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11.21
景萏知道何老爺近來身體抱恙,上次何承諾出院的時候他就順道檢查,後來也沒什麼,她也沒當回事兒,這次過來,不料人已經卧床不起。
他蒼老的面頰上布滿了皺紋,那些褶皺緊緊貼著骨頭,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現在看來全是渾濁不堪,人彷彿被掏走了靈魂一般,醫療器械滴滴作響,滿身的管子,透亮的液體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午後的陽光曬的人渾身滾燙,他安靜的躺在那裡看不出一絲生氣。
只有肖湳陪在一旁,見人進來並未搭理她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拉上了窗帘,
何承諾該是嚇壞了,蹭著小身體使勁兒靠著景萏,小聲的問道:「媽媽,老爺爺他怎麼了?」
她摸著他的頭道:「生病了。」
他小小的哦了一聲,才怯生生的說:「那趕緊打針吧,會很快好起來的,多吃飯,能長肉。」
老爺子聽到聲響,費力的抬起了眼皮,他已病重連說話都費勁,白天才抬起胳膊。
何承諾看了眼景萏道:「媽媽,老爺爺叫我。」
她輕輕推著他的肩道:「過去吧,老爺爺想看看你。」
何承諾抱著景萏的腿不敢過去,景萏俯身把人抱起來走了過去,何老爺子笑了笑,他的喉嚨發不出身,只比了個口型,在叫諾諾。
景萏說:「諾諾,老爺爺叫你呢。」
他緊緊的圈著景萏,才敢同床上的人說話。
「老爺爺要好好吃藥啊,會很快好的。」
肖湳過來不陰不陽道:「老爺爺現在需要休息,諾諾有空再來看他怎麼樣?」
何承諾乖乖的點了點頭。
景萏抱著兒子從醫院出來,路上人來人往,有人臉上掛著笑,有人臉上帶著痛。大院中心的噴泉,白色的水柱錯落有致,橙色的陽光被折射的五彩斑斕,霧氣掛著氣色的小彩虹,有幾個小朋友沒見過鮮似的在那兒玩兒。
何承諾眼巴巴的看著問道:「媽媽,我能去嗎?」
景萏回說:「不行,水太冷,你現在不能生病。」
他蔫著小腦袋回道:「那我真是一朵溫室的花兒。」
景萏拍了拍他背以示安慰,計程車過來,她隨手招了一輛上車,景萏帶著她兒子去了娘家。
蘇瀾戴著手套正在院子里鼓搗她的花兒,見景萏帶著何承諾回來才摘下來手套問道:「過來也不打一聲招呼,諾諾快來。」
景萏放下兒子問:「我爸呢?」
「在家。」
綠色草坪上有兩隻金毛懶洋洋的趴在那兒打盹,何承諾問自己可不可以跟狗玩兒,景萏又不同意,蘇瀾才安慰小外孫道:「等明年生了狗寶寶,就送給諾諾一隻,可以一直陪著你玩兒。」他拍手稱好。
門前的兩棵冬青肥綠肥綠的,清風一吹,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不絕於耳,景萏抬頭看到門框上掛著一排小動物形狀的風鈴,問了句:「我哥回來了?」
蘇瀾回道:「過年的時候甜甜跟你爸一起掛的,一直沒摘,喜歡可以讓諾諾都摘走。」
景萏敦促兒子去一旁玩,才同蘇瀾道:「媽,我要跟你說個事兒。」
「什麼?」
「我要離婚了。」
蘇瀾邊換了鞋邊嗯了一聲,她並未表現出多驚訝,只是道:「你們是商量好了嗎?笙笙也說要離婚。」
景萏不解:「他們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要離婚。」
「倆人吃飯吃不到一起,一個要吃中餐一個要吃西餐,所以要離婚。」
景萏提了壺往茶杯里倒水,嘴上說:「我不知道別人,我自己是受不了了。」
蘇瀾坐下道:「前幾天何嘉懿來過,找我們勸勸你。」
景萏手顫了一下,淡黃茶水落在白色的桌上,看起來髒兮兮的。她忙放下壺,抽了幾張紙把擦拭桌面,嘴上問道:「你們怎麼說的?」
「我沒說什麼,你爸爸說是幫親不辦理,以前他胡來我們沒說什麼,現在遇到問題了讓他自己解決。」蘇瀾說著嘆了口氣,順手指著一旁的沙發道:「後來他不說話了,就垂著腦袋在那兒坐著,也不走,下午還給我搬了幾個花盆,那麼一個大男人被冷落在那兒,看著怪可憐的,我就問你爸說要不要管管,你爸說他活該。晚上在這兒吃了一頓飯,我送嘉懿走的時候,他才說你在外面有人了。」
景萏擦拭桌面的動作一停滯塞,而後用力的在桌面上擦了一下,白色的紙已經髒了,她團了一團扔進了沙發旁的垃圾桶,腦子裡恍惚想起以前,以前他也常坐在那個位置給她講故事,看她拉琴,一坐就是一天。
蘇瀾握著了她的手繼續道:「那個男的媽媽給嘉懿打電話,讓他管好老婆不要勾引他兒子。」
她的心顫了一下,臉頰不由發燙,彷彿被捉現行似的慚愧,蔥白的五指收回,捲成了個無力的拳頭。
「嘉懿他說剛開始聽了很憤怒,想衝過去質問你,後來到了機場又折回來了,他不怪你,以前他也不好,你們算是互相扯平,只要你跟那個男人斷了,這件事不提了,以後你們還照常過。」
景萏陷入了沉思,她上下兩排牙齒咬著舌尖,稍微用力,便有疼痛傳到大腦,這樣才能稍微刺激一下那顆麻木的心,良久才開口問道:「媽,你覺得我怎麼樣做合適?」
蘇瀾轉了一句問道:「你覺得跟嘉懿在一起過不好,換一個就能好嗎?」
「陸虎對我很好。」
「對方有所求當然對你好。」蘇瀾頓了一下,又問:「你回來跟嘉懿聊過沒?」
景萏只覺得口腔乾澀,渾身無力,她搖搖頭道:「我去醫院轉了一圈就來您這裡了。」
「這是你們兩個的事情,要你們自己好好談談。」她輕輕撫著女兒的肩頭道:「你對那個陸虎是有多喜歡?」
「談不上多喜歡,我那段時間煩透了嘉懿的私生活,諾諾又生病,他幫著找的造血幹細胞,而且他一直在追我,然後——然後就在一起了。」
「那你有多喜歡他?」
景萏驚訝的看著母親,一時張口結舌,她有多喜歡陸虎,說不清楚,比起心,性的吸引更大。有時候厭惡比喜歡要多,他的說話方式太過直白。不喜歡他的行為,比如昨天往自己嘴裡塞東西,這讓她感到了極大的不尊重。還有很多小細節,無處不給人一種髒兮兮的感覺。
即便是離婚,她會選擇嫁給陸虎嗎?景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更像是一個避難所,在潘多拉魔盒打開之後躲過這一劫,風平浪靜之後她應該會背起行囊到下一站,遇到新的人,開始新的生活,這個避難所會成為懷念也可能永遠消失在記憶。
可是這對陸虎極不公平。
景萏覺得自己像個無恥的小偷被眾人捉住無處遁形,這個問題她答不上來,甚至是不想面對,她鬆了口氣道:「先不說他,不過我還是決定跟嘉懿離婚。」
「不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了?」
景萏拂了母親的手道:「媽媽,我不想再失望,現在我已經快被折磨的不會愛了,解脫了對誰都是件好事。」
蘇瀾垂著眼皮道:「要是這樣,我也不多說了,你爸爸在書房,你有什麼要跟他說的去找他就是。」
景萏道:「不打攪他了,這兩天你先幫我看著諾諾,過兩天我來接他。」
「不留下吃個飯?」
景萏搖頭,回說:「再見。」她也沒跟兒子招呼,悄悄的走了。
這幾天何承諾一直跟著景萏,提防性也不如之前那樣強,專心致志的在角落裡玩兒沙子,等玩兒膩了才回頭喊:「媽媽,快來幫幫我。」他一回頭卻發現客廳空蕩蕩的,小孩兒心裡一害怕扔了小鏟子噔噔的往院子里跑。
那兩隻大犬在青青草地上撒歡的跑,水管往外呲水,小花兒上濕漉漉,可一眼望去又冷又孤獨,他茫然的站在那裡,等蘇瀾從牆角走出來喊了一聲諾諾,何承諾看見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
陸虎回家就鑽進被窩睡了一覺,他本來定了個時間等景萏到了給她打電話,這幾日興奮過頭積勞成困,一鬆懈下來,眼皮子跟抹了膠水兒似的,睜都睜不開,一覺醒來天黑的跟鍋底似的,他吭了一聲半坐起來,開了床頭的燈,撈了手機打開,刺目的光扎的眯了眯眼,他解鎖了手機,打開未接電話一欄,並沒有景萏的,陸虎在心裡嘶了一聲,這人!怎麼這麼犟。陸虎舉著手機往燈旁邊靠了靠,眼睛漸漸適應了光亮,他打開簡訊,全是10086的問候。
「嘿!這人,幹什麼呢。」
陸虎直接撥了過去,他把手機摁在耳邊,另一手在桌上撈了煙盒拇指挑開了煙盒的蓋子,翻手一倒,煙全散落在桌上,他隨便撈了一根塞在嘴裡,吧嗒一聲開了火,藍色的火焰燒紅了煙頭,他皺著臉吸了兩口,白色的煙霧從嘴巴的縫隙冒出來,辛辣火熱填滿胸腔,耳邊卻傳來的冰冷的機器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