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還不到申時,天上便聚起大片的烏雲,這場清明時節的雨還是來了。
趙回來時,衛憶正坐在妝台前,任素雲素月伺候更衣拆發。兩個姑娘機靈得很,十分有眼力見兒,這邊餘光剛掃到皇上,急忙便一前一後地退出去了。大膽些的素月並未將手中的玉梳擱下,在經過趙回時竟悄悄塞進他手裡,惹得身後的素雲心頭猛得一顫。
趙回只是瞥了眼手中的梳子,並沒責怪什麼。四素裡面,大抵是因了這跳脫的性子,衛憶最寵愛的便是素月,不管惹出什麼亂子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她縱容得很。好在素月雖然至情至性,倒也知情知趣,不過是名聲潑辣了些。
趙回想起素月那些大名鼎鼎的事迹,不禁失笑,乾脆走到衛憶身後,真的替她梳起發來。
衛憶半眯著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中浮出一層薄淚。她望向水銀鏡,趙回認真的模樣映在上面,眉眼舒挺。見他膚色比她的還顯得健美些,衛憶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
趙回將這聲嘆息聽進耳里,手上的力道更加柔穩了三分,溫聲問:「可是弄痛你了?」
衛憶搖搖頭,不肯再讓他梳發,轉頭奪過他手上的梳子,起身把他按在凳上。她將鏡子挪近了幾分,走到他的背後,環住他的脖頸。
趙回先是一愣,爾後自然地捉過她放在他肩上的玉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
衛憶又長出一口氣,這才幽幽地開口:「子睿,我今日發覺眼下生了一條細紋,怕是這些日子缺了眠。」說著,她還不忘向鏡子中的趙回拋去個哀怨的眼神,:「說起來也都怪你,你是不是打著讓我快些人老珠黃,好去找些年輕貌美的主意?到時我是憔悴了,臉上溝溝壑壑,你卻還是一副好相貌,簡直是——吹彈可破。」
趙回被她用的成語逗笑了,輕輕地咬咬她的虎口:「找些年輕貌美的?即便皇後娘娘給我成千上萬個膽子,我都是不敢的。何況我本也不必再找,在這宮中最年輕的不必說,最貌美的,誰不知道是我們的皇後娘娘。」
這話說得倒漂亮,衛憶卻不打算放過他,將自己的手強行抽出來,毫不留情地拍向他胸口:「都怪你,若以後過了戌時你還不老實,就徹底搬去外間休息,這個寢,我可不侍了!」
涉及到自己的福利,趙回哪裡肯依,只是心裡知道這幾天把人折騰狠了,不得不先禮後兵,連忙進行口頭安撫,直誇得衛憶懷疑人生。
最後的結局當然和往日里的相似,簾幔低垂,一對鴛鴦以被為浪,戲水姿態和往日里的略有不同,更大膽了些許,著實羞人得緊。
這場戰役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才偃旗息鼓,眼看著戌時又過去了,堅定地皇後娘娘果斷拒絕了還想發起攻擊的皇帝陛下,裹著被子貼在了床里,死活不肯靠近。
趙回挑挑眉,長臂一伸又將人撈進懷裡,啞聲道:「天氣還有些涼,不許那般靠著牆,你身子弱,要仔細些才是。」
衛憶見他還算安分,沒什麼動作,乾脆整個人埋進他懷裡,十分滿足地蹭蹭臉,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你仔細些就夠了,還要我仔細什麼。」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尾調上揚,嬌中帶了些媚意,讓趙回的眼裡即刻閃出了綠光,將人緊緊扣住,對準檀口狠狠親咬。
直到衛憶眼神迷離了起來,趙回找准機會,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衛憶無意識地應了聲,趙回便下了榻,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個小冊來。待衛憶看清了這本子,不由地驚呼出聲,瞬間清醒過來。趙回也不勉強她,將手中書冊隨意拋在地上,先發制人。
情到濃時,誰能自禁?
這兩世,衛憶糊塗過,但從未薄情過。
兩個人相愛,必定事事都以對方為先,趙回今夜又如何能不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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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雨勢也大了。雨點滴滴答答地敲在窗欞上,反倒帶來種別樣的美,十分寧靜安然。當然,若是你背井離鄉,亦或是沒有愛人在身旁,這美怕是就跟著走樣了,心也變得空蕩蕩的。
我們能做到的不過是冷暖自知,因為世上是沒有幾個人肯讓你倚靠的。苦就作樂,冷便添衣,沒什麼大不了。
衛憶當然覺得這雨是件妙事,在她看來,這天下沒有能再比她幸運的。
除了——
衛憶想到這兒,眯起眼滿足地笑了。
趙回看到蜷在自己懷裡的小人,命令他將打結了的長發順開,還時不時地抱怨力道輕啊重啊,現在竟笑得如此燦爛,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娘子笑得如此饜足,看來為夫一會兒還能再接再厲一把。」
衛憶輕哼一聲,抬頭剜他一眼:「你若是敢再接再厲,我便搬回衛國公府去,多陪陪娘親也好。」
趙回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有些漫不經心地道:「若是想岳母了,便請岳母入宮住幾日,何必跑去那烏煙瘴氣的地方。」
衛憶失笑,捏起拳向他胸口捶去:「就算我娘親進了宮,哪次不是你巴巴的跑來,害得娘親日日都說要歇在昭華殿的?」
趙回委屈地扁扁嘴,手上還不忘為她順發:「晚上本就該早些歇息,若讓你和岳母睡在一處,還不定共剪西窗燭到什麼時候。我如何能放任你不顧身體,自然是要親自盯著的。」
衛憶快將白眼翻到了天上,語氣十分鄙夷:「你也知道該早些歇息,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真是厚臉皮。」
桌上點著的紅燭燭光躍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爆裂聲,趙回看著衛憶嫌棄他的那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心中的憐愛越積越多,忍不住又低頭捉住那兩片殷紅的櫻瓣。
恩,果真不是甜的,怪不得沒有半句好話。
兩人又在一起摟了許久,才慢慢分出個方便說話的距離來。
衛憶狠狠向趙回瞪去一眼,眸中卻含著一潭春水,沒有半點殺傷力。
趙回不給面子的低低笑了起來,衛憶看著這人完美的面容,聽著這撩人的磁聲,心早都酥了,哪還有半分憤怒。只是這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不然以這壞人得寸進尺的功力,還不定作什麼妖。
衛憶順著他堅實的小腹摸上那腰間微軟的肉,輕輕一擰,義憤填膺道:「你這人怎麼就不能有個正經樣子,老不羞,學盡了毛頭小子的那一套。」
趙回用自己的鼻尖蹭蹭她的,故意將聲音啞著,極盡引誘之能事:「情之所至而已,若是娘子不喜歡也倒罷了,娘子明明喜歡得很,為何還要這般欲拒還迎,莫不是害羞了不成?」
衛憶實在拿他沒法子,只得將話題硬生生地扯開,裝作不滿地責問道:「你這幾日怎的如此清閑,是不是將一應雜事都丟給了博兒?博兒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若你將他累著了,我便——」
趙回挑眉看她,抓起她的小手放進大手裡揉捏,表達著他心裡的不爽:「他趙博不過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趙回卻是你心裡的人。我們當中,你只能向著我一個,他累著了便如何?看來我這夫綱實在不振,才能讓你變著法兒的折騰我氣我。」
衛憶不過是只披著老虎皮的白兔子,再加上經了前世,衛憶本就心虛,理虧得很,這趙回霸道起來了,衛憶便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這不知所措只是暫時的,這老虎若是愛上了兔子,兔子有的是辦法抵擋。
看著衛憶漸漸紅起來的眼眶,趙回攢下的氣勢瞬間潰不成軍。就算明知她是故意的,依舊要好聲好氣的去哄。他撐起身來,將衛憶環在身下,吻吻她婉秀的眉峰:「是我不好,別生氣了,嗯?」
看他果然讓步,衛憶立馬笑逐顏開,壓下他的脖子啵他臉頰一下:「這才像話,本宮疼你。」
趙回微微一笑,頓時將衛憶迷得七葷八素,不知南北。趙回趁熱打鐵,垂眸斂目,長而翹的睫蝶翼般微微顫抖,惹得衛憶頓時變兔為狼。
兔子就算再厲害,可也終歸是只兔子,永遠逃不過老虎的不懷好意。
兩人糾纏間,老虎臉上得逞的笑意還依稀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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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衛憶好容易才轉醒,揉著酸痛的腰,將胳膊往側邊兒一甩,摸到的竟是暖熱結實的身體,於是她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問這是什麼時辰。
趙回將手中的書冊擱在一邊,先索了一個早安吻,才柔聲道:「還不到辰時,再睡會兒?」
衛憶翻過身來摟住他的胳膊,仰著臉懶聲問:「怎麼沒去勤政殿看你的奏摺,下朝之後還翻回來一趟,以前也沒見你這麼膩歪。」
趙回將她攬在臂彎中,好心情地翹起了唇:「昨日便安排妥當了,這半月的朝都歸博兒上,奏章也由他閱批。他拿不準的,或是軍中大事再交我過目就是了。」
衛憶吃了一驚,正無意識揪扯他寢衣的手也停了下來,人也清醒了幾分:「你真是胡鬧,這也有些太過不合禮法,如果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又當如何?若是安給博兒一個不孝的罪名,或是讓人以為你出了事,可不是說說而已的玩笑。」
趙博與她對視,被她的認真逗樂了,抬手捏捏她急得微紅的頰:「不妨事,你總覺得博兒是個孩子,可他也早到了能掌權的時候。何況,」趙回眯了眯眼,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在我心裡,沒有什麼事能大過你去,你如今既回到我身邊,我便想時時刻刻都陪著你,一步都不離開才好。」
衛憶心中一動,卻並未喪失理智,依舊放心不下:「那若是番邦和倭國得了這消息,再犯我國土又該如何?」
趙回嗤笑,眼神里含著輕蔑:「不過是些螻蟻罷了,真想以蜉蚍之身撼樹不成。莫說我如今安好,就算是不好了,我國繁盛,又有博兒撐著,什麼時候還怕了他們去?」
一個念頭閃進衛憶的腦海里,她忽然撲上來緊緊摟住趙回,將頭埋在他懷裡,真的帶上了哭腔,聲音顫抖:「你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急著鍛煉博兒,可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了?是不是我重來一世,又是借了你的犧牲?子睿,求求你,你別不好,子睿,求求你…」
溫香軟玉摟在懷裡,又是因為關心他而亂了陣腳,趙回卻罕見的沒有露出喜色,眼神反而黯了黯,他與衛憶拉開距離,問得十分認真:「犧牲?莫非上一世我沒有將你保護好么?」
衛憶滿臉是淚,想起了那些個不好的事,講起話來委委屈屈的:「你倒是把我保護得很好,拼著命也給我打下了一片安寧。可是沒有你,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那些在昭陽殿苦熬的日子,我一直在想,若你還在,我一定不和你慪氣了。就算你真的是因為忌憚衛國公府,聽信讒言才要殺我父親,我也不同你鬧。你知道我變老變醜了多少嗎,若是沒有幾個小孩子讓我照料,我立即隨你去了才是痛快。」
趙回這才露出點笑意,將她的眼淚舔進嘴裡:「傻阿憶,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恐怕都會覺得你是最美的那個。」
衛憶才不肯輕易放過追問的機會,一雙淚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子睿,這些話我不想聽,你只管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事,到底這都是為什麼?」
外間毫無預兆地響起一聲驚雷,看樣子是要有一場急雨。
衛憶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嚇得抖了一抖,趙回立刻將她按在懷裡安撫,輕輕吻吻她發頂:「阿憶,我一切都好,不必擔心。上一世算我不負責任地將你拋下,這一世,我一定與你白頭到老。」
衛憶的眼淚漸漸止住,重重地點點頭,稚氣滿滿地吵著要同他拉鉤。
趙回寵溺地搖搖頭,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我的阿憶,只要你愛我一時,我便一時不捨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