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丸子與鵪鶉蛋
飯畢,遲黎先回了房。
族人皆住在樹屋裡,唯有他的房子建在地上。
屋前掛著兩盞燈,泛著黃色暖光,院后則是一片葯圃,被駱辛打理得整潔非常,那些奇形怪狀的藥草也比他離開之前茁壯許多。
他出神地看著眼前的藥草。
他忽然發覺,他對它們的照顧與關心實是太少。
這些年,他總是顧著自己的心意——下山遊歷,駱辛雖說莫要留遺憾,但這樣的他似是有些太過自私。
看著駱辛漸漸老去的身影,他想,雖對山下還有著一些牽挂,可他身為一族之長,肩上的責任不能再總是拋給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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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恩星與兔伢轉了一轉,見天色漸暗,便去尋花祈雪。
一路上,慕容恩星皆在籌劃一件事,回去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道:「不如今晚我們一起在院子里喝酒暢聊可好?」
芷歡正覺無趣,花祈雪也是樂意,他便自告奮勇地攬下此事,當即去張羅。
「兔伢妹妹你作甚去?」
兔伢指了指慕容恩星,步伐輕快地跟著一起去了。
芷歡見兔伢與慕容恩星走得十分近,心中有些犯愁,但她轉念一想,現下剛來綠野春,還是莫要有所行動為好。
花祈雪坐在桌前,雙手撐著腦袋。
從上午分開之後,她便再未看見雲翎。
說來也奇怪,若是想隔兩地,不得相見,心中自知無法,失落感倒是會少些;反而相處一地,這般不得見,倒是讓人心有空感。
她又在院中轉來轉去,不知該做些甚好,實覺空落落的,便準備去尋雲翎。
停蘭閣離她的住所不算遠。
閣中一片明亮。
還未上前,她便聽見屋裡傳來一陣議論聲,皆是關於妖都的話語,還說道些關於甚「七柱點」之類的事。
透著光亮一瞧,屋內坐著六個人,雲翎正在其中。
見他忙于思考,似是一時半刻抽不開身,她便決定還是莫要打擾他為好。
待要離開,驀地屋內變得安靜無聲。
木門一開,雲翎走了出來。
他那緊蹙的眉間在看見她的時候微微舒展開來。
他微微一笑,眼含關切,道:「怎麼了?」
屋內的五個男子,除去一個眉清目秀的瘦高個兒,其餘四個皆是鬍子拉碴的彪形大漢。
五人見雲翎與花祈雪在外交談,也不多視多言,只是靜待雲翎回來。
花祈雪知道他們還有要事相商,便長話短說,詢問雲翎一會兒院里的酒宴,他去不去?
雲翎自是去的,兩人約定好時間,她便先行離開。
雲翎見她走遠,才回了屋中。
「雷越這樣猖狂,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眼下還是安全的,莫要衝動為好。」
雲翎聽著眾人的言語,回想起往事。
那時他離開賢原山後,便與幾位朋友一同前往妖都。
妖都乃是妖類嚮往之地,而那時的雷越還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好大哥,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走一條「簡單」之路。
妖之修鍊,若是吸取同類修為亦或以人精氣為食,則比自然之法有效快速得多。
雲翎明白,綠野春與妖都之戰,雖非人之所願,卻是在所難免。
此事並非一蹴而就,眼下還有許多條件需要準備。
若按往常,他定要與五人商討至深夜。
可他此刻卻心有所念,是以便簡單地交代了一些事,不再深討。
花祈雪離開停蘭閣,心喜步快,回到屋前,還未進院子,便聽見一個粗啞的大嗓門道:「我大柳做的丸子,那叫一個香,你們今天可有口福啦!」
進院一看,一個高壯的男子站於桌前,便像一座山,將桌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他手持雙刀,一陣狂剁,便見菜葉肉沫亂飛。
「祈妹子,快來。」
「誒?」大柳抬臂抹抹汗水,逗趣道,「來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大柳我倒是有些害羞了啊!」
眾人見他那正兒八經的模樣鬨笑不已。
天色已暗,小院里卻是燈火通明。
有些鼻子尖的,聞著四飄的香味兒便來了;天生愛湊熱鬧的,也被眾人吸引而來。
不過多時,已是熱鬧非凡。
慕容恩星抬著兩缸酒,疾步而來。
酒缸一放,手指一抬,將大紅封布往身後一扔,道:「開喝!」
酒香四溢,觥籌交錯。
弦冰向來不喜與這些人聒噪玩鬧,卻也來了。
她坐在一旁,手持酒碗,眼望一處。
花祈雪正與兔伢捏丸子,忽見弦冰看著自己,雖覺奇怪卻並未躲開視線,只是朝著弦冰友好一笑。
也不知弦冰是何意,只見她眼眸一轉,抬碗喝酒,再也不去看花祈雪。
兔伢捏了幾個蘿蔔形的丸子,拿在手裡不住觀望,欣喜非常。
花祈雪則做了一個笑臉丸子。
圓吞吞的大丸子上放著兩個黃豆,一片彎彎的綠菜葉。
「這是給雲翎的?」芷歡道。
花祈雪點點頭。
適才見雲翎為事而憂,她希望能給他帶來一點歡樂。
靜默的弦冰忽發一言,只見她面色平靜,似是含著一分笑,道:「你不知道,雲翎他不愛吃這個。」
芷歡一聽,便知弦冰言下之意是在強調她與雲翎已相處了幾百年,而她對他的喜好自是了如指掌。
雖來綠野春只有短短的幾個時辰,但芷歡能夠看得出,弦冰在這裡並不受歡迎。
她極不喜弦冰那副高傲的做派,現下也不必在忌憚她,便想酸她一酸,當即眼梢一挑,道:「哎吆,弦冰姑娘你有所不知,若是我們祈妹子親手做的,哪怕是毒、葯雲翎也是笑著吃呢。」
弦冰雖是妒火中燒,卻不是沉不住氣之人,見芷歡如此,她也只是冷哼一聲,並不回嘴,兀自喝酒。
「丸子好啦!」
大柳手持十來根竹籤,往鍋子里一抄,串得整齊,腕力一出,丸子串便飛向眾人手中。
見眾人吃得香,他樂得嘴都合不攏,當即又開始做起新的來。
今兒的下酒菜也是由他所做。
他身形魁梧,食量驚人,可偏生對食物又挑剔,總是尋不著如意之味。
正好他雖為妖,卻又不喜修鍊,便有了大把的時間用來琢磨做飯,是以這些年尋食材做美食,如此往複,竟讓他練就一身好廚藝。
來了綠野春后,只要有這般的酒宴,掌勺的自然是他,他也樂此不疲。
每逢綠野春有這樣的熱鬧時,雲翎多半是來不了的。
是以他一來,眾人皆是歡喜,紛紛遞酒與他,他便接過一飲而盡。
保護著綠野春,又有著這樣的親近之感,眾人自是對他十分敬仰。
一輪酒畢,雲翎徑自來到花祈雪身旁。
兩人時而低語,時而笑容滿面。
一旁的弦冰看在眼裡。
他那修長的手指正在剝落蛋殼,輕巧而又認真,留下一個底座,擺在她的面前。
兩個剝了殼的鵪鶉蛋,光滑可愛。
又用蛋殼擺了一個含笑的嘴唇,他忽而皺皺眉,又將嘴唇的弧度微微一調。
見她開心,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溫柔。
弦冰沒有再看下去,她離開了這裡。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雲翎很陌生,她與他相處的這幾百年裡,從未見過適才那般的他。
不知是酒意還是怎地,她甚至有些恍惚,跌跌撞撞一個人回到屋裡,坐在窗前失神半晌。
到了深夜,酒宴方散。
醉醺醺的人們各自回家。
月色微蒙。
花祈雪目送雲翎離開。
適才在停蘭閣中,雖是隻言片語,但她聽得出情勢的嚴峻。
可他還是不對她提起半分。
荊潯之仇已報,尋雙親之事雖沒了線索,但她心懷希望,總有一天會找得到。
而眼下,她會將此事放一放,她要與他共同面對綠野春之事。
心中抱定主意,她心中又是堅定又是從容,當即回了屋,安穩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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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淅淅瀝瀝的小雨降臨綠地,山中霧氣環繞,竟似仙境。
弦冰來到停蘭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