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原來柳劍秋喜歡歲棲白,這好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荀玉卿當然沒走,他的輕功雖然稱不上冠絕天下,卻也絕非等閑,就悄悄躲在了房樑上。本來他想著歲棲白不願意搭理自己,大不了就出去找找意無涯,與意無涯商量商量。


  無論怎麼說,總比留在屋子裡頭,被捆得像頭豬、腦子也變得好似一頭豬一樣的歲棲白氣得發瘋來得有盼頭。


  哪知他剛一出門,就發現沒了意無涯的蹤影不說,還聽見了腳步聲,因為擔心是柳劍秋折返,就乾脆回來躲了起來。


  結果還真是柳劍秋。


  荀玉卿坐在樑上,暗道自己簡直烏鴉嘴,想什麼來什麼,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呸呸呸!

  其實——


  荀玉卿無端想起那一日在歲寒山莊,他與歲棲白分別的時候,歲棲白低語說出的那幾個字來。他……他註定是無法回應歲棲白的心意了,兩人的關係已如此劍拔弩張,總之,等救出歲棲白后,兩人也許往後便沒有一點干係了。


  畢竟歲棲白的態度,已非常明顯了。


  人心肉生,荀玉卿自然也會覺得難過退縮,甚至是生氣,只是他卻又忽然想起被自己留在蛇窟之中時,歲棲白是怎樣的心碎斷腸。


  人註定是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責任的,荀玉卿從點下歲棲白穴道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方才被歲棲白冷言冷語時,想起兩人當初交好時的情形,仍是忍不住有些難受。


  算我活該倒霉,自討苦吃!

  柳劍秋聽著倒像是對歲棲白誠心實意的很,若是他果真改過向善,又與歲棲白自幼青梅竹馬,說不定幾年後就成了江湖之中一對神仙眷侶,而且世上更是多了一個武藝高強的好人。


  而且聽柳劍秋說話的語氣,定然是痴情十分的,往後歲棲白也有福氣。


  可是……


  其實這天底下有人喜歡歲棲白,荀玉卿本該高興的很,畢竟歲棲白是他的朋友——哪怕如今只有他自己這麼認為了。更何況別人要是喜歡歲棲白,說不準歲棲白慢慢的,往後就會將感情轉到那人身上去,荀玉卿自然也不必感覺有些虧欠與尷尬。


  可是這柳劍秋好似並不是什麼好人。


  荀玉卿心中一陣彆扭,忍不住有些泛酸,暗暗道:喜歡一個人,總應當是對他好,柳劍秋雖說自己願意為歲棲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他現在做的事哪有一點悔過的意思,歲棲白受了重傷,被捆在此處,想必都是他做得好事。嘴上甜的像蜜,可害起人來卻半點都不含糊,這跟病嬌有什麼區別!豈能信他!


  即便歲棲白要跟別人在一起,也絕不應該跟柳劍秋在一起,他這人渾身上下沒半點好,根本配不上歲棲白。


  雖不知為何,但荀玉卿這麼一想,卻無端心安了些許,他在心裡堅定道:柳劍秋確實配不上歲棲白,更何況歲棲白也不喜歡他,既是強迫,那無論男女,都是一樣的可恥了。


  他躺在樑上,把整件事兒翻來覆去的想了一遍,從先前的退縮委屈、憤怒憂心變成了極為自信滿滿,只覺自己心胸寬廣的很,縱然歲棲白對他冷言冷語,他依舊是好聲好氣,渾然不計較,善良到留下救人。


  歲棲白平日裡頭為武林做了那麼多事兒,這會兒也沒見什麼名聲極好的名門正派,什麼高風亮節的大俠前來救他,反倒還是自己這個偷東西的小賊過來做好事不留名。


  荀玉卿在心裡哼哼了兩句,聽著下頭好似沒有了動靜,便瞥了一眼下去瞧了瞧,屋內似乎只剩下了歲棲白一人,沒有了柳劍秋的蹤影。剛剛想的太過入神,柳劍秋什麼時候走的竟都沒有發覺。


  他輕盈的從樑上翻過身去,好似只正在挑選路線的貓,四肢著地,黑髮一挽銜在口中,衣裳上的白紗全被收了起來,落在腰側兩邊微微抖動著。在狹小的房樑上慢慢挪動了會兒,荀玉卿四下一瞧,確定柳劍秋已不在房中了,這才安下心來。


  「你沒有走?」


  歲棲白的聲音忽然響起。


  荀玉卿的身體微微一僵,他整個人幾乎都伏在樑上,便格外明顯出被帶子收緊的腰線,挺翹的臀部,還有衣擺側旁勾勒出的雙腿纖長而柔韌,看起來整個人有些像蜘蛛,而且是最毒的黑寡婦,吐著絲,結成網,勒緊任何昏頭轉向衝上來的獵物,將他們牢牢困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所以歲棲白的目光連一點多停留的時間都不捨得施捨,急匆匆的收了回來。


  他早已落入荀玉卿的蛛網,已不必再讓自己更凄慘一些。


  剛剛挪動了位置,荀玉卿的動作有些大,叫歲棲白髮現並不奇怪,可不知怎的,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尷尬。


  「關你什麼事。」荀玉卿嘴硬道,他忍不住瞧了歲棲白一樣,輕聲道,「你不要我管你,卻要來管我的閑事。」


  歲棲白看了看他,忍不住道:「你不是說,不管我願不願意,都要管我么?」


  「是又怎樣?」荀玉卿道。


  「我也是如此。」歲棲白答道。


  荀玉卿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不是還怪我么?」他實在無意在這危險關頭演什麼苦情劇,也知道歲棲白要他離開定不會是因為什麼故意賭氣,但仍為歲棲白這句話感到些許歡欣喜悅。


  「你不過是偷了一樣東西。」歲棲白淡淡道,「總歸罪不至死,你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去自尋死路嗎?哪怕你另有目的,我也會與你提起此事。至於怪不怪你,早先也許有些,如今也全都沒了,你不必在意。」


  他果然心中還是記著的,自己當初在蛇窟說是為他而來這句話。


  「你雖說不怪我,可你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我怪你怪的要死,恨你恨得要命』,我實在聽不出哪怕一點兒不必在意的意思。」荀玉卿苦笑道,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瞧見歲棲白瞪大了眼睛看他,好似是在看什麼珍稀動物一樣。


  想來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遇上敢這麼與他胡攪蠻纏的人。


  「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卑鄙小人。」荀玉卿淡淡的,極快說道:「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我活也好,死也罷,都不關你的事情。反正我救你,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我來此的目的,跟你沒有分毫關係。」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歲棲白,嘴唇微微動了動,苦澀道:「歲棲白,我們二人若是從來沒有見過面,那可該有多好,我何以為你牽腸掛肚至今。好端端的,還要委屈自己來看你的臉色。若非我知道自己只是犯了一件小事,偷了樣東西,還當是我殺了人家滿門的大罪孽。


  這話說得滿腹怨氣,倒好似是歲棲白小氣的不是,說是抱怨也可,說是委屈也成,只是聽著味道不對,歲棲白聽得神情古怪,只覺得荀玉卿此話說來,好似飽含著他自己也全然不知道感情。


  為你牽腸掛肚,為你委屈自己……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等久了約會的女郎與情郎撒嬌的話語,總之無論如何,不適合出現在兩個男人身上,尤其是不適合出現在荀玉卿對歲棲白說話的情況下。荀玉卿顯然也覺察到了自己話語之中的不對味,但此時此刻,騎虎難下,也只好假裝不知了。


  「你且在這兒逍遙快活吧。」荀玉卿故意岔開話題道,「反正被柳劍秋捆在這裡,日日聽他說些你儂我儂的情話,倒還不如落在我手裡,你的價值還要更高一些,我拿你去歲寒山莊換銀子,你也早有自由,不必與你的青梅竹馬天天柔腸百轉。」


  荀玉卿發誓自己真的只是想調侃兩句,可是話是一出口就打了轉,反倒變得自己好似拈酸吃醋了起來,話更不對味了。


  歲棲白的神情看起來更加古怪了,就好像是看著荀玉卿活吞了一隻青蛙那樣的古怪跟微妙。荀玉卿反應極快,當即對他怒目而視,冷冷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我與你說話你拿耳朵聽就是了!」


  這已是強詞奪理了。


  今日也不知道是犯了哪家的太歲,說出來的話好似無論如何都不大對勁的很,荀玉卿說完這句話,乾脆就把嘴巴緊緊的閉上了,一句話也不說。他打樑上落了下來,解下塞在腰間的白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過身瞧了瞧歲棲白的傷勢。


  看了半晌,也只知他胸口受了重傷,眉宇之間仍是困獸般的狠厲與警惕,眼下微微有些泛青,可見他這幾日精神緊繃的很,並未休息好。


  「你好好休息。」荀玉卿緩緩道,「瘦了就不值錢了。」


  荀玉卿的手輕輕落在了被褥上,扶著歲棲白的脖子,一手壓著他的肩膀,叫他安然的躺了下去。歲棲白並沒有反抗,他看著荀玉卿為他掖了掖被子,就好像是個剛過門的新媳婦,手腳勤快,溫柔體貼的很。


  「你……」


  歲棲白的聲音微微一頓,他看見荀玉卿的表情,對方看起來依舊溫順恭謙,但眸中閃著冷光,好似下意識掖著被子的手就要掐到自己的喉嚨上來。


  那兩個字打舌尖一挑,吞了下去,歲棲白嘆氣道:「你小心些,我等你。」


  荀玉卿這才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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