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亮得越發晚,卯時末了都還是沒什麼光亮。


  宮中的花草雖有專人照料,卻依舊是拗不過四季輪迴,該枯黃的枯黃,該凋零的凋零,日子還是一樣按部就班地過著。


  這時候已經落了霜,也已經初具了茫茫的規模。


  桂園裡的樹茂,衛錦從小便練武,眼神好得很,能望見樹枝上落著的凝成或沒凝成的冰晶,實在美得很。


  只是現下還不夠冷,若是天氣再冷些,能結起來厚厚一層便更好了。


  去年的深冬,他與趙玉兩人在這裡切磋,比得是「不驚」兩個字。


  一招一式,都不能驚動樹上的霜雪。


  衛錦在桂園裡停留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朝著東宮走去。


  趙博和柴瑩此時還留在東宮,並未遷殿。


  內務府已然準備好了,只等太上皇一動身,新皇便會搬至太極宮。


  說是準備,其實也沒有太多能打點的,太極宮裡空空蕩蕩的,已是一年多沒人住了,只空掛了個皇帝寢宮的名頭。


  太上皇每日都留在在昭陽殿,樂不思蜀得很。


  只是出於對趙回的尊重,這遷殿一事才擱置了。


  做皇帝的是沒什麼休沐日一說的,就算是不全為了江山社稷,只為了不落人口舌,你也得兢兢業業,死而後已。


  現在已快到了嚴寒的時候,上朝的時辰也有所改動,改到了辰時半,若無大事,巳時左右便會退朝。


  就這樣,趙博在東宮門口和踩著點兒來找他的衛錦碰了個正著。


  近日裡朝中無大事,只是一些瑣事需要處理。


  趙博新「官」上任,正是心情好的時候,見衛錦來了,上前一步去拍他的肩,玩笑道:「好你個衛錦,怎麼還繞遠路到東宮這兒來了。你可是罷朝了好些日子,真當我不敢貶你的職不成?現在想著來求情恐怕晚了些。走,先上朝去。」


  兩人間的交情深厚,是用不著拘著顧著那些虛禮的。


  衛錦當下便毫不客氣地抖開他的手,橫出一眼,臉上意外地帶了幾分鄭重之色:「少來這套,想把我貶為庶民也隨你,只是你得幫了我這次。」


  趙博見兄弟如此認真,不由得也正了正神色,挑眉問道:「何事能讓你求到我頭上來?等下朝了,一定說給我聽聽。」


  衛錦看著他,微微笑了:「也不是什麼大事,現在說也無妨,想求皇上給我賜個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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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殿里的兩個雖然都醒著,卻還在床上賴著不肯起來。


  趙回無奈地圈住沒精打採的衛憶,輕聲哄著:「乖,快起身用飯,也到時辰了。」


  衛憶耷拉著眼皮,又往他懷裡鑽了鑽,還用臉頰蹭了蹭:「不要,我好累,我們再躺會兒罷。」


  趙回狠了狠心,把人從懷中揪出來,用被子將人包好,起身去為她挑衣裳,看這架勢,是要親自上陣伺候她洗漱穿戴了。


  衛憶在被子團成一團,歪頭看著趙回,皺皺鼻子:「我不要穿這個,這件有些厚了,顯得人臃腫。」


  趙回卻不理她,將小襖和裙衫一齊拿了過來,開始動手替她更衣:「哪有你這樣兒光顧著打扮的,美給誰看?」


  衛憶乾乾地笑了幾聲,討好道:「當然是美給你看啊。」


  這次趙回卻不為所動,只在心裡樂呵,並不顯露出來:「你怎樣都美,只是現在天氣冷了,再不能穿那些華而不實的了。你現在有了身孕,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衛憶看著趙回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頓時覺得有些不滿:「以前我懷博兒的時候,你對我百依百順,怎的現在卻是我說什麼都不成了?果然是色衰而愛弛,古人誠不欺我也。」


  趙回正替她系著盤扣,聽到她這話,忍不住將人拉近了些,用自己的額頭頂上她的,鼻尖對鼻尖:「色衰而愛弛?小沒良心的,我這是為了誰好,嗯?」


  衛憶被他看得有些羞了,也有些心虛,連忙耍賴道:「你就是嫌我色衰才這樣對我的,以前我可是說一不二的。」


  趙回實在被她打敗了,捧起她的臉,在她頰邊落下一吻:「傻阿憶,你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都是說一不二的那個。但你懷博兒的時候,那是陽春三月,雁北回時。你也知道今非昔比的說法,乖一些可好?」


  溫柔無論在何時都是讓人沉溺的,即使現在是脾氣最大的孕婦,衛憶還是不自覺地收斂起了性子,不再刁難他,任由他為自己整理衣飾。


  折騰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坐在了飯桌前。


  墨玉先是端了一小蠱粥在衛憶面前,才又吩咐素雲素月去取那些常規的早點。


  有了身子的女人嗅覺一向敏銳,衛憶抬手攪了攪面前的粥,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這是什麼粥,味道有些重了,撤下去吧。」


  墨玉站在她身側,沒有絲毫動作:「這是專程為您煲的,是上官太醫給的補養方子,娘娘還是用些吧。奴婢可是一大早就準備著了,熬了好久才熬出這麼些來。」


  衛憶聽罷,不忍心糟蹋了這份心意,於是點點頭,拿起了小勺,慢慢地喝起粥來。


  見她如此聽話,趙回是怎麼樣都要給些甜頭的。


  他想了想,開口道:「我們後日出發,本來是說讓幾個小傢伙先行的,不過怕你路上悶,便讓玟兒和歷兒與我們一起走罷,讓鶴軍師和國舅帶著韜兒快些去求醫就是。」


  衛憶的眼睛亮了亮,抬頭看著趙回:「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我生怕如懿那丫頭不會照料孩子,弄得不妥帖,讓我的玟兒受了苦。」


  趙回低笑一聲,不以為意:「她身旁跟了那麼些宮人,又有鶴軍師在,有什麼不妥帖的。倒是你,怎的如此偏心,厚女薄男。」


  衛憶嗔他一眼,十分理直氣壯:「男孩自然要經得起摔打,女孩便要好好呵護著,寵著才是上策。」


  趙回夾了些菜心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上,起了逗她的心思:「怪不得刁蠻這個詞是用來形容小姑娘的,真是有理。」


  衛憶喝粥的動作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這邊還想著和趙回鬥嘴,那邊便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守在院外的素霓進了門,先是向兩人行過禮,才轉向衛憶道:「娘娘,皇上和衛將軍在院外了。」


  現成的台階送了上來,哪有不接過來的道理。


  衛憶挑釁地看了趙回一眼,這才轉向素霓吩咐道:「怎麼這時候來了?快讓他們兩個進來罷,外邊兒怪冷的。」


  趙回被她的表情逗樂了,沖她輕輕搖了搖頭,將她空著的左手抓在自己的掌心裡,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著情話:「我的傻阿憶,不論刁蠻與否,你都是最好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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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兩人說明了來意,屋裡的氣氛便有些不對了。


  衛憶蹩起了眉,憂心忡忡的樣子:「這事你與阿玉商量了么,婚姻大事,若是她不同意,是萬萬不能夠的。」


  衛錦抿了抿唇,語氣十分堅定:「其實又有何不可呢?公主只是顧慮著那事罷了,若是阿姐今日不幫我,遲則生變,日後便不知道再是個什麼光景了。若不是確定了公主心中有我的位置,弟弟也不會如此唐突地來求一道旨意了。」


  衛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只能轉向趙回求助。


  趙回卻不像她預料中那般不情願,反倒是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問過公主的意思嗎?」


  衛錦搖搖頭,輕聲道:「不曾。」


  趙回不再看他,示意衛憶繼續用膳:「為何不問?」


  衛錦垂下眼,十分冷靜:「與其無所謂地爭執,不如讓這事塵埃落定。既然已經確定了公主的心意,臣便沒什麼可顧慮的,只管下手就是。先為強,后遭殃的道理臣再清楚不過了。」


  這番話說得漂亮,合了趙回的胃口。


  趙回抬眼看看他,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既然你都決定了,為何還來與我商議。如今的主事者是博兒,你只管去與他說,不必再顧忌朕。」


  衛錦立時瞪大了眼,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砸得有些暈乎乎的,與一旁的趙博交換了一個眼神。


  還不曾上場的趙博也有些驚訝,本還以為這會是一場硬仗,哪知道取勝得如此輕易?


  趙博看了看自己父皇的臉色,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實:「那兒臣便回去擬旨,也好提前知會禮部一聲。」


  趙回用簽子紮起一小塊甜糕來,塞進衛憶手中:「現在下旨,恐怕來不及了。」


  好笑地看著對坐的兩人的臉色忽然僵硬了,趙回才繼續說道:「公主這次會與我們一起南下,後日便啟程。賜婚一事,等明年回朝時,再議不遲。」


  此話一出,衛錦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一則喜是喜長輩鬆了口,二則憂是憂這沒了聖旨就等於沒了定數。


  正在用膳的衛憶也愣住了,連忙看向趙回:「阿玉也南下,她不是——」


  趙回捏捏妻子的手,以示安撫:「她那般情況,我便想著讓她一起南下調理,說不定會有些成效。宮中有殷老和衛錦在,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這句話安了衛憶的心,卻是潑給了衛錦一盆冷水。


  話中的意思擺明了是要他安安分分地留在京中照應,還沒說出的話被盡數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實在難受得很。


  趙回輕飄飄地瞟了臉色耐人尋味的衛錦一眼,勾出個笑容來。


  想娶皇家的公主,從來不是容易的一件事,總是要受些考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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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玉坐在自己寢殿的房頂上,手中捏著一張摺疊整齊的宣紙。


  寫這張字條的人手上功夫很足,筆力遒勁。


  「阿玉,你只能是我的,你的駙馬只會是我。我常說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便怎樣都行。你說你過不去心裡的坎,不能給我個身份,那我便去求個身份。其餘的你都不必想,我會替你都考慮周全。我會把我能給你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必定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昨天晚上那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趙玉嘆了一口氣,將那宣紙收進懷裡。


  想到自己昨天的那些孟浪之舉,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彷彿還能體會得到。


  可她一點都不後悔,她早就想把衛錦壓在榻上,嘗嘗他的滋味了。


  雖然沒有完全成功,被他喊了停,可該做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做完的。


  總有一天。


  衛錦,等我回來。


  既然你如此招惹於我,那我便顧不得旁的俗事,也顧不得世人了。


  不管這情況有沒有好轉,你都只能是我的。


  當然,我也只是你的,我的駙馬只會是你。


  誰讓你這獃子,偷走了我的心呢。


  現在還同在京城,我就開始想你了。


  想吻你,想抱你,想把你的氣息染在我身上。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就說什麼都不會放手了。


  衛錦,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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