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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已到了黃昏時分,夕陽落滿山坡,打歲寒山莊往山底下瞧,便看到紅楓林被渡了一層金輝。


  歲寒山已經許久沒回到山莊里來了,他不太喜歡一成不變的風景,也不想過多費心江湖的瑣事,難得回到故土,竟恍惚有種陌生的感覺。無論遇上什麼事情,歲寒山心中總是充滿了愉快與平靜,這也許是因為他很少會遇上為難與痛苦的事情。


  但人生總是充滿意外的。


  一個人行走江湖,有時候並不意味著你就是孑然一身,反而預兆著你所結交的朋友,所認識的仇人,都會與你的親朋好友聯繫在一起,甚至連你不認識的七大姑跟八大姨都要被拽出來。


  荀玉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這次中毒與歲棲白本身並無關係,儘管歲寒山也不認識什麼叫做江浸月的盲人,但是他卻認識這味毒,這一味本不該再次出現在世界上的毒。


  是與他有關係。


  歲寒山輕輕嘆了口氣,他很少對兒子以外的人或者事情嘆氣,這次也絕不例外,因為這次的事情,與他兒子的妻子有關係。儘管歲寒山還沒有與荀玉卿打過照面,但心中已知道歲棲白這傻小子多少已是非那人不娶了。


  他是喪過妻的男人,清楚那是何等痛苦。更何況,即便沒有兒媳這一層關係在,若是有人受他拖累而死,自然也是於心不安的。


  但這會兒倒不必想這件事,毒這種東西,要麼來勢洶洶,猛烈異常;要麼細水長流,溫吞無比。


  荀玉卿中的這種毒,恰好就是後者,若調養恰當,少說能拖上數月。


  等歲寒山觀夕陽結束,回到庄內的時候,荀玉卿已醒過來喝了葯,院子里之前煎藥的氣息還未散去,泛著點藥材的苦味。這會兒歲寒山回來,便正好與他打了個照面,這才算真真正正的與荀玉卿見了面。


  一個人要是忙著整日睡覺,臉色定然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荀玉卿自然也是如此,他的臉白的像是一塊玉,但整個人比起熟睡時卻靈動了許多,看起來似乎還是有些沒睡醒的渾渾噩噩,不過比之前看起來要好得多了。


  荀玉卿自然也看見了歲寒山,他之前便瞧見過一眼,只是不知道這人是誰,只覺得對方長相氣質無一不是極品,年紀也說不上老,正是成熟風韻,男人最吸引人的時刻,歲棲白與他相比,竟還像個冒失的年輕人,與一個孩子差不了多少。


  「您是……」荀玉卿遲疑道,語氣不自覺便帶了一點恭敬。


  沒有聽說歲棲白有兄弟啊?總不可能是他的朋友,難不成是像洛秋霽那樣的關係?

  歲寒山微微一笑,還沒有開口,便見著歲棲白從走廊處繞了過來,他便知道自己不必再開口了。荀玉卿順著對方充滿愉悅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歲棲白走了過來,詢問對方身份的心思就稍稍擱置了下來,極自然的走了過去。


  「爹。」


  歲棲白將手中的外袍披在荀玉卿身上后,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悄悄將被油紙包住的幾塊糖塞進了他手心裡頭,看向歲寒山的目光純潔又正直,父子倆好似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


  不知道該嘆息兒大不中留還是該讚賞兒子這一手漂亮貼心的歲寒山心情說不好是複雜還是不複雜,只好微微笑了笑,淡淡道:「到時辰了,一起去吃晚飯吧。」這個一起自然不是跟歲棲白說的,而是跟還屬於外人的荀玉卿說的。


  爹?

  荀玉卿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睡糊塗了還是這會兒還沒有醒,他好像是聽到歲棲白喊這個男人……看著歲棲白溫柔的雙眸,荀玉卿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嘴裡苦澀的藥味還沒散去,他急忙抿了一顆糖壓壓心。


  所以,原來歲寒山……是這個模樣啊。


  普天之下父子長得像是兄弟的雖說不多,但應該也並不太稀少,荀玉卿這會兒竟也不知道是該說歲棲白長得有點著急,還是說歲寒山實在太過年輕了。


  荀玉卿的眼睛又細又長,眼瞳因此並不顯得多大,可是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狹長的嫵媚,使得他春水秋波般的眸子又黑又深,思索著什麼的時候,便格外的柔情與朦朧。


  「怎麼了?」


  歲寒山自然不會留著等待親親熱熱的小輩一起走,他並沒有那麼不識相,也不至於那麼固執呆板,因此早早離開了,留給他們二人單獨的空間。歲棲白雖然不太清楚父親的一片好心,但也因為荀玉卿而留遲了一步,待在院子中低頭詢問道。


  荀玉卿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低聲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是有些吃驚。」他很少會去勉強別人做什麼事情,往往在過分的話語或是要求出口之前,荀玉卿就會立刻抑制住這種*,對歲寒山的疑問顯然也在此列當中。


  自然,荀玉卿心裡一清二楚的很,他若是問出口,歲棲白自然是會一五一十的回答他的。但是那樣子似乎對歲伯父不夠禮貌,對歲棲白也有些冒犯,無論他們二人在不在意,自己多少總該要有些注意才是。


  「我跟阿爹,的確長得不太像。」歲棲白卻誤會了荀玉卿的沉默,只當他是驚訝父子二人的樣貌,沉吟片刻才解釋道,「我隨我娘多一些,性子好像也是,爹他總是很愉快,很少對任何人發脾氣,也不太板著臉。」


  荀玉卿忽然樂了起來,他吃吃笑了聲,揶揄道:「原來你自己也知道么?」


  歲棲白臉上一紅。


  他們很快就到了吃飯的花廳,歲寒山已早早在那兒等著了,桌子上也擺滿了各色菜肴,平日裡頭向來臭著臉的蘇伯這次居然喜笑顏開,見著荀玉卿彷彿都順眼了許多,樂呵呵的繼續上著菜。


  直到歲寒山開了口,要他別再忙活了,蘇伯才算罷休。


  晚飯很豐盛,只是荀玉卿睡得太多,精神頭不太好,吃什麼都沒有胃口,任何美味吃到嘴裡也都有些味同嚼蠟的意思,所以他草草吃了一碗飯,沒有再繼續下去。


  雖說食不言寢不語,但不知為何,飯桌往往會成為溝通的最佳場所,要是再上幾瓶酒,指不定就能認回七八個兄弟哥們。


  既然飯菜吃不了多少,自然說話就成了主事。


  「你還有哪些地方不適嗎?」歲寒山是個極溫柔文雅的君子,他眉眼和善,語氣輕柔,微微笑起來的模樣高貴又矜持,沒有歲棲白那樣瞧起來威嚴跟冷酷,也不像秦雁過於柔軟,好似正正好恰到好處,任憑誰也升不起冒犯之心。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好像只是個魯莽稚氣的孩子。


  「好許多了,多謝。」荀玉卿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語氣謙和又恭敬,他瞧了瞧泰然自若的歲棲白,實在是想不到有這樣完美的男人作為父親的歲棲白,心理壓力到底有多大。


  難道說歲棲白的抗壓能力就是被他爹磨練出來的?

  歲寒山想到荀玉卿先前昏睡時嗔怪歲棲白的強勢模樣,又瞧瞧他如今臉色蒼白,和氣平靜的性子,暗道:這孩子長相雖美艷過頭了些,性子卻很沉靜,脾氣也不見驕縱,先前昏昏沉沉,言語之中還不忘袒護小棲,難怪小棲喜他愛他,也不足為奇。


  兩人在飯桌上才算真正的照過一面,對彼此的印象都極佳,而作為真正的重要人物,歲棲白反倒插不上話,乾脆老老實實的吃自己的飯。


  「你的毒,我已經有苗頭了,你不必擔心,過不了多久,我便能拿來解藥。」歲寒山緩緩道,他臉上還淡淡笑著,只是輕飄飄的拋下這句話來,卻比其他人發一萬句重誓,還要叫荀玉卿安心。


  還不待荀玉卿回答,歲寒山忽然又道,「可是我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若是你不願意說,我也絕不勉強。」他向來不是個愛為難別人的人,因此想要知道些什麼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有商有量,十分尊重對方的意願。


  「客氣了,歲伯父不妨直言?」荀玉卿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能夠幫上歲寒山的,又知道什麼歲寒山不知道的。


  若是江浸月的事,他早已將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盡數都告訴歲棲白了。


  歲棲白擱下了筷子,他的臉色一下子不太好看了起來,但卻沒有說話,他從來不會打斷歲寒山說任何話。而荀玉卿自然也看見了他的臉色,不由得更是心下一慌,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歲寒山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這時看起來忽然有幾分深不可測起來,那種叫人如沐春風的和善彷彿瞬間就消失不見了,待荀玉卿說完話,他又等了一等,確定對方接下來沒有話再要說了,這才緩緩開口道:「荀玉卿與辛夷,究竟哪個才是你的本名?」


  他說起這句話來,還是斯斯文文的,好似沒有一點煙火氣,彷彿問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可荀玉卿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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