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柴瑩小心翼翼地捧著錦盒進了正殿,輕輕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一旁的趙曦看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趁她還沒轉身,樂呵呵地上前一步,故意上去重重地拍她肩膀。
柴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這一手嚇了一跳,忍不住回頭小小瞪了她一眼:「公主怎的比小時候還淘氣?」
趙曦撫撫臉頰,嘆了一口氣:「我這叫人老心不老,侄媳婦兒不懂我這個長輩的痛苦。」
柴瑩一時語塞,只抬手輕輕打她一下,佯怒道:「老?」
趙曦沖她吐吐舌頭,才不怕她:「去去去,怎麼跟長輩說話的,長輩說什麼就該是什麼。」
「呵——」
早就急著去榻邊看孫女的衛憶被這邊的兩人逗笑:「如懿,你最近越來越囂張了,可是有什麼喜事兒?」
趙曦彎了眉眼,將雙手在胸前叉起:「就不告訴皇嫂,是個秘密。」
衛憶瞥她一眼,也懶得追問:「左不過就是那些事,哪來的什麼秘密之說,女兒家的心思最是好猜。」
趙曦在屋子裡挑了把椅子坐下,單手撐在桌上,不以為然:「說不得,我的女兒心,就是海底針呢?」
柴瑩有些綳不住,以手掩嘴,調侃道:「是是是,我的長輩如懿公主。您的秘密啊,反正我是猜不出的,想必不是與鶴軍師的那些花前月下的妙事。或許,是什麼旁的大事也說不定,海底針嘛。」
趙曦微微立起身子,耳尖微微泛起紅色來,向柴瑩嗔去一眼:「侄媳婦兒,少說幾句話又餓不死你!」
柴瑩終於笑出聲來:「是是是,餓不死餓不死,我不說就是了。」
衛憶抱著孫女,聽著那邊的兩個小姑娘鬥嘴,倒也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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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玟被衛憶寶貝似地抱在手裡,趙韜便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床腳,小小一隻,癟著嘴巴,顯得可憐極了。
要說他擺出這幅表情是因為委屈吧,也不全是。
趙韜身邊還坐著個大一號的娃娃,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時不時地就想來揪揪他的被子,拽拽他稀疏的頭髮,捏捏他的耳朵。
不用說,這便是二殿下,未來的皇太孫趙越了。
趙韜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一邊兒留神聽著母親和皇祖母、皇姑姑的談話,一邊兒還得分心防備著熊孩子版皇兄,實在是忙得很,小小年紀,腦子轉得飛快。
如果一直這般無視年齡過度思考,一定會變成禿頂的吧,趙韜如是想。
回憶起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趙韜覺得越來越摸不著頭腦。
父皇登基本應該是幾年後的事情,怎的忽然提前了這麼多,皇祖父竟也要同他們一起南下了?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恐事情有變。
這次去淮安郡休養,上輩子是為了妹妹趙玟,這輩子大概是為了他。
這變化可以理解,畢竟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皇祖父提前禪位,一起南下,這裡面有待商榷的變數未免太多了些。
莫非是皇祖父身子出了問題?
可看父皇和母后的表現,皇祖母的狀態,這猜想倒還能擱一擱。
但若不是因為這個,還能為了什麼?
趙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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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憶又逗了會兒小孫女,見柴瑩和趙曦那邊也消停了些,便把小孫女和小孫子並排放在床的內側,抱起正欺負趙韜的趙越,向柴瑩和趙曦走去。
「喲,這孩子可真是有些分量。」
柴瑩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橘子,無奈地搖搖頭:「母後有所不知,越兒實在貪吃得很。別看他臉生得小,他可實在是個小胖子。臣妾現在發愁得很,總想著給他控制膳食,又總是捨不得。」
趙曦見衛憶走過來了,連忙替她拉出一把椅子來,接話道:「我覺得不用節制,孩子嘛,胖些才有靈氣兒。」
柴瑩看向自己虎頭虎腦的大兒子,怎麼都沒法兒把靈氣這詞安在他身上:「哪有這麼個說法,如懿就別安慰我了。我每天見著越兒吃飯,都生怕他積了食,病一場。再說,如此發展下去,對身體也不是件好事。」
衛憶捏捏懷裡大孫子的臉蛋,輕輕地「啵」了一口,也換來一個照貓畫虎的回吻,心情極佳,對這孩子又多了幾分親近之心:「適可而止就是了,越兒年紀還小,稍微多吃些,也沒什麼大礙,也不要太苛待孩子。」
這話說得,好像柴瑩這做母親的捨得讓孩子少吃一口似的。
柴瑩嘆了口氣,從桌上翻起三個杯子,拿起一旁晾著的茶水,逐一添滿:「小時候巴不得他多吃些東西,長得快些。可現在呢,只能狠下心約束著些,但他一哭鬧吧,我這心裡頭,哪能是個滋味呢,一般也就由著他去了。只盼著他再長大些,能自己克制幾分,臣妾便解脫了。」
衛憶看看摟著的肉墩子,慈愛地揉揉他的頭:「會的,我們越兒是個好孩子,能幹得很呢。」
上一世,因為把趙歷當做心頭肉,聽信了他的話。衛憶對這個孩子一直心存偏見,以為他不尊重弟弟,胡亂寵慣妹妹,在他頭上安了些莫須有的罪名,現在想來,直想抽自己一頓嘴巴。
怎的自己就那般耳根子軟,那般的愚蠢?
她內心裡啊,是覺得虧欠趙越很多的。
如今,到了能補償的時候,衛憶自然不會吝嗇。
一般來說,怕孩子年紀太小,承不住貴氣,立儲封名,都要等著孩子大些了,才會正式出個章程。
衛憶自然不會胡鬧,這麼早就給他安個頭銜去。
就算她糊塗了,也越不過趙博和趙回不是?
她沒有這權利,但是安安柴瑩的心,也讓這孩子地位穩固些的能力還是有的。
心裡想著這事,嘴上便也說了出來:「瑩兒,本宮前幾日思慕著,帶著你一同南下,好照顧玟兒和韜兒。但話又說回來,這次越兒要獨自留在這宮中,沒個能信任的人照料著,也是不妥當的。」
柴瑩放下手中的茶盞,皺起了眉頭:「臣妾也想過這事兒,只是夫君說讓我安心去陪著兩個小的,他會照顧越兒。這…交給宮人臣妾自然不放心,可說句不該說的心裡話,交給他…臣妾只會更加放心不下。」
衛憶失笑,將趙越又摟緊了些:「知子莫若母,你要是真將孩子交給博兒,他也只會丟給栗總管去。哪裡有讓男人帶孩子的說法?你便放心留下,兩個小不點兒,本宮自然會照顧好。我本不打算帶如懿走的,可現在卻是非帶她不可了,讓她也好捎帶著替我照顧照顧歷兒。」
柴瑩愣了愣,疑惑道:「母后要帶上歷兒,為何要公主跟著去?」
一旁的趙曦哪知道衛憶的這安排,當下就抱怨起來:「就是就是,皇嫂,甄側妃不也跟著去了,你又何必扯上我,帶上筱側妃就是了。」
衛憶眯起眼,不理會趙曦:「賈氏無德,皇嗣怎能在她身邊養著?本宮帶走孩子,不過就是為了避開她,為何要帶著她礙眼?」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話是不必再多說了,可衛憶卻覺得還不夠。
「本宮同博兒談過了,封甄氏為貴妃,是皇家虧欠她的。到賈氏這兒,給個妃位就是,不予名號。其餘的幾個,依博兒的意思,由你定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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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趙回到了昭陽殿,夜已經深了。
衛憶早已洗漱過,拆了發,靠在榻上看書。
趙回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她手中的書抽走,身子便壓了上去。
衛憶正看到要緊處,伸手想要去搶,卻被壓了個正著:「這滿身酒氣的,快去洗了再回來,把我的話本子還給我。」
趙回竟沒聽她的,摟著她打了個滾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捧著她的臉,便親了下去。
衛憶掙扎了幾下未果,便也隨他去了。
今天的吻比往常的還要熱情,衛憶有些承受不住,忍不住伸手去推他。
趙回那體格,哪是她這點小小力氣能撼動了的,自然是沒有多大用處。
兩人糾纏了快要半柱香的時間,衛憶便支持不下去了,輕輕咬了他舌尖一口。
痛覺更是刺激了被酒精麻痹了的感官,趙回將右手扣在她腦後,堅決不肯撒口。
左手順著她腰后,慢慢往上遊走。
兔子急了也會跳牆,衛憶險些被他吻得窒息過去,兩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進攻起來,搶奪他唇舌間的氧氣。
忽然,衛憶覺得身前一涼,整個人條件反射般地貼在了趙回身上。
趙回一向是個愛乾淨的,從來不會不加洗漱便就寢。
他身上酒氣濃重,衛憶不想與醉漢計較,自然也有計較不過的考量,倒也沒反抗,也不嫌棄他,順水推舟地欲去迎合。
只是沒想到迎來了一陣陣狂風暴雨,整夜難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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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主子們是要早起的。
墨玉站在門邊,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不一會兒,金燦燦捧著碗醒酒湯走過來,將臉湊到墨玉跟前:「愣著做什麼?」
墨玉正煩躁,被他這一鬧,哪裡有什麼好臉色:「你管我做什麼!」
金燦燦也不惱,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管的就是你,你又待我如何?」
說著,他便推開大門,堂而皇之地進了殿。
墨玉伸手去攔,卻都沒能碰到他的衣袖。
金燦燦察覺到她的動作,卻是回身一把將她的手握住,將她帶了進殿:「主子早就醒了,傻姑姑。」
金燦燦將醒酒湯放在桌上,拉著墨玉,低頭站在一旁:「快到時辰了,主子該起身了。」
趙回側躺著,手裡拿著衛憶先前看的話本子隨意翻著,隨口嗯了一聲。
聲音雖輕,還隔著厚厚的床帳,卻瞞不過金燦燦的耳朵。
金燦燦應了聲是,拉著墨玉退了出去,去準備主子洗漱要用的一應物件。
趙回又拿著書看了幾頁,便低下頭去,將頭埋在衛憶的頸窩間作怪。
衛憶被趙回弄得又痛又癢,不情不願地張開了眼睛。
趙回等她清醒過來,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阿憶,昏過去的感覺如何?」
衛憶的神智逐漸回歸,記起了昨夜的種種,臉上忽然變得通紅。
她狠狠向趙回瞪去一眼,抬起頭就去咬他:「你還有臉和我說,昨夜發的什麼瘋?」
趙回也任由她去咬,不避不閃,等她咬夠了,才又把她圈進懷裡,揚揚手裡的話本子:「野蠻小娘子?嗯?每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怪不得愈發得凶了,是不是趙曦那丫頭的?」
衛憶瞄了一眼書皮,淡定地點點頭:「昨兒個她帶在身邊好些,我見她痴迷得很,便也隨手拿了一本瞧瞧。」
趙回撫上她光滑的肩膀,笑得不懷好意:「多看看這些也好,野蠻些也不錯,就怕你嬌弱。」
衛憶對他這種做派是沒法子的了,只能放任他去:「都是你害的,我都沒怎麼合眼,便又要起身了。」
趙回安撫性地吻吻她發頂,柔聲道:「昨夜覺得肩上的責任輕了些,乾脆盡了酒興,喝得有些多了。乖,以後絕不這樣了。」
衛憶斜他一眼,道:「我是說你這個么?」
趙回挑挑眉,低頭看她:「不是說這個,難道是夫人就喜歡我粗魯些?」
衛憶無語,推開他的臉,丟給他個白眼,不再搭理他,作勢就要下床。
趙回早料到她會腿軟,連忙將她一把撈住:「小心些,我的乖乖兒。」
這熟悉的稱呼又讓衛憶臊了起來,甩開他的手,靠坐在床沿:「你走開些,都怪你!」
門外響起敲門聲,是沐浴用的水傳來了。
趙回從身後一個用力,將人抱回帳里:「放下罷,你們且出去等著,這裡不必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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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天還未全亮,東宮的氣氛卻要緊張得多。
柴瑩一早便被身邊兒伺候的春帛、春瀾喊起來洗漱,里三層外三層的穿上繁複的衣物。
等她在妝鏡前坐定,趙博也已經穿戴好,走了過來。
柴瑩自鏡中看見他,不禁撅起了小嘴:「宣宏,你怎麼一點事都沒有,只我一個人亂了陣腳。」
自昨日起,自家妻子就一直就著這話題喋喋不休,讓趙博實在無奈:「瑩兒,不過一個封后大典罷了,只是走個形式。本來這後宮中的宮務,母后也一直都沒握在手裡,大部分都是交給你的。今天就是個過場,好讓以後能換個稱呼而已。」
柴瑩自然知道這個理,可她還是控制不住的慌亂:「可我就是忍不住啊,你快幫我想想辦法。」
趙博無奈,又靠得她近了些,示意替她梳妝打扮的幾個宮女先退下。
他俯下身來,與柴瑩平視。
兩人對視了一會,趙博將身子前傾,吻上了柴瑩的芳唇,將她剛塗好的玫瑰口脂,一點一點地舔進肚裡。
「這樣可好些了?」
柴瑩紅著臉,環住他的腰,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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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禮制與前人的相差甚遠,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冊封,都是在同一天。
趙回和趙博先走一步,去了奉先殿主持儀式。
衛憶和柴瑩則是坐上早已陳設好的儀駕,先在文華殿碰面。等到欽天監宣吉時,再一起去奉先殿祭祖,受冊受寶。
衛憶一襲明黃色的鳳袍,著實亮眼得很。
風華絕代,看得一旁的柴瑩都移不開眼。
為了區別身份,柴瑩今日著正紅色,同樣也奪目十分。
她發間釵著衛憶送去的那支簪子,鳳凰眼睛上的同色寶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衛憶看出了柴瑩的緊張,等兩人的儀仗並排停下,出聲安慰:「放鬆些,總歸就是那些個規矩,該跪的時候跪,該起的時候起,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宮當時也同你一樣,生怕出什麼差錯,不也這麼過來了?」
柴瑩握著的拳頭稍稍鬆開了些,手心裡全都是汗:「母后說的是,只是這情緒有時候不自主,臣妾會注意些的。」
衛憶見她好些了,也不想說些旁的讓她又胡思亂想,僅僅是點點頭,便又沉默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等到了吉時,欽天監告吉時,禮部奏樂。
此時原在奉先殿的眾臣已然到場,衛憶率先起身,帶著柴瑩向文華殿內走去。
大學士從案上捧節,由殿中門出授正使。
正使受節后,同副使起身。內閣、禮部官員再將冊文、寶文置殿內。
等這陣仗擺了出來,柴瑩反倒鎮定了下來,端起了氣勢。
正副使受命后,由正使站在西面,將節授予內監。
內監則將節、冊、寶陳設於宮內各案後退出。
接著,引禮女官先引了衛憶在拜位北面跪下,宣讀冊文、寶文。
等受冊、寶后,衛憶行過六肅三跪三拜禮,便輪到了柴瑩。
又是一套禮畢,內監捧節出宮,兩人在引禮女官導引下右行送出。
內監最後將節授予正使。
於是正使持節,副使隨從,復命、還節。
這一套流程繁長,其間又容不得差錯。
衛憶的精神實則上也是綳著的,絲毫不敢懈怠。
在文華殿門口乘駕,又在宮裡左繞右繞行了半圈,衛憶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衛憶身後跟著的柴瑩亦然,高高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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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儀式費去大半日的功夫,等回了昭陽殿,衛憶已經是飢腸轆轆。
待她卸去頭上沉重的髮飾,換好了常服,第一件事就是傳膳。
留守的素雲素月知道主子辛苦,飯菜早在小廚房煨著,只等衛憶一聲令下。
桌上的菜色不多卻也豐富,都是按衛憶的口味的來的。
幾樣蒸籠點心,一蠱海鮮粥,一些參貝肉類。
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還沒等衛憶膳用到一半,趙回竟早早地回來了。
如今他倒是清閑些,一年前他手上的任務便或大或小地慢慢交了出去。
今年冬天也沒有災禍,一應常事,是用不著他這個太上皇操半點心的。
衛憶朝裡面挪了挪,將靠外的位置留給他坐下:「用過膳了么?」
趙回搖搖頭,道:「只和博兒簡單進了些糕點。」
衛憶見他面露倦色,心疼不已,連忙夾起一個蝦餃,往他嘴邊喂去。
有美人主動伺候,趙回自然是再樂意不過的,張嘴將那剔透的小餃一口咬掉。
「夫人喂的東西就是香得很,不若再喂我些。」
衛憶從善如流,又為他夾起塊燉得軟爛的小排。
趙回忽然握住她執箸的手,將排骨送到自己口中,又將她圈在懷裡。
衛憶眨眨眼,連掙扎都免了:「好好用飯罷,我累得緊呢。」
趙回體諒她,只俯身在她臉上親一口,親了她滿臉的油,便放過她去了。
衛憶拿起帕子,嫌棄地擦擦臉,卻還是拿起筷子為他添菜。
趙回勾起個笑容,看著她認真的側臉:「終於有些胖了,真好。」
衛憶剜他一眼,不滿道:「誰胖了?」
趙回挪挪凳子,挨她近了些:「別人胖了我是看不出的,只有夫人,是我每日里都要親手量上一遍,自然是知道的。最近夫人豐腴了多少,我最清楚不過。」
衛憶有些惱了,將筷子拍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