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番國吃了大敗仗,新王姬赫親赴中原,今次的貢禮也尤為貴重。姬赫進殿前命人抬進一百零八個烏木箱,衛憶早上是見過一批物件兒的,雖說都算得上是精品,在她眼裡卻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對這些更是興趣缺缺。


  殿內的氣氛不算熱烈,姬赫只粗通漢話,參拜后便乾脆沉默不語。經了一系列繁瑣的禮節,趙回心裡惦著衛憶用膳的時辰,開宴前只隨意與使團敷衍幾句。


  禮部尚書沒法子,只得偷偷抹了一把汗,乾笑著同身旁坐著的使節套近乎聊家常。


  趙玉好笑地看趙回一眼,稍稍鬆了口氣。帝后不和不是秘密,現下兩人又膩歪在一起,看來事情已是有了轉機。


  趙回察覺到妹妹的目光,輕輕舉起酒杯,隔空敬了一敬。趙玉懶得理會他,那副有妻萬事足的樣子著實讓人不爽得很。


  宴會進行的平順,珍饈美人,歌舞雜技。


  待各項事務處理畢了,衛憶夫妻倆手挽手地漫步在宮中小徑,寫意得很。


  月上了枝頭,趙回便乾脆命宮人跟在身後,不必掌燈。


  衛憶牽著他的手,覺得秋夜裡落木的香氣沁人心脾,連帶著讓心情也愉快不少。


  「子睿,阿玉她今年可是十九了?」


  趙回低頭看她,似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只從鼻里輕輕哼出個嗯字來。


  衛憶被他小孩子氣的舉動取悅了,整個人都攀上趙回的胳膊:「是時候嫁人了呢。」


  趙回擰起眉,沉思了半晌才開口:「小九自小就有主意得很,同男子無二,還上了沙場,選駙馬的事且再擱一擱,我不願勉強她。」


  衛憶抿唇笑了,輕輕搖搖頭:「依我看是不成的,你若不催著她,按她那個性子怕是一輩子也不會開竅。」


  趙回被妻子那一笑的風情惹得心中一動,將她攔腰抱起。


  「如此良宵,阿憶你卻只管嘰嘰喳喳說些敗壞心情的話。。」


  衛憶面上一紅,幾次掙脫不能,自暴自棄地靠在他肩上,聽他均勻的呼吸聲。


  「子睿,我小日子到了。」


  趙回的呼吸瞬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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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憶醒來時趙回早已起身往前朝去了,素雲素月聽了動靜,前去伺候衛憶起身。


  「娘娘,驃騎將軍求見。」


  衛憶以手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有些疑惑:「錦兒,他怎麼來了?墨玉呢?」


  素雲試試水溫,將凈臉的布巾浸入盆里,無奈地苦笑道:「太子殿下一大早便送了將軍過來,怕是有事情要同娘娘商量。墨玉姑姑去了偏殿,嫣然姑娘病了,正鬧著呢。姑姑怕鬧下去擾了娘娘清凈,便親自過去照看一二。」


  衛憶接過帕子,冷笑一聲:「病了?那便打發回國公府去,派個嬤嬤好生伺候著,挑個會說話的,同父親好好聊聊本宮的好庶妹。這人心大了,膽子也通了天不成?」


  素月聞言,手中捧著凈口的涼茶,半跪下呈到衛憶面前,滿臉的幸災樂禍:「好娘娘,平日里奴婢不敢多嘴,如今看您終於明白了,實在是高興,我們這些下人們可算是又有好日子過了。」


  衛憶啐她一口,這才接過茶來:「你這妮子,平日里把你慣得不成樣子,出了這昭陽殿,切不可如此口無遮攔。」


  素月嬉皮笑臉地應了,又遞上齒木。


  衛憶接了,看向穩妥些的素云:「那衛嫣然可是欺壓你們了?怎的不同本宮說。」


  素雲正往盆子里滴著香露,猛然停了動作:「奴婢…」


  衛憶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物件,面上帶了歉意:「是本宮不好,讓你們受委屈了。」


  素雲搖搖頭,疾聲否認,欲要跪下:「是奴婢不好。」


  衛憶皺眉,連忙制止她:「你受了委屈不說也就罷了,怎的連素月這丫頭都不同我抱怨?」


  素月嘴巴噘得老高,說能掛個油壺是不在話下的:「雲姐姐非攔著我,不過那嫣然姑娘也不敢欺負我就是了。」


  衛憶失笑,又安撫兩人幾句。


  快卯時,衛錦總算等來了衛憶,還沒她等進門,衛錦便已沖了出來,聲音高而急促:「阿姐,只有您能救錦兒了,阿姐,你救救我。」


  衛憶看著滿臉大鬍子的幼弟,有些恍惚,還沒等她回過神來,衛錦已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衛憶揉揉額角,將手中的衣物遞給素雲,連忙俯身去扶。


  衛錦順勢拽住衛憶的左臂,攜著她一同走進殿里,又殷勤地奉上茶果點心:「阿姐啊,弟弟的終身大事便全系在您身上了。」


  衛憶挑眉,捻起一顆糖山楂來,丹唇微微上揚:「是么,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衛錦狗腿地坐在衛憶身旁,輕輕地給她錘肩:「阿姐~阿姐~」


  衛憶「噗」一聲笑了出來,將手裡的山楂塞進衛錦的嘴裡:「自你和博兒進了國子監,本宮這當姐姐的便沒享受過這般待遇了。說吧,你這回又有什麼難處了?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衛錦隨意嚼了兩口,便把嘴裡的東西囫圇吞下:「弟弟這都是被逼無奈,九公主說白面書生不夠英武,我只得出此下策。」


  衛憶正喝進一口茶,險些驚得噴出口來,咳嗽了半晌,才睨向給她拍背的衛錦:「阿玉?」


  衛錦重重地點點頭,大眼一眨不眨,試圖博取同情。


  衛憶卻不為所動,乾脆閉了眼不看他,端出一副漠然的樣子來:「這事兒任你如何撒嬌,本宮也都是無可奈何。」


  衛錦急了,稍加醞釀,扯起了哭腔,又將臉湊得近了些:「阿姐,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衛憶硬了硬心腸,撇過頭去,摩挲著袖上的花紋:「感情這事兒,本宮可幫不了你。」


  衛錦無奈,只得搖著衛憶的手臂,使出了絕殺:「阿姐,公主是歡喜錦兒的,你就幫幫錦兒吧,你就幫幫我吧,幫幫我吧。」


  素雲素月看著眼前正撒嬌的大鬍子,默默地闔上了眼。


  衛憶嘆了口氣,終於回頭同衛錦對視:「阿玉若是歡喜你,你同她說便是了,又何苦來煩我?這事兒,除了你自己,誰都幫不了你。」


  衛錦鬆開了衛憶的手臂,很有些消沉,與姐姐重逢的興奮也淡了些:「那姬赫追來了,我怕公主她…哎。」


  衛憶輕輕彈他額頭,溫聲道:「快去把你這鬍子都剃了,今兒就留在宮裡吧。皇上可知道你在我這兒?你也太過任性了,回京才兩日,竟不去朝上述職。」


  衛錦耷拉著腦袋,蔫蔫地回話:「我晨間同阿博一起來的,他會替我遮掩。阿姐,你說那姬赫若是去求皇上姐夫賜婚可如何是好?」


  衛憶輕笑,將腰間掛著的玉佩塞進衛錦手裡:「你這獃子,若是阿玉無意,皇上怎會捨得把阿玉遠嫁?這玉佩,你便替我送到青陽宮去,同阿玉說這是法華大師開了光的,可保平安。」


  衛錦眼睛亮了亮,一蹦三尺高,匆匆道了謝,打起精神火急火燎地衝出了昭陽殿。


  衛憶皺眉,輕聲抱怨:「還是個調皮性子,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如何在行伍間闖出來的。」


  素月上前添茶,將衛錦拂落在地的墊子拾起:「娘娘這回可看錯了,將軍自幼與娘娘親厚,比起國公夫人也是絲毫不差的。將軍大概只有在娘娘面前才會如此行事,京中有些子傳言,說將軍是個鐵血無情的人,手段高明,冷酷得很。」


  衛憶抿了口茶,笑出聲來:「他慣是會遮掩的,大哥將他教得極好。」


  衛憶頓了頓,捻起一塊糕點來:「今年桂花開得好,同皇上說一聲,晚膳便擺在青陽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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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玉疲於應對朝堂之事,交了兵權,便不再過問政事,只關起門來呆在青陽宮裡練劍逗鳥,時不時調戲幾個宮人,舒坦得很。


  趙玉收了劍勢,貼身的大宮女早在樹蔭下候她多時。趙玉沖淺語笑了笑,撩起她一縷青絲放在鼻下深嗅,做出一副陶醉的樣子,惹得淺語氣呼呼地瞪她一眼,徑自走了。一旁的鶯歌見了,也隨著淺語一蹦一跳地出了園子。


  趙玉被拋在後面,不慌不忙地彎腰折下一支月季,又持劍削平了莖上的尖刺,這才幾個躍身追上,將手裡的鮮花遞出。待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為了爭花大打出手,她才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朵絹花來,親手為略輸一籌的淺語帶上。


  裝模作樣打鬧的兩人停了手,各自欣賞一下自個兒的戰利品,這才勉強原諒了趙玉。


  鶯歌將手中的花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扁著嘴開了口:「這花不扎手,可扎心的很呢,主子您每次都偏心未語。月季易逝,絹花不易,想必您還是對淺語更滿意些的。」


  趙玉輕笑,點點她的額頭:「小醋罈子,今兒讓小廚房給你多做一碗糖蒸酥酪如何?可還覺得主子偏心?」


  鶯歌這才滿意,連連點頭,成功換來趙玉和淺語啼笑皆非的眼神。鶯歌不理會他倆,仰起腦袋,自覺貪嘴不是個缺點,十分自得。


  衛錦站在不遠處,面上寫滿了痴慕,扶著花枝的手緊了緊,飛花落葉瀟瀟而下,像是下在他心上的雨。


  月露佳人,有晴無情是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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