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女人一到了年紀,再怎麼保養,心情經歷也都能在臉上看出些端倪。


  衛國公夫人看著遠處娉娉婷婷走來的女兒,臉上不自覺地帶了微笑,知道她過得很好。


  一張小臉紅潤潤的,越發得光彩照人了,女婿總是沒有虧待她的寶貝。


  衛憶去年的那副憔悴模樣喲,看得她揪心得很。


  夫妻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現在這般多好,整個人都顯得年輕了許多。


  在院子里尋到了母親的身影,衛憶是十分歡喜的。她不比衛錦,能日日與家人相見,自然多出了幾分激動來。


  衛憶身份貴重,久居深宮,自己又年紀大了,還要幫著大兒媳打理衛國公府的后宅,哪能時常走動。時隔數月,君瀾終於見著了時時刻刻念著想著的女兒,眼角都有些濕潤了。


  兩人很快就走到一處,手挽手地聊著天往殿里去了,留下兩個男人在後面默默地跟著。


  衛錦惦記著趙玉行蹤,來得是不情不願,自然十分心不在焉。


  他跟在趙回身後,安安靜靜的,思緒卻早飄出了千萬里。


  趙回瞥了一眼始終落下他半步的衛錦,心裡對他倒是又多了些肯定。


  如此情深義重,是個好男兒,配得起他皇家的姑娘。


  再往大了想,這樣的品性,將來輔佐君王,也必定是一代忠良,能扛起家國重擔。


  越看越滿意,趙回罕見地伸手,拍了拍衛錦的肩,

  衛錦抬起頭來,覺得受寵若驚,又有些莫名其妙。


  可等他緩過神來,趙回已往前走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看主子們都入座了,先行回來吩咐傳膳的素霓素虹帶著幾個尚食女官擺桌。


  國公夫人偏愛樸素些的餚食,是以今兒個桌上的盤碟不多,基本上都是淡口。


  君瀾看著自家女兒,寵溺地笑笑:「憶兒,就算顧忌著娘,也該好好照顧自己。我是反對你吃那些辛辣的菜式,可現在你是過於瘦了,還是要多用些飯。你這孩子又一貫挑嘴,這餐能吃好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永遠都將兒女放在首位。


  衛憶以袖掩口,打個小哈欠:「母親這可是冤枉我了,這些菜式都是子睿打點的,和女兒可沒有關係。他啊,只顧著您,早把我忘到腦後了。」


  這話可是大不敬,君瀾皺皺眉,忍不住就想念叨女兒幾句:「這是什麼態度,哪有這樣說皇上的。在娘這兒胡鬧也就罷了,怎的在皇上面前也這般放肆。叮囑你多少遍了,恃寵而驕便會落了下乘,萬萬不可取。」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衛憶是明白母親在擔心什麼的。因著君瀾和衛嫣然生母的關係,她始終是沒揭破這一層,母親心裡還只當是趙回負過她,那幾分提防猶在,遠不如以前親近。


  衛憶偷偷瞄趙回一眼,心裡可虧著呢,連忙替他說話:「您可別羞我了,我本就是這麼個性子。子睿是時時刻刻讓著我的,母親大可放心,我哪裡會在他面前拘謹。」


  君瀾皺皺眉,還想再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不必把情緒泄露得太過明顯,剛剛是自己越矩了。那些話不合身份,聽起來更像是指責。


  她是與先太後有些淵源,趙回也一向尊她敬她,但到底身份有別,心裡的不滿提提也就罷了,若是得寸進尺反而不妙,說不得還會影響女兒。


  趙回嘆了口氣,向衛憶拋去一個無奈的眼神,開口救場:「岳母言重了,阿憶與我之間一向是這樣相處,常常是她更厲害些。」


  見氣氛依舊有些不好,衛憶趕忙在桌下輕輕踢了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衛錦一腳,衛錦迷茫地轉頭看向姐姐,不知所謂:「阿姐,你幹嘛。」


  君瀾剛剛甫一見兒子,便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現下更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衛憶本是想讓衛錦出面做個和事佬,現在倒好,局面更是尷尬了。她悄悄瞪了衛錦一眼,替君瀾夾了一筷子八珍豆絲,討好道:「母親快用些東西,時候不早了,您也該是餓了。」


  現成的台階送過來,君瀾自然是要接,但卻不能立時就下。


  在座的幾人里她輩分最高,可這卻是在皇宮,該講的禮數還是要講,這桌上的第一口,她是不會動的。


  趙回看出君瀾的顧忌,也舉起筷子,選了一塊清蒸鱸魚放進她面前的小碗里:「下午讓岳母等了許久,等到這會兒才宣膳,您快些用吧。」


  衛錦常年在宮裡蹭吃蹭喝,又是個粗神經的,哪知道母親心裡那些彎彎繞。他見姐姐和姐夫都給君瀾添了菜,心早就飄去了青陽宮,連忙道:「娘親,您快吃啊,愣著做什麼。」


  衛憶心裡不知道哪裡來了一股無名火,她狠狠瞪了衛錦一眼,拽拽君瀾的袖子:「母親您就是想得太多,都要和我們疏遠了。子睿對我是什麼樣的,女兒心裡清楚得很,您就快用膳吧。至於阿錦,你那是和長輩說話的態度么?」


  莫名其妙被凶的衛錦沉默了,也覺得自己失言,默默地低下了頭。


  君瀾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這一兒一女,心裡都有鬼得很。


  衛憶一向疼衛錦這個弟弟,何曾會因為這些小事說他半句。而衛錦就更是誇張,從見面起就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先是不動聲色,默默地舉起了筷子。


  衛憶見這尊大神終於動了,替趙回夾了個三鮮水晶餃,想隨意扯些輕鬆的話題來:「母親這次來住幾日?我備了些綢緞首飾,等您回去的時候給您帶上。聽說大哥家的阿勇好事將近,我也給將軍府的小姐備了一份,就得您替我打點了。」


  君瀾放下筷子,輕輕搖搖頭:「我只是聽說你過幾日要南下,便來看看你,就不在宮裡過夜了。你大哥最近有些不好,腿連日地疼,整個人虛弱得很。我便讓你大嫂全心照顧你大哥,自己接了府中的事,這些天忙得很。」


  按理說這事該有風聲傳進宮裡,衛憶卻從沒聽到過,府中安插的人也沒報備過,大概是母親有意隱瞞,怕她擔心。她想到這兒,不禁蹩眉:「讓娘親管這些瑣事怎麼使得?為何也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分些人手幫著你,讓墨玉也回國公府照料著。」


  君瀾慈祥地笑笑,輕輕搖了搖頭:「是你大哥的意思,這事連錦兒都瞞著,我也沒拗過他去。最近好些了,我才敢同你們說。娘雖然老了,管管府中的力氣還是有的,不必太過擔心。」


  一直安靜的趙回抬起頭,此時忽然插了話:「岳母,不若讓國舅也一同去淮安,您意下如何?這次阿憶本就是要帶著幾個孩子去尋醫安養,正好一路就是了。」


  趙回的舉動倒是讓君瀾有些意外,心裡的那點繞不過的不滿好像淡化了些,看向女婿的眼神也和藹了不少:「皇上有心了,不過這事上,就不給你們添亂了。」


  衛憶不贊同地擺擺手,堅持道:「怎麼就能算成是添亂呢,讓大哥一起,到時也有個照應。」


  君瀾深深地看了趙回一眼,依舊是不鬆口:「皇上是有備而去的,平白帶上你大哥,反倒不好。」


  趙回輕笑,給衛憶碗里添了一勺蝦仁豆腐:「國舅大才,因為天妒傷了筋脈,才不得不退出朝堂去。如今正好有個機會一展身手,是岳母過慮了,能請到國舅,幫到國舅,自然是最好。」


  衛憶看著兩人互相打啞謎,實在不爽得很,當下就強硬拍板:「這事便這麼定了,誰也別多說些什麼了,用飯罷。」


  說著,她真的只顧埋頭消滅小碟中堆著的菜肴,不再看眾人。


  女兒一時間如此…暴躁,著實反常得很,君瀾心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趙回卻是習慣了衛憶在他面前的囂張,倒是不覺得有異,謹遵媳婦兒鳳諭,低頭乖乖用膳,也不再講話了。


  &

  衛憶看似正在安心吃飯,思緒卻凌亂得很。


  娘親這是什麼意思,阻止大哥去淮安,莫非是怕趙回多心?

  外戚這檔子事兒,總是免不了俗,怕君王忌憚倒也有理。


  可她如今地位穩固,按衛憶對君瀾的了解,她該是不會拒絕趙回主動拋來的好意才對。


  這麼一來,難道是自己那好父親又做了什麼荒唐事,娘親才會如此謹小慎微?

  衛憶是越想越不對,一時間胃口盡失,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玉箸。


  趙回最是了解她,能體會她的感受。


  見衛憶停了嘴,他桌下放著的左手自然而然地去找她的手,不著痕迹地對她搖了搖頭。


  君瀾權當沒看見兩人親密的小動作,依舊不動如山地吃飯。


  心急火燎的衛錦見姐姐不吃了,胡亂塞了幾筷子菜在嘴裡,就等著告辭了。


  好容易等著母親也放下了手中的小碗,衛錦眼神大亮,就要站起身來。


  「錦兒,坐下說說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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