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辰還早,院子里結了薄霜,趙玉輕手輕腳地起身洗漱后,沒驚動外間睡得正香的鶯歌,只披了件薄薄的單衣便出了門。她直直地穿過桂園,走到慣常晨練的寒香苑,毫不意外地看見衛錦挺拔地站在梅枝下。


  衛錦正拿了軟布擦拭著手中的劍,聽到她的腳步聲,牽起個微笑,轉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接,趙玉對他點點頭,手摸上了腰間的軟鞭。


  衛錦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特意換上的玄紋錦袍,袖口暗暗綉了梅花,心裡有些挫敗。


  趙玉看著衛錦突然低落了下去,摸不著任何頭緒:「衛將軍可是身子不適?若是如此,你我便改日再比過。」


  衛錦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有些無奈:「謝公主體諒,臣沒事,能和公主過招,有些激動罷了。」


  趙玉奇怪地看他一眼,甩開了手中的鞭子:「既如此便開始吧,還趕得上早膳的時辰。」


  說著,趙玉欺身攻向衛錦,衛錦反應奇快,借著腳旁的石子,高高躍起,挽了個劍花,直直向趙玉面門攻去。


  趙玉收住攻勢,疾退幾步,穩住身形,換了個防守的姿勢,勾唇調侃道:「衛小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衛錦借著勝勢,將劍平平揮出,破了趙玉的守勢。趙玉這才開始認真地看待這場比試,微微注了些內勁在鞭上,衝上前去與衛錦交纏起來。衛錦被略略逼退,趙玉得以喘息,本想施展一套厲式,衛錦卻在電光火石間掠到她側面,斜斜出劍。趙玉無法,只得揮鞭去擋。衛錦的劍彷彿比趙玉的鞭子還要靈活,纏得趙玉暗暗叫苦。趙玉的身法似乎又高上一層,基本功又是穩上加穩,讓衛錦幾乎找不到什麼破綻。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從空曠地打到了林中,這時太陽已稍稍露出了頭,宮人們聞聲趕來,只見雜訊傳自一片花雨中,心內正忐忑,卻又見到了讓他們更為不安的墨玉姑姑。


  墨玉走向聚集著的宮人們,蹩了眉頭:「你們自去做你們的事,衛小將軍與公主比武,仔細波及了你們。」


  品級低一些的小宮女小太監聞言退走,品級略高的淺語和鶯歌卻依舊立在原地,不肯離開。


  墨玉瞥了兩人一眼,思忖了片刻,也隨她們站著,只是轉頭吩咐身旁跟著的素虹:「去太醫院請王太醫來,讓太醫在桂園等候片刻。」


  檢點好了一切,墨玉撫撫袖中的玉瓶,默默地立在原地。


  梅林中兩人戰得正酣,趙玉抓到一個小破綻,鞭子改勢攻向衛錦頸后,衛錦眯眯眼,閃身躲過。趙玉畢竟體力有限,已露疲態,咬咬牙再次將鞭子甩向衛錦。只見衛錦不躲不閃,竟生生讓鞭尾掃過了肩膀。趙玉一愣,立刻收了鞭子,上前查看。


  衛錦的外袍裂了開來,露出了中衣,上面隱隱滲出些血點,趙玉正要查看,卻被衛錦擁到了懷裡。


  「阿玉,別去東海。」


  趙玉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想要推開眼前人,衛錦卻抱她抱得十分用力,趙玉不敢使重勁,只得任由他摟著。


  眼見著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林中也沒了動靜兒。墨玉不自覺地摩挲著手中的玉瓶,難得地有些焦躁。


  就在淺語和鶯歌快要按捺不住要進林中尋人的時候,趙玉攙著受傷的衛錦起身,抬腳向林外走去:「若是本宮不去,你可能保證皇兄的安危?」


  衛錦側過頭去看她,目光堅定:「我必會全力以赴。」


  趙玉點點頭,噤了聲,衛錦估摸著快要走出林子,也不再開口。


  墨玉看見了兩人的身影,緊繃著的神經舒緩了幾分,才剛鬆了一口氣,墨玉發覺受傷的人竟是衛錦,忙接替了趙玉,將衛錦扶到石桌前坐下。


  墨玉將手中的傷葯遞給趕來的太醫,正待詢問,卻見一旁的趙玉制止了太醫的動作:「王大人,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受傷的是本宮,記得了嗎?」


  王太醫經了不少風浪,自是知道這裡頭有他不該知道的事,只笑著應下,立即轉身細心處理衛錦的傷口。


  趙玉得了答覆,將手中的鞭子遞給淺語,同墨玉打了聲招呼,又深深看了衛錦一眼,勾起嘴角,愉快地揚長而去。


  衛錦呆坐在原地,木偶般任太醫擺弄,腦中一直回想著趙玉方才偷偷湊近對他耳語的情景。


  「衛將軍,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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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殿里,衛憶正靠在床邊綉著圖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素月閑聊著。秦靖安默默站在窗邊,時不時望望如意宮的方向。


  衛憶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又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痴心,苦笑著搖搖頭,出言安撫:「如懿的氣性超不過三天,她怕是早就知道你是我召來的,昨日把園子剪個精光,怕是想讓本宮過去給她個說法。你也不必煩憂,待她坐不住尋過來了,本宮會與她好好解釋。」


  秦靖安還是綳著臉,不予理會,自顧自地看著窗外。他在心中暗嘆一聲,這關怕是不好過,他了解如懿的性子,這次回來,絕不會放過他。


  衛憶見他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覺得沒趣,也不再理他,安安心心地綉著花。


  不多時,衛錦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撿了桌上的蘋果大口大口地咬著:「阿姐,快傳膳,餓死了。」


  衛憶放下手中的花繃子,隨他坐在桌邊,將桌上點心往他面前推了推:「素霓已去準備著了,你先用些點心填補填補。」


  衛錦看著點心,張大了嘴,示意衛憶投喂。衛憶失笑,輕輕打他一下,還是拿起塊白糖糕送到他嘴邊。


  衛錦一口咬掉,美得很:「阿姐,阿玉同我表明心意了!」


  衛憶沒料算這情形,疑惑地皺起了眉:「你傷了玉兒,玉兒便表明了心意?她如何對你講的?」


  衛錦眉飛色舞,囫圇把嘴裡的糕點咽下,迫不及待地和家姐分享著喜事:「她問我是不是心悅於她,她竟然問我是不是心悅於她!」


  衛憶等了半晌,卻只聽得這兩句話,她挑挑眉,又將一塊芙蓉糕塞進衛錦手裡:「她便只問了這話?」


  衛錦得意地很,險些將嘴裡的糕點噴出來:「是啊,她還對我笑了!」


  衛憶嫌棄地拍他一下,將他吃到桌子上的渣沫拂去:「這叫哪門子的表明心意,不過也算是頭一遭,以這丫頭的遲鈍程度,竟會察覺到你的心意。」


  衛錦還想開口,卻被一旁的墨玉截了話頭:「無非就是二爺捨不得傷了公主,反倒是讓公主傷了他,二爺該是跟公主實話實說了,公主這才覺出不對。」


  衛憶沉了臉色,拿起手旁的蘋果向衛錦扔去:「胡鬧,那公主什麼意思,還是執意要出征嗎?」


  衛錦接過飛來的果子,見姐姐臉色不對,連忙正經道:「我找了借口,說我更適合東海戰場,公主便說不再去了,也放出了受傷的消息,事情都妥當了。」


  衛憶揉揉額角,軟了口氣:「那你又何必讓她傷了你,可是嚴重?」


  衛錦嘿嘿一笑,好看的眼睛彎出個興奮的弧度:「自是讓她心軟些,好談判啊,我無礙的,小傷而已,阿姐不必擔憂。」


  衛憶嘆了口氣,又給他斟了一杯茶水:「那這幾日不許食辣,也不許碰那些海物,養好身體才是正經。」


  看衛錦嬉皮笑臉地應了,衛憶才將秦靖安喚到桌旁來:「這次走,你帶上這位公子,定會是一大助力,素月也一併借給你,也好照顧你們的起居安危。」


  衛錦有些驚訝,將臉轉向素月,疑惑地開口:「素月?就素月這麼個…女孩,何必讓她混入軍中受罪?」


  素月狠狠地瞪他一眼,委屈地看向衛憶。


  衛憶挑了一塊糕點拿在手中,好笑地看著面前幼稚的兩人:「秦公子,你去外間坐上一坐可好?」


  秦靖安聞言舉步向外走去,經過桌旁時掃了衛錦一眼:「清風宗的苦蓮大師?倒是有趣。」


  衛錦這才睜眼看向他,卻只捉到了一個背影,衛憶還有要事,主動開口替他解惑:「這是鶴家的傳人,你路上不可怠慢了他。」


  衛錦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將手中的糕點丟到一旁,扯起了衛憶的廣袖:「鶴家?鶴清音?」


  衛憶蹩眉,甩開他的手:「怎的還這般毛毛躁躁的,不過是個江湖之人罷了,何必大驚小怪。眼前東海戰事一觸即發,你讓本宮怎麼放心讓你替玉兒出征做主?」


  衛錦聞言,奮力壓下了狂喜的心緒,靜靜地等著衛憶訓話。


  衛憶瞟他一眼,這才又開了口:「從小母親便教你莫要只看錶象,你卻是個沒心眼的。素月比起你來,怕是不遑多讓,你便帶上她去,她自會做好我安排的事情,你只管放手讓她去做,無論她做什麼,你都要替她掩蓋。這次東海之事著實有些莫測,連我也不能窺其全貌。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這次的對手,並不是梁王。」


  衛憶頓了頓,十分嚴肅地盯著衛錦的眼睛:「梁王已歿,梁王第二子弒兄篡位,暗通海寇頭領伊桑。」


  看著衛錦驚得睜大了眼,衛憶抬手按上他的肩膀:「我要你將這事爛在心裡,你知我知素月知,萬萬不可讓他人知道,包括皇上,你可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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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玉站在城樓上,扶著踩在踏上的衛憶,衛憶今日著了鳳袍,安了品級大妝,端麗得不可方物。太子妃柴瑩伴在一旁,注視著城樓下的男人們飲下水酒誓師,被軍士們衝天的氣勢所震懾。


  衛憶默默站著,一語不發,直到大軍立起了旗幟,那端坐在馬上的人回頭來尋她的面孔,衛憶只覺得整顆心都在顫抖。她閉了閉眼,轉過身去,不再看這景象。


  趙回見此,目光轉投向城樓下站著的趙博,兩人都點點頭,算作給對方的承諾。趙回回過頭去,握緊韁繩,同衛錦說了句什麼。


  趙玉立在趙博身後,偷眼看向衛錦,被扭頭髮令的衛錦抓了個正著。衛錦咧開嘴,露出齊齊的白牙,笑得傻氣。趙玉嫌棄地收回眼神,低眉斂目,不再看他。衛錦也不沮喪,反而生龍活虎地下令啟程,那樣子活像剛中了探花。


  秦靖安無語地瞥他一眼,低頭撫撫身下的駿馬。


  趙曦偷偷混在人群中,恨恨地瞪著他,卻久久等不來他的回望,見他只顧與那匹馬說話,氣得跳腳。


  秦靖安低下身子,萬年不起波瀾的臉上罕見地帶了笑意:「無蹤,如懿她原諒我了吧,不然不會來看我的。」


  無蹤跺跺腳,馬鼻子里無奈地哼出一聲來。


  秦靖安輕笑一聲,牽起韁繩,拍馬而走。


  衛憶回頭的時候,大軍已發,只依稀能看見數以千計的旗幟遮雲蔽日,像一朵沉重的烏雲,慢慢遠去了。她伸手抹抹臉頰,緩緩地走下腳踏。


  「子睿,你一定要化險為夷,安然無恙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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