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規劃
接下來的一月里，莫奈難得過上了一段還算平靜的生活。
也許是因為他們在上次任務中死傷過多還沒來得及補充的緣故，在這一個月中十組再沒出過任務。沒見過西蒙，沒見過阿諾德，甚至連米婭也不常見，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莫奈通常都待在房間里捧著幾塊大磚頭研究，諾亞倒是常待在房間里，只是他見莫奈一副專註的模樣就也不打擾，唯有在對方忘了時間的時候才幫忙給他帶上飯回來。
要培養出一名優秀的機械師，少則數十年，多則上百年。
該如何去設計，如何挑選原材料進行製造，如何去編寫合適的演算法將能耗壓低，這些問題一代一代積累而下，在先前的問題得到解決的同時卻又湧現出了更多的疑問，人類的思維愈發廣闊，但是同時卻又遭受到了局限。
若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機械師，通常從十幾歲的少年時期就得開始進行學習，經過系統的基礎學科教學與長期的策劃開發，將思維的觸鬚向底層蔓延，才能在長久的積累后脫穎而出——但並非所有有此理想的少年們都能成功，說到底這還是一個需要天賦與靈感的職業，因而在混跡數十年後才勉強踏入中游的人數不勝數。
多少人因為天賦問題而止步不前，令莫奈徘徊許久的卻不是這一個原因。林立大師遺留下的筆記或許對外界的人來說是難得的珍品，但於莫奈自己來說卻是晦澀難懂的新的語言，過去的那些年裡他一直是摸索著在這條路上前行，雖然最後也走出了一段距離，並架起了屬於自己的知識殿堂，但沒有堅實地基的房子也不過是空中樓閣，在到達一定高度之後就再難再往上繼續建造。
而老頭交付給他的正是他一直以來最缺乏也最渴望的東西。
儘管依舊沒辦法和那些走正統道路用十幾年來打基礎的機械師相比，但有了這些知識的補充，原本一些晦澀的地方也逐漸開始明了。將最後一面書頁合上，莫奈閉上眼，將這段時間以來所看到的內容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因為與一號的精神鏈接的緣故，他沒花多少時間便將這些東西都記了下來——但僅僅只是記憶還不夠，他需要消化這些知識，將其都變為自己的東西。
不斷有新的想法從他腦中冒出，又不斷地被他自己否決，莫奈看著手邊已經用完的畫本，在將今早新畫下的設計仔細看過一遍之後便乾脆撕了下來，拿起一號就向外跑去。沿途難得見到了第十組的星盜，那些神色算不上好看的灰港人在見到他時先是一愣，然後扯起笑和他打著招呼。
也許是知道他救下了諾亞與西蒙，這些原本只與灰港人交好的星盜漸漸也開始對這個古怪的外鄉人放下了警惕，只是這段時間以來莫奈神出鬼沒的，倒也沒和他們有好好相處過一段時間，他笑著向途經的人點頭，回過頭便飛快地離開這個地方。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暴烈的陽光讓剛踏出基地大門的莫奈忍不住眯起了眼。用一段時間適應了這熱度，將手中散開的白紙卷好，他再度向著前方跑去，穿過熱鬧的街道，他很快就看到了那露出一條縫隙的破舊木屋，莫奈見此禁不住露出笑容來，他大步跨了進去飛快掃了一眼周圍，很快就在一旁看到了拿著掃帚正在掃著地的老人。
「老頭老頭！」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老人飛快地抖了抖眉毛，他倚著手中的掃帚看向一旁歡快地進了門的星盜，隨即冷哼一聲道：「都看完了？」
「沒看完我敢來找你么？」
莫奈聞言笑了起來，那小虎牙從他的唇縫顯露，難得顯得整個人有些孩子氣，他將手中的白紙在櫃檯上展露出來，迫不及待地回頭招呼道：
「老頭！你快過來看看，這樣能行么？」
老人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半晌，這才緩慢走了過去，他手裡依舊拿著掃帚，在經過莫奈時將那掃帚遞到了對方手裡，只淡淡地道：「一會你幫我把地給掃了。」
——這老頭使喚起人來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莫奈在心中這般想著，但是此時只要老頭樂意給他看一眼，別說是掃地，就是讓他把這破房子再修一遍都不在話下，因此莫奈只爽快地點了點頭，便有些緊張地看著對面的人。
老人將那畫紙在空中抖了抖，便眯著眼仔細打量起來，他原本不抱太大的期待，但在掃了一遍之後卻忽而一滯，原本想要出口的諷刺話語也被噎了回去。乾枯的手指緩慢沿著那圓滑的線條向下行進，老人皺到一塊的眉頭輕微地舒展開，他原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目光掃過面前神采飛揚的星盜時又閉了嘴，將那聲不錯吞掉。
「還算可以，比起上次那個糟糕的東西來已經勉強可以入眼了。」
將手中的紙張放回櫃檯上，老人面無表情地這般說著。聽完老頭說的話，莫奈原本向上翹著的嘴角垮了一垮，不過習慣了這老頭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的性格，他很快就又打起精神來，繼續追問道：「那還有沒有什麼可以改動的地方？」
「給我說說你的想法。」
老頭不咸不淡地如此說道，他十指交扣放於桌面，明明只是個開著家破店的小老頭，莫奈卻恍惚產生了此刻自己正在高等學府面對著機械師導師進行面試的錯覺——當然，只是錯覺而已，他連學校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又何來這樣的妄想。
收了心中過於雀躍的心情和不知散到何處的思緒，莫奈理了理思路，便開始給面前的老頭講著自己的設計，他的眼神專註而熱烈，因而並未發現面前之人的視線已沒有放在那紙面上，而是直直注視著自己的方向。
那向來沒有神採的渾濁雙眼一點一點透出複雜神色，相扣的十指漸漸收緊，在手背上扣出深深的印記。
——你確定你所做的一切是對的嗎？星盜……這是一個星盜。
——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場災難？
「……新的設計下，一號的動作會更加靈活，如果再為它的軀殼增加新的材料，那麼它會更加隱蔽而不引人注目。」
從口袋中掏出依舊沒有裝上蛛腿的一號，莫奈抬起眸望向面前的人這般說道，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閃耀著亮光——這亮光如此熱烈而澄澈，彷彿能將所有陰霾驅散得不見一絲蹤跡。
老人的眼眸猛然一顫，隨即緊閉上了眼，他聽見自己沉默了半晌，繼而沉聲說道：
「不行，你再換一個設計。」
「……」
莫奈聞言一愣，他望著面前的老人，看著那人伸出手從他手中接過一號，那殘破的蜘蛛安靜地躺在老人的掌心上，老人緩慢縮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就像是在對待一個珍寶。
老人輕嘆了一聲，他抬起眼，裡面的麻木散了八分，反倒透出嚴謹而認真的神色，望著面前依舊愣神的星盜，老人緩慢地如此出聲：
「小子，你聽好了。在所有動過精神鏈接手術的試驗品中，你是唯一的一個倖存者，你是特殊的，獨一無二的，而一號……它也是這世上最特殊的智能產物。
當你與它進行精神鏈接時，你便是一號，一號便是你，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莫奈漸漸斂起了唇邊的笑容，他認真地望著面前的老人，看著那人坐直了身，將一號送到了他們中間。
「你不該只把它當成普通的寵物，它所能做到的，遠比你現在能想到的要多得多。」老人望著面前的人，繼而道：「一號是你的半身，你要學會怎麼去挖掘它的才能，現在你的能力或許遠遠不夠，但是——在一切開始之前，你一定要有一個規劃，然後不斷去升級它，完善它……你還記得嗎？」
破舊的店鋪里，老人伸出另一隻手抬起手中蜘蛛的蛛腿，將里側收縮的鋒刃暴露在那年輕的星盜面前。
「嵌入式武器，從一開始你就提到了，而你卻沒有過多去關注。你要更多去了解這個與你進行精神鏈接的光腦，學會完全控制它，使用它，然後通過它去控制其他光腦，使用其他光腦……或是智腦。
做到這點不是很容易，但這只是一個小功能，我想以你的天賦一定可以完成。而在最開始，你可以利用空間壓縮技術將你的武器收納在一號的控制之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讓它成為最特別的光腦，也讓你變得更加隨心所欲。」
莫奈懸在半空中的指尖忍不住顫抖起來，他微睜大了眼望著面前的人，這是一條他從未想過的路，一直以來一號是他的輔助，但這個人卻一言道出，它本該成為你的半身。
背對著陽光坐著，老人的臉龐隱沒在陰影之中，他緩慢向下划著一號的蛛腿，抬起眸，裡面的凌厲神色不帶絲毫遮掩：
「你要讓一號成為你的武器。
——獨一無二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