,讓你呈其面聖?」


  陳香不閃不避,沉聲道:「民女不敢有半句假話。若不是小姐,這客棧不會存在,民女也不會苦苦守在這裡。」


  她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小姐是個極聰明的,知道謀反一事實在是一條不歸路,便悄悄將這墜子從書房偷了出來。陳御史震怒,卻一直沒有頭緒,並不知道這碎塊是小姐拿走的。可惜人慧天妒,小姐纏綿病榻,只能將那墜子託付給我。小姐知道這墜子丟了,陳御史必會把事情掰開來重新考量。果然不出幾日,陳御史便告老還鄉了。小姐得了消息,心間的挂念沒了,身子是愈發的弱了。她走前拉著我的手,說知道我不是個簡單的人,讓我及早抽身,必要時,用這墜子保命也無不可。只求我若是選擇脫身,將墜子交給聖上,那時能為她的家人求求情。當今皇上聖明,陳家也不至於落一個株連九族的下場。她不過一介閨閣女子,便可以做到如此,我又怎能苟且偷生,丟了江湖兒女的臉。那年…冬天,家弟終於沒撐過毒發,也隨著小姐去了。我恨,我實在是恨。如此,民女無牽無掛了,便籌劃著脫身,終於摸清府中另外的兩個眼線,將他們處理掉,就來到了這崇懷鎮。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時梁王情況已不好了,那群人自顧不暇,沒精力追查民女之事,我試探了幾次,也就放下了心來。這鎮子距離京城不遠,一來民女覺得他們也不會想到我會在這裡逗留,二來是方便得見貴人,便在這裡開了鋪子,一直等著機會。」


  衛憶忽然有些食不知味,放下了手中筷子:「陳掌柜深明大義,這些年真是苦了你。」


  陳香搖搖頭,輕聲道:「夫人言重了,民女是個自私的人。若不是因為小姐、因為家弟,民女是萬萬撐不到這時候的。」


  衛憶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趙回將那墜子拿在手中把玩,不輕不重地敲著桌子:「按這碎塊的大小,該是還有其餘的幾片。你可知道,除了謝御史和安國公以外,還有哪些人在同梁王合作?」


  陳香搖搖頭,有些迷茫:「當時梁王傳下的命令是讓民女潛入御史府,若是有異常的舉動,例如會見高官要臣、撰寫密函,便報與接頭人。我潛入的那些日子,只與小姐偷聽過一場談話,卻不知那談話人的身份。只是說話間,能聽出他是京城口音,身居要職罷了。他與御史間彼此的稱呼也很奇怪,那人稱御史為庚兄,御史稱他為丙兄。至於其他的,民女實在是不知道了。」


  趙回點點頭,將那墜子收進袖裡:「多謝陳掌柜,本侯明白了。只是既然事情已出,此地便不宜多留了,夫人在京城置了處宅子,若是陳掌柜不嫌棄,不如暫避一陣。」


  陳香早已料到此事,自知是這侯爺謹慎,欲將她軟禁監視。


  只是如今走到了這步,也實在是別無他法,只能順從。


  見她點了頭,趙玉站起身來。


  「陳掌柜,請吧。」


  陳香站起身來,隨著趙玉一起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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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了這事,天色已經不早了,若是現在出發趕路,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便會是深夜了。


  趙回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在這崇懷鎮多逗留一晚。


  衛憶用過早膳后,倚在趙回身上,又有些昏昏欲睡。趙回見她實在睏倦,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回到房間休息。


  誰知道剛將衛憶放在榻上,她便又嚷著不困了,纏著趙回要吃酸梅。


  趙回無奈,只得起身,吩咐門口守著的素月和小七去尋。


  等素月和小七走了,衛憶的眼睛便亮了起來:「你說這兩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小七是不是愛慕素月?」


  趙回陪她一起躺在榻上,將她攬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肩上:「大概是吧,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個清楚。」


  衛憶眨眨眼,忽然低落下來:「可是素月那丫頭心大,想必是看不出來的。就算是看出來了,恐怕也是不會接受小七的,這可如何是好?」


  趙迴環著她腰的雙手忽然動了動,輕輕捏她腰間近來多出的軟肉:「怎麼這麼掛心別人的事,嗯?」


  衛憶沒好氣地翻個白眼,發覺他看不到,轉過身來面對他:「你懂什麼,女人便只有這麼幾年好年華,能遇到的有緣人也就這麼幾個,若是錯過了,便真的是錯過了。墨玉是有了著落,可我身邊的四個小丫頭,說年輕,年輕已不再了,說年長,倒也稱不上。我這心裡也是著急得很,也捨不得把她們嫁出宮去。素霓素虹心悅彼此,我是知道了,也不欲阻攔。素雲那丫頭心裡的事兒多,我也是管不來的。可素月不一樣,如今身邊有了知根知底的小七,我是想讓這兩個人終成眷屬的。」


  趙回捏捏她的鼻尖,柔聲道:「就你想得多,誰都要操上幾分的心才算。」


  衛憶蹭蹭他的胳膊,十分認真:「那你到底幫不幫我?」


  趙回無奈,將人摟得緊了些:「這要怎麼幫,難道要我直接下旨?孩子們有孩子們的造化,你就不必費力了,讓兩人自己分辨去。這蘇七出現得蹊蹺,而且素月也未必有意,夫人便寬寬心罷。」


  衛憶卻沒被他說服,依舊不肯放棄:「怎麼個蹊蹺法,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再者,素月在我身邊這些年,我是最了解的。雖然她暫時未必能接受小七的年紀,但喜歡總是有幾分的。若是不喜歡不信任,素月也不會讓他貿然留下。」


  趙回沒法子,只能敷衍道:「那便讓兩人經常呆在一處,一齊值守就是了。也沒有別的法子可走,你總不能逼迫兩個孩子,順其自然就是了。」


  衛憶這才眉開眼笑,去啄他的唇角。


  趙回眸色轉深,反客為主,伸出舌尖去舔她的唇。


  等她經受不住,微微張開牙關,便溜進去,挑撥她口中的軟肉,又將她的小舌捉過來吸吮。


  衛憶只覺得渾身發軟,想要逃,卻又忍不住汲取更多。


  她兩手抱緊他的脖子,與他難捨難分。


  如此糾纏了一會兒,趙回到底是忍住了,將衛憶鬆開,抓過她的手,向下放去:「可感受到了?還敢再點火么?」


  衛憶早已習慣了,不羞不臊,輕輕收緊五指:「有什麼不敢的,反正難受的又不是我。」


  趙回悶哼一聲,將她整個人摟得更緊了些,再度吻上她的唇,不復剛剛的溫柔,強硬地握住她的手。


  衛憶自作自受,只能讓他掌控著節奏,發間滲出了薄汗。


  這時外間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趙回眸子一眯,將旁邊的被子掀起來把兩人蓋住。聽到了敲門聲,沉聲道:「東西放在桌上即可。」


  素月「久經沙場」,自然知道此時該如何行事。


  她動作麻利地將手中的果脯放在桌上,便拉著小七,躥出了門去。


  小七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不懂為什麼要如此著急。


  等兩人的腳步聲遠了,趙回才翻過身,將衛憶壓在身下。


  他用手輕輕撫著衛憶的唇瓣,將一個指節伸進她口中,輕輕地撩撥:「阿憶,行么?」


  衛憶眼神已有些不對了,她輕輕咬咬他的指尖,抱怨道:「我手好酸。」


  趙回輕笑,頂頂她的額頭:「那是行,還是不行,夫人可還記得那圖上是如何畫的?」


  衛憶閉閉眼,想起那個晚上,不禁覺得有些熱。


  那種蝕骨的歡愉感受,她無法抗拒。


  衛憶環上趙回的頸,輕輕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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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陳香坐在客棧的屋頂上,獃獃地望著遠處,不知在看些什麼。


  趙玉自大堂里拿了一壇酒來,也躍上了屋頂,與她並排坐下:「你這店裡的酒倒是不錯,要來一些么?」


  陳香回過神來,看向趙玉,搖了搖頭:「不必了,玉公子請自便,我酒量太淺。」


  趙玉無所謂地笑笑,一把拍開罈子上的封泥:「你知道我是誰,我見過你。」


  陳香眼神有些閃爍,撇過頭去躲開趙玉的視線:「玉公子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趙玉捧起罈子,灌下一口酒,只覺得齒頰留香:「果然是好酒,這酒可是掌柜自己釀的?」


  陳香搖搖頭,側頭去看她手裡的酒:「公子有眼光,您手裡的那壇酒,是鎮南的酒鋪里的,是這鎮子里最好的酒,我這客棧里只存了幾壇而已。」


  趙玉笑了笑,用手指彈了彈那罈子:「陳掌柜且放心,在下不會短你客棧的酒錢。」


  陳香點點頭,又看向遠方,有些失神。


  趙玉站起身來,撣撣衣袍上沾染的塵土:「你喜歡陳琴容吧,以她的姓為姓,以想為名。」


  陳琴容這個名字一出口,陳香的身子便顫了一顫:「玉公子倒是知道很多事,什麼都瞞不過你。」


  趙玉定定地看著她,輕聲道:「我幾年前是見過陳小姐的,弱柳扶風的一個人,眼神卻堅毅,很能觸動人,你一說起來,我便想起她了。她那時才同我現在一般大,卻好像通曉了一切似的,淡然而沉穩。」


  陳香自嘲地笑笑:「那樣的小姐,沒人會不喜歡的。陳御史有那麼大的動作,恐怕也是為了給小姐,爭一個未來。原本清廉的人走上了歧路,其中的原因便不需要多說了。小姐很內疚,去得時候心裡有多掙扎,我也大概能體會。定遠公主,還請您若是…便保全陳家吧。」


  趙玉沒有給她答案,只是嘆了口氣,便躍到了院中去。


  陳香坐在屋頂,將臉埋在膝上,失聲痛哭。


  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可無論怎樣,做人都不能虧了良心。


  一旦做出什麼離譜的錯事,就是萬劫不復,也不值得被同情。


  今夜的月亮很亮很亮,卻被雲遮住了大半,看樣子是要有一場雨來了。


  初冬的雨並不多見,場場卻都會帶著寒意。


  可又有誰知道,雨到底願不願意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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