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哥哥,你還好么?」
柴小木將兜帽掀下,見著荀玉卿神色微白,忍不住問道:「我瞧你好似不大好,不然咱們休息一會兒好了。」
「不必了。」荀玉卿搖了搖頭,自打荀玉卿傷勢好轉后陸慈郎一直不甚開心,臨走前才知荀玉卿受了傷后又受了寒氣,寒氣入了心肺,往後恐怕總會手足具冷,醫治不好了。柴小木聽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荀玉卿卻不大以為然,反倒安慰柴小木:「這也好,冬天多穿一些,夏日倒不怕熱了。」
柴小木又哭又笑,活像只被踢了的小狗般可憐巴巴的看著荀玉卿。
「不必。」荀玉卿輕輕呼出一口氣,其實他倒並不是覺得很冷,畢竟內力流轉,他現在反倒怕睡著,若不蓋得厚厚的,半夜總要冷醒過來,凍得臉色發青,在萬草谷時還有陸慈郎為他調理,用藥物調解,如今出門在外,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得夜夜打坐,而後久了,也慢慢變成了習慣,經常打坐時睡著,再久一些,運功便成了常態。
荀玉卿苦中作樂,暗道這也算是另一種的寒玉床了。
其實這到底是不同的,因運功的原因,體內氣血運轉,他總是睡不安穩,也睡不長久,只好多睡少時,有時候大半夜的只能倒吊著自己當蝙蝠。
人生幾大快樂,無非吃得好睡得飽,后一樣荀玉卿已不太指望了,好在他的牙齒好好地,還能把睡覺的快樂從吃上面找回來。
直到今天,荀玉卿才終於理解,什麼叫做倒霉多了總會習慣的。
秦雁忽然伸過手來,輕輕握了握荀玉卿的左手,一觸即分,荀玉卿只當秦雁是無意碰到,並不在意。
近來正在倒春寒,冷得刺骨,荀玉卿裹緊了斗篷,把臉藏在兜帽里,不想拖了隊伍後腿。也不願意自己受了點寒氣,就叫人擔心來關懷去的,他自己覺得沒什麼事情,當然不需要什麼特殊的對待。
秦雁只覺得自己掌心方才好似握了一塊冷玉,柔膩而冰冷,心中微微一疼,便道:「我有些累了,咱們休息休息吧。」
「好!我去抓些獵物回來!」柴小木滿口答應,轉身就跑,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黑影之中。
秦雁與荀玉卿便拾了些柴火做了個火堆,又搭了簡易的烤肉架子,荀玉卿坐在火旁烤火,他看起來沒什麼表情,眼角有些許極不顯眼的細紋,秦雁透過火凝視著荀玉卿的臉龐。
荀玉卿是個美人,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秦雁就一清二楚的很。
那張皮囊活像是畫中描繪出的魅妖精怪,但底下藏著的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秦雁總覺得這張臉笑起來應當是風情萬種,但荀玉卿笑起來的時候,只是很好看。
好看的足以叫人怦然心動。
「我……我有些困,休息一會兒,等小木來了,你再喊醒我。」荀玉卿呆在火堆旁暖和了會兒,便萌生了困意,也不待秦雁回答,便往後頭的樹上一靠,閉目入睡了。
秦雁應了一聲,那棵樹年紀還不大,荀玉卿靠著不太舒服,他瞧著荀玉卿睡不安穩,便走了過去,將肩膀輕輕摟過,荀玉卿便順勢枕在了他肩頭,神情稍稍舒緩了些。
「大哥哥!秦大哥!」
過了好一會兒柴小木才回來,他打了兩隻野兔,一隻獐子,不算太多,只夠勉強果腹,不過配上乾糧倒是正好。秦雁抬眸瞧他,輕輕將食指別在嘴唇間「噓」了一聲,柴小木瞬間安靜了下來,眨了眨眼睛,自去將獵物處理了,穿在烤架上燒烤。
「小木。」
肉的油脂被烤了出來,發出滋滋的響聲,柴小木目不轉睛的盯著烤肉,不時擦一擦嘴角,生怕有口水流出來叫人看了笑話,乍聽見秦雁喊他,便轉過頭去,剛要開腔,看見荀玉卿的睡臉,又立刻壓了下去:「秦大哥,你喊我什麼事?」
他的聲音實在輕的太過小心翼翼了。
秦雁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道:「我是想問你,你是怎麼認識玉卿的?他是不是與你是故交,還是……他與你的長輩有舊?怎麼待你這般盡心儘力,想來是受了你長輩照顧你了?」他其實心知肚明絕不是如此,只是想探探柴小木的口風。
「不知道。不過不是的。」柴小木搖了搖頭,否認道,「我從沒有見過大哥哥,爺爺也沒有提過他認識的人。我……我是在樂爺爺他家的密室里見到大哥哥的,他那時候便待我很好了,教我武功,還給了我吃的,又送了一把刀給我,可惜那把刀壞了。」
秦雁見過那把刀,算不上什麼神兵利刃,卻也不算太差。
「那他確實很照顧你了。」秦雁低聲道。
「是啊,大哥哥對我特別特別好。」柴小木渾然不覺秦雁心底想些什麼,只是點頭應答道,「我以後一定會報答大哥哥的。」
秦雁心中對荀玉卿的疑惑越來越多,不過他也清楚,柴小木生性天真單純,此刻又對荀玉卿這般信任有加,無論自己怎麼說,定然是絕不會信的。其實秦雁直至如今,也不覺得荀玉卿是什麼壞人,他看過柴小木的武功路數,與荀玉卿截然不同,但兩人的輕功身法與內力卻是如出一轍。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令荀玉卿毫無保留的對一個山野少年傾囊相授。
人只可能對兩種人無緣無故的付出,一個是喜歡的人,另一個就是孩子。若荀玉卿喜歡柴小木,秦雁絕不會瞧不出來,那嫵媚狹長的雙眸里對柴小木只有疼愛寵溺的包容之意,全然是長輩之情,並無他心。
要說是孩子,荀玉卿不過二十來歲,小木已有十六七來歲,怎麼想,也絕不可能有血緣關係。
秦雁正細細思索著,柴小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秦雁要問這許多問題,問完又什麼都不說,但他天性乖順,見秦雁沉入自己的思緒,便專心致志的烤起肉來了。
還在睡夢中的荀玉卿聞到一陣肉香,他本就睡得不深,這會兒便立刻醒了過來,正好見著柴小木將樹枝從架子上拿下。他也未發覺自己靠在秦雁身上,極自然的坐直身來笑道:「好呀,吃肉不喊我,要不是大哥哥自己起來,豈不是只能啃骨頭了。」
柴小木向天叫屈:「我還沒來得及,還想讓大哥哥你多睡會兒呢。」
荀玉卿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本就是戲謔之言,見柴小木十分委屈,便又安慰他道:「好啦,大哥哥與你開玩笑的,好好的男子漢,說哭就哭,像什麼樣子,又不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吃不得苦。」
「才沒哭!」柴小木氣鼓鼓道。
烤兔燙的很,柴小木凌空亂揮舞了會兒,才撕下肉來分給秦雁與荀玉卿,荀玉卿倒真有些餓了,三口兩口便將兔腿啃完了,見秦雁手中的肉慢騰騰的吃了幾口,不急不緩,神情也毫無半分困頓飢餓,心中便明了對方是謊稱自己要休息,實則是叫他與柴小木二人休息。
秦雁貫來溫柔體貼,也從不傷人的面子,這種不動聲色的淡然總叫人格外受用。
荀玉卿暗道:夜間趕路本也危險,三人就著火堆睡上一宿,第二日精神滿滿的再趕路,倒要更好些。
他這般一想,倒覺得秦雁提出休息是一件極好的事,也不多逞強,只好好將肉吃完了,從袖中掏出手巾擦了擦手。
剛吃飽不能睡下,荀玉卿便開口道:「咱們今日在旅店聽見的消息,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你是說姑蘇雙燕?」秦雁微微皺眉,若有所思道,「她們姐妹倆向來行事低調,從未結仇,忽然叫人重傷,實在是很奇怪。」
「要是她們掌握了一些秘密,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荀玉卿淡淡道,「我總覺得最近江湖的事情很多,有些事實在是太叫人摸不著頭腦,也太湊巧了一些。」
秦雁問道:「你想去姑蘇一趟?」
「沒有必要,我只是在想,姑蘇雙燕之後會是誰。」
「你的意思是,姑蘇雙燕是小木之後的第二個受害者?」
柴小木正啃著兔肉,聞言立刻轉過臉來,荀玉卿沉吟道:「要是我是柳劍秋,又盤算著陷害歲棲白,我只會選兩種方式,一種就是在江湖之中有些許地位武功又不高的美麗女人,還有一種,就是那些足夠有權有勢的武林大俠。」
女人的身邊總是圍繞著男人,無論她們願不願意,美麗本身就是一種蜜糖,招蜂引蝶。
江湖上的謠言總是最不靠譜,又最來勢洶洶的,一對男女見面點了點頭,第二天便能傳成他們一塊兒喝了酒;第三天便是一同進了一間房;第四天便能傳成他們是一對情人;到第五天,好嘛,他們已是板上釘釘的姘頭了。
只要雙燕說出劍上有流水紋,世人自會自動補完一切劇情的。
「說來我打探到了另一個消息。」秦雁忽然道,「歲棲白打金蛇蛇窟回來之後,歲寒山莊便閉門謝客至如今。」
他看見荀玉卿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幾下,就像一個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