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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阮雨聲番外

  第28章 阮雨聲番外


    這場雨來得太遲,遲到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原來他們之間的故事,本可以不在十二歲那年就講完。


    小學五年級那年,阮雨聲去市裏的國際酒店參加媽媽一個朋友的婚禮。那天阮雨聲到得很早,大人們紛紛落座寒暄,他閑得無聊,索性一個人去一樓大廳裏閑逛。


    大廳裏的水晶燈明亮晃眼,大理石地麵光滑,有小男孩在地上玩起了滑板。


    一個白裙子小女孩站在一旁哭,說小男孩搶了她的滑板,要他把滑板還給她。看樣子小男孩玩的是小女孩的滑板。


    “行啊,還你。”小男孩收起臉上的笑意,把滑板抱起來,卻沒有親手把它交給小女孩,而是將它朝小女孩的身上用力扔了過去。


    小女孩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阮雨聲正要衝過去,就看見另一個穿粉裙子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從旁邊推了這個小女孩一把,然後,她們一起摔倒在地上。萬幸的是,兩個女孩都沒有被砸到。


    小男孩見狀逃走,迅速跑出了酒店大門。


    白裙子小女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相反的是,粉裙子小女孩明明看樣子摔得比她更重,卻一聲都沒吭。


    “你受傷了嗎?”粉裙子小女孩平靜地問。


    白裙子小女孩點頭,給她看了看自己右手拇指指節上被擦破的地方。


    “沒事,姐姐這裏有創可貼,貼上就好了。”粉裙子小女孩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創可貼,撕開包裝紙後,把它貼在了白裙子小女孩的手指上,貼的時候還幫她輕輕吹了吹。


    “謝謝姐姐。”白裙子小女孩說。


    粉裙子小女孩沒說話,隻是淡淡笑了笑。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一個女人突然從包廂門裏走了過來,扯過粉裙子小女孩的胳膊,“婚禮馬上開始了,都在找花童呢,趕緊跟我過去!”


    女人問:“腿怎麽了?”


    粉裙子小女孩抿著唇,搖了搖頭說:“沒事。”


    “沒事兒你不走快點!磨磨蹭蹭的!”女人扯著粉裙子小女孩胳膊的力氣加大了些,小女孩咬著唇皺起了眉。


    阮雨聲站在台階扶手後麵,將眼前發生的一切看進了眼裏。


    明明一副小公主的模樣,卻沒有像公主一樣被寵壞,反而更像個灰姑娘,隱忍堅強,讓人忍不住心疼。


    好慘的公主,他在心裏感慨。


    回到婚禮現場後,阮雨聲坐在圓形餐桌前,扭頭去看台上。新郎新娘攜手跟著音樂向前走,阮雨聲的目光卻落在了跟在新娘身後的粉裙子小女孩身上。小女孩目光溫和,笑容得體,阮雨聲莫名覺得有點刺眼,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淡粉色的裙擺上。


    裙擺將她膝蓋上的傷完整遮擋住,什麽都看不到。可看不到,不代表不會疼。


    這麽疼還能笑得這麽自然大方,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阮雨聲第二次見到這個小女孩,是在學校大屏幕播放的校園節目上。


    “欸,葉瀟上電視了!”


    “我女神真好看!”


    阮雨聲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小女孩就是身邊男生經常議論的,隔壁小學五年(3)班的葉瀟,那個校花葉瀟。


    “我上次去書店看見她了,想和她說幾句話,結果她特高冷,根本不搭理我。”


    “那是因為你長得醜!”


    “滾。”


    “聽說女神隻學習,不看電視也不玩遊戲。聽她班同學說,從來沒看見過她吃零食。你說女神不吃零食吃什麽啊?她是不是喝露水長大的?”


    阮雨聲扯起唇角,無奈笑了笑。


    那天的婚禮宴席上,幾個大人在飯桌上閑聊,忽然有一個阿姨提了一句“這兩個小花童長得可都真好看”,話題便引到了葉瀟的身上。她們開始談論起葉瀟的媽媽。


    “她那麽要強的一個人,偏偏沒她妹妹嫁得好,不過生的孩子倒是挺優秀,看這小姑娘,多漂亮多懂事。”


    “再懂事不也是個姑娘嗎?聽說她婆家就因為她生了個姑娘,更不待見他們兩口子了。”


    “不過就她這個脾氣,孩子也挺可憐。去年有一次,我去接我家孩子放學,買了一袋雪糕拎在手上,正好碰見她領著孩子出來,就想給孩子一支,她倒好,直接給擋回去了,說她家孩子從來不吃零食。”


    “她有氣也不能全撒孩子身上吧,看這姑娘的小身板,都瘦成什麽樣了。”


    阮雨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會想起婚禮那天她的樣子。或許是因為那個阿姨和他的媽媽一樣,脾氣都不怎麽好。然而不同的是,他的媽媽隻是對他發脾氣,卻很少管他,可她卻比他更可憐一點。


    又或許是因為,他也經常作為一個“王子”被身邊的女生這樣議論。她們說喜歡他,卻從來不了解真正的他。


    “欸,待會兒放學還去看葉瀟不?”身邊一個男生問。


    “去啊。”另一個男生回答,然後扭頭對阮雨聲說,“聲哥,晚上先不和你去打遊戲了,我女神在電視台有節目,我想去看看。”


    “一起去吧。”阮雨聲說,“一起去,看完再去打遊戲。”


    兩個男生表情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後來,每次班上的男生去看葉瀟,阮雨聲都會和他們一起。


    文具店裏,幾個女孩子認真地挑選本子和鋼筆,她卻把視線落在門口櫃台播放著電視劇的小電視機上,出神看了很久。直到女孩子們在一旁喊她,她才回過神來,去幫她們挑本子和筆。


    飾品店裏,幾個女孩子舔著甜筒挑選發卡和頭飾,隻有她空著手,認真地去幫其他女孩子選東西,什麽都不吃,什麽都不買。


    暮色染紅的林蔭路上,他看見她背著書包蹲在路邊喂給小狗東西吃,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小狗的頭。


    “姐姐的媽媽不讓姐姐養小狗,所以姐姐不能帶你回家了。晚上天黑也不要害怕,姐姐每天都會來陪你的。”


    “你不知道姐姐的媽媽多凶,比天黑還可怕。”


    再後來,媽媽說讓他轉去隔壁小學,問他想去哪個班級。


    幾乎是出於本能,他說,三班吧。


    新班級的同學們都非常歡迎他。女生們經常偷看他,往他的桌箱裏塞信、零食和禮物。男生們都愛和他玩,很聽他的話,一口一個“聲哥”叫他。


    所有人都很喜歡他,除了她。


    他轉來那天,全班同學都抬起頭來,彎著眼睛衝他親切友善地笑。隻有她淡淡瞧了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去讀課本。


    但他卻並沒有因此對她印象不好,反而覺得她果然很特別、很好玩。


    像是帶著某種使命感來到她身邊一樣,他特別想對她好。十二歲的阮雨聲絞盡腦汁,卻最終隻想出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對她好。


    他買雪糕給她吃,在她媽媽麵前誇獎她,在計算機課上陪她一起打遊戲。因為她當衛生委員受了委屈,所以他告訴全班同學都必須聽她的話。因為知道她沒記住動作,所以他在和她跳交誼舞的時候故意出盡洋相,把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因為看出了她畫的小鳥是她自己,所以他在小鳥飛翔的地方畫滿了鮮花。


    他也很喜歡逗她,願意惹她生氣。因為她總是冷冰冰的,隻有生氣的時候,會瞪眼睛,會臉紅,會動手打人。


    他因此見到了一個更加鮮活自由、生動真實的葉瀟,一個別人眼裏從來沒見過的葉瀟。


    但他偶爾也會把她弄哭。


    她其實並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子,因為他親眼見到過,她和別人鬧矛盾不會哭,挨了批評不會哭,摔倒受傷也不會哭。


    好像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會特別愛哭,哭起來特別凶。但她也很容易被逗笑,笑起來特別好看。


    有一次她終於繃不住,委屈巴巴地和他哭訴,把心裏所有的埋怨委屈都說給他聽。語文成績將近滿分的葉瀟,哭訴起來卻前言不搭後語,上一秒鍾還在委屈巴巴地哭,下一秒鍾又開始凶巴巴地威脅他。她說真實的葉瀟很糟糕,他心想才不是。


    她不會知道真實的葉瀟究竟有多可愛。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不應該活得這麽不開心,更不應該承受這麽多委屈。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就應該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被周圍所有人無條件地慣著寵著。


    可周圍沒有人知道她的難過和委屈,她也從不肯在任何人麵前展露自己最真實的樣子。


    後來他想,算了,她有他就夠了。


    反正他永遠會慣著她,沒有任何底線地去包容她。


    誰叫她隻有在自己麵前才肯卸下心防,像個囂張任性的小公主。


    阮雨聲一直都沒能忘記小學六年級下學期的那個雨天。


    那天她身體不舒服,走不動路,他背著她,送她去上鋼琴課。


    她趴在他的背上問他自己重不重,還特意把雨傘向他的頭頂上斜了斜。


    他嘴上逗她,問她自己能不能說實話,卻在心裏對她說,你不重的。


    你不重的。


    以後你難受的時候,可以一直放心地趴在我的背上。


    我可以一直背著你走。


    後來她又問他,未來我們不會分開的,對嗎?

    他說當然。


    他相信,未來他們會一直去同一個地方,永遠都不會分開。


    小學畢業那天,有好多人給他塞了禮物。阮雨聲本來沒有注意大家都送了他什麽,直到他看到了常馨月送給他的禮物,特意留意了一下。


    他對這個女生其實並沒有什麽印象,隻是她送給他的禮物很特別,是一張帶簽名的音樂專輯。阮雨聲記得葉瀟很喜歡周傑倫,突然很想買一張有周傑倫簽名的專輯送給她。


    他去常馨月的班級找她,她說專輯是在親戚開的音像店裏拿的,需要提前預訂。假期她可以幫他去店裏預訂,等到九月份開學的時候把專輯帶給他。


    他很開心地向她道了謝,和她約定好九月份開學見。


    他不知道葉瀟那天為什麽忽然和他鬧脾氣。


    她看上去很生氣,卻不肯告訴他原因,在他追問她時轉身就走,說什麽也不肯理他。


    不理他也就算了,還說把他給她的禮物給扔了,並且讓他莫名其妙失去了她給自己的那份畢業禮物。


    阮雨聲也很生氣。


    他不再追著她跑,站在原地不動對她放狠話。他說,你要是不等我的話,我可就自己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葉瀟還是沒有等他,自己氣鼓鼓地回家了。


    阮雨聲想,明天他一定要去她家找她,把屬於自己的那份禮物給要回來。


    那可是她專門給他準備的禮物。


    然而阮雨聲沒有預料到,那天他放的狠話竟然成真了。


    很多年後,阮雨聲想,那天他不該對她說那樣的話的。即便隻是在賭氣,他也不應該對她說那樣的話。


    因為他不曾料想到,十二歲那年的盛夏,的的確確見證了他們倆之間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分別。


    未來很多年後的他們,最初就是在那條林蔭路上走散的。


    爸爸一直在市裏做生意,很少回家。媽媽辭去了縣裏中學教師的工作,打算去市裏一家薪資更高的私立中學任教。


    其實媽媽不說他也知道,她執意要搬到市裏去住,是為了去看住爸爸。媽媽和他說過,爸爸可能在外麵有人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決不肯搬走。他又喊又鬧,媽媽被他氣得撫著額頭瞪著他說:“你要是不同意搬,就別要你這個媽,也別要你這個家了!”


    小學畢業那天晚上,他被媽媽拖上了去市裏的火車,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和她說。


    阮雨聲發現,自從把家搬到市裏之後,爸媽的矛盾開始變得越來越多。他們各自的工作都很忙,幾乎很少回家,回了家也總是吵架,一吵就停不下來。


    “你什麽時候能改改你整天嬉皮笑臉的德行?”媽媽紅著眼眶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己這副德行有多招人討厭?”


    “你該成熟一點了,小聲。”


    於是阮雨聲學會了收斂性子,不再嘴貧話多,不再沒心沒肺。


    鄰居家的叔叔阿姨一直在外地打工,家裏常年隻有一個奶奶在。奶奶人很好,和爸媽相處得也還不錯。爸媽工作忙的時候,會讓他自己去鄰居奶奶家吃飯。


    奶奶有一個小孫女,名字叫黃伊澄。


    不知道為什麽,在和黃伊澄的相處過程中,阮雨聲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小女孩。


    黃伊澄嘴甜,話很多,像個跟屁蟲一樣,走到哪裏都非要黏著他。


    她卻不愛說話,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更不會主動黏著他,反而每次都要讓他追在她身後跑。不知道分開後的這段時間裏,有沒有人像他一樣追著她,陪著她,讓她能說一說心裏話。


    黃伊澄喜歡叫他哥哥,她卻隻會凶巴巴地喊他阮雨聲。但他好像還挺喜歡她喊他全名的。她喊他什麽名字都可以。她喊他什麽名字,他就喜歡什麽名字。


    黃伊澄受傷時總是大驚小怪,看到很小的傷口都會大哭。可她受傷了卻不會哭,平靜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分開後的這段時間裏,她有再受傷嗎?


    好像她一直都懂得怎樣去照顧自己,比如每天都隨身帶著創可貼。可萬一哪天她沒有照顧好自己怎麽辦?不肯哭,不肯找別人幫忙,別人發現不了,又該怎麽去幫她?

    黃伊澄的父母遠在外地,卻有奶奶陪在身邊。奶奶對她很好,她每天在充滿愛的環境裏長大。可她的媽媽卻總是對她發脾氣。她不開心的時候有再去那家奶茶店嗎?到市裏後,他發了封郵件給奶茶店用來收集客人意見的郵箱,希望老板能在入冬後給每個座位都綁上一個坐墊。那家奶茶店哪裏都好,就是冬天的時候椅子太冰了。她一直都很怕冰。


    他忽然好想她。


    好想去找她。


    十一假期過後,學校組織他們去F縣的博物館參觀。他迫切想要去找她的心情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那天中午他在學校操場上剛打完球,打算回家洗個澡就出發,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短信上寫:兒子,媽媽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阮雨聲大腦“嗡”的一聲,一邊拚命給媽媽打電話一邊飛速往家跑,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等他趕到家的時候,周圍的鄰居們對他說,媽媽已經被送去市中心醫院搶救了。


    他守在ICU門外接連好幾天,直到醫生通知他媽媽脫離了危險,他終於再撐不住,癱倒在了地上。


    後來媽媽說想離婚,他答應了。再後來,媽媽情緒越來越不穩,確診了抑鬱症。姥姥把媽媽接到了自己家,因為媽媽沒辦法繼續在家裏住下去。他一個人住在家裏,鄰居奶奶每天都會叫他去吃飯,給他做很多好吃的。他心裏過意不去,所以經常讓黃伊澄在學校用他的飯卡。黃伊澄依舊喜歡黏著他,每天追在他身後問他是不是不開心,告訴他不開心是可以哭出來的。


    他不想哭。


    他隻是很想念一個人。


    有幾次實在想得不行的時候,他坐大巴車回到了縣裏,在一中附近找一個隱蔽的地方等她放學,然後遠遠地看上她一眼。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麵對她。


    如今這個樣子的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尤其是她最渴望的快樂和自由。


    時間可以讓傷口慢慢愈合,之後的這兩年裏,他把全部精力投放在學習上,告訴自己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隻是因為他覺得,還有她在等自己。


    不可以自怨自艾,不可以悲觀逃避。不然他哪裏有底氣重新走到她身邊,重新去給她保護和陪伴。


    漸漸地,他的生活狀態逐漸好轉,媽媽的病情也得到了控製。


    中考他考了全市第二名,然後他聽說,考第一名的是一個叫葉瀟的女生。


    教育局把錄取名單貼在了大門口,他在紅榜上看到了她的名字。


    恍惚間,他好像又聽見那聲凶巴巴的“阮雨聲”了。


    他盯著她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站在紅榜前一直沒有離開。和他一起來看榜的哥們兒調侃他自戀,考個全市第二就開始自我陶醉,連球都不去打了。他笑了笑,沒去理會他們的話。後來又有人問這個葉瀟是誰,一個周邊縣城初中的學生怎麽能考這麽高的分數,問阮雨聲輸給她心裏服不服。


    阮雨聲沒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的名字上。


    他在心裏給出的那個答案從來沒變過。如果輸給了別人,他可能真的會不服。但如果輸給了她,他永遠心服口服。


    她是他心底最驕傲的小公主。


    因為她怕輸,輸了會哭,所以他永遠都不會舍得讓她輸。


    兩個月,再過兩個月,他就可以再見到她了。


    再次見到,讓他想念了三年漫長光陰的,他的公主陛下。


    阮雨聲再次見到葉瀟是在開學那天中午。


    食堂裏,黃伊澄端著杯咖啡大聲地喊他。他抬眼望過去,看到她被身邊幾個打鬧的男生撞了一下,手裏的熱咖啡嘩啦一下灑在了旁邊那個女生的身上。


    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是葉瀟。


    他想念了整整三年的葉瀟。


    阮雨聲幾乎是片刻不待地穿過人群衝了過去,看到她身前的校服被咖啡黏在了身上。


    剛接好的咖啡,她肯定被燙得很疼。


    阮雨聲心裏一陣煩躁,第一反應是特別想去找剛剛那幾個打鬧的男生算賬,繼而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要答應黃伊澄幫她買這杯咖啡。


    他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遞給她,然後看到洛一川也跑了過來,同樣把一件校服給她遞了過去。


    她終於肯抬起頭,卻沒看他,而是看向了洛一川。


    然後,她接過了洛一川手裏的校服,轉身跑出了食堂。


    阮雨聲呆呆愣在原地。


    他好像被她當作了一個陌生人。


    她不記得他了嗎?真的就這麽輕而易舉地不記得他了嗎?


    他們也隻是分別了三年而已。


    “你倆認識?”他怔怔開口問洛一川。


    “嗯,我倆暑假在一個補課班上課。”洛一川碰了碰他的胳膊,忽然說,“我喜歡她。”


    阮雨聲怔了下神,呼吸都慢了一拍。


    “真的啊,川哥!”黃伊澄一臉興奮,熱切地說,“瀟瀟姐是我們班的,我幫你追她怎麽樣?”


    洛一川笑了下,大方說:“好啊。”


    阮雨聲沒有說話,視線仍舊落在空蕩蕩的食堂門口,愣愣看了很久。


    “哥哥,你和瀟瀟姐怎麽認識的啊?”黃伊澄困惑地問,將他的思緒拖了回來。


    “小學同學。”阮雨聲淡淡說。


    “真的!這麽巧嗎?瀟瀟姐是不是在小學就有好多人追?你給我講講你們小時候的事吧,我好想聽!”


    黃伊澄喋喋不休,阮雨聲卻隻覺得煩,一個字都不想和她多說。


    “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他敷衍道。


    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那些回憶,他憑什麽要講給別人聽?

    那是迄今為止,他心裏最視若珍寶的一段回憶。


    那天中午他心裏不痛快,飯也沒胃口吃,直接去籃球場打了兩個小時的球。


    等他抱著球回班的時候,忽然看見葉瀟出現在他們班的門口,手裏拿著洛一川給她的那件校服。


    她是不記得他了嗎?


    洛一川高聲喊了下她的名字,對她笑。她轉身走過來,和洛一川說話,看都沒看他一眼。


    然後,她和洛一川一起往自己班的教室走。他聽見洛一川很小聲地問了句,你們兩個之前不是認識嗎?


    她隻是冷冷地回答了兩個字。


    她說,不熟。


    那天晚上放學的時候,他和黃伊澄一起回家。黃伊澄忽然對他說:“哥哥,下午我和瀟瀟姐聊天,還聊到你了呢。”


    阮雨聲腳步一頓。


    “我和你說一件事,你可別生氣啊。”


    “本來我想你倆是小學同學,就想問問她你小時候什麽樣。但是她說,小時候的事她都不怎麽記得了。”


    “後來有個外班的男生來給她送奶茶,我看她沒有表現出很開心,幾乎沒什麽反應。我就問她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阮雨聲突然抬眼看她。


    “我還問她喜不喜歡你這樣的,她說不喜歡。”


    “但是我喜歡你呀,別人我都不喜歡,我就隻喜歡你。”黃伊澄說著就要把臉往他懷裏蹭。


    阮雨聲一下躲開,黃伊澄差點摔倒。


    “你怎麽這麽討厭啊!”


    “你是不是小時候也沒少欺負瀟瀟姐?難怪她討厭你,不記得你!”


    阮雨聲從來就沒覺得黃伊澄這麽招人煩過。


    因為鄰居奶奶對他的照顧,他一直把黃伊澄當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照顧和慣著。但就算是慣著自己的親妹妹,他也不是沒有底線。


    黃伊澄一直追著他吵,吵得他心煩,可他卻懶得去和她計較了。因為他心裏有一件讓他更煩的事。


    他喜歡的女孩,好像連他是誰都不記得。或者是因為討厭他,故意裝作不記得。


    人長大了總是會變,對人和事物的看法也會變。


    阮雨聲想,大概小時候的葉瀟還覺得和他打打鬧鬧挺開心的,而如今長大成熟的葉瀟,卻開始討厭自己這種吊兒郎當的男生了。


    葉瀟變了,他也變了。


    比如現在,他在發覺葉瀟不理他的時候,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黏上去追著她問為什麽了。


    也不會在得知洛一川喜歡她後,直截了當地和洛一川說,我也喜歡她,咱倆得公平競爭。


    現在的阮雨聲,有時會在心裏問自己,阮雨聲,你憑什麽覺得她會喜歡你?


    曾經有那麽多女生當麵向他告白過,說喜歡他,他漸漸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好像他被女生喜歡從來都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然而當他麵對自己真正喜歡的女孩時,他卻忽然沒了自信。


    他害怕萬一她不喜歡他怎麽辦。


    萬一她不喜歡他,他該怎麽辦?

    阮雨聲想,如果她不願意讓他成為她的王子的話,那他就會選擇後退一步,去當一個站在她身後的騎士。她討厭他,他便不會再刻意去招惹她,讓她不高興。


    能當她的騎士就夠了。


    競賽前一天,他看見她臉色蒼白地蹲在走廊裏罰站,一下心裏特別堵,堵得他煩悶。他故意撒謊頂撞尤萍,請尤萍回班上課,沒計較後果。不當這個班長又能怎麽樣,他見不得她受苦。


    發現她生著病考試,他身側的窗戶關不上,窗簾又壞了,他右手答著題,左手一直扯著窗簾幫她擋風。他把監考老師拿來的厚校服裹在她身上,在數學老師讓她批卷的時候把卷子搶過來自己批。他看見她疲憊地靠在牆上,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問她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吃藥。可他心裏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關心她。他隻能借批卷子的機會把身體往前湊,讓她靠在自己的影子上,用自己的影子抱一抱她。


    抱一抱,就不難受了。


    阮雨聲抬起頭去看她的背影,心髒一陣一陣地發疼。他看得出來她很難受。她不會知道,看見她這副樣子,他比她還要難受。


    因為知道她想學文,卻最終迫於父母和老師的壓力選了理科,他主動去找老洛,請求老洛幫她解決難題。她生日那天,他讓於洋在餐廳裏掛滿了粉色氣球,因為她說過她最喜歡粉色。他在台上給她唱周傑倫的歌,因為他曾經答應過陪她一起去聽一場周傑倫的演唱會。黃伊澄想和他一起唱《屋頂》,他低下頭切了歌。


    他沒辦法和黃伊澄一起唱這首歌,隻是因為那句“在屋頂和我愛的人”。如果對方不是她,他永遠沒辦法把這句歌詞唱出口。


    後來,他收到了媽媽身體不舒服的消息,急匆匆趕回了家,沒能來得及親口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又長大一歲了,我的小公主。


    文理分科後,她轉去了高一(16)班。他知道洛一川在課間的時候不和自己去打球,是因為要去十六班找她。所以每次他都會主動和洛一川說陪他一起去。


    柔和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漏進教室門口,將她周身的輪廓打亮。琥珀色的光影裏,他遇見了好多個葉瀟。


    和路過的學妹笑著打招呼的葉瀟。


    耐心地幫大大咧咧的顧嘉南整理校服領子的葉瀟。


    熬完夜眼睛冒著水光,傻乎乎地用手去揉眼睛的葉瀟。


    有時候他會想,洛一川眼中的葉瀟,大概和所有人眼中的葉瀟是一樣的。那個葉瀟冷清,不愛說話,禮貌得體,事事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完美。


    但那不是真正的葉瀟。


    隻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很累,很害怕出錯,很容易對自己沒信心,所以才會學起習來連命都不要。


    葉瀟很累的時候,也會想找人發脾氣,可當她找不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選擇自己憋著。


    所以小時候她才會一看見他就朝他吼:“你去哪兒了阮雨聲!”


    她警告他說,你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如果你敢讓我找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隻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其實脾氣很壞,有時候甚至特別蠻不講理。她打人的樣子很凶,力氣會比別的女孩子大很多。可她也很善良溫暖,喜歡別別扭扭地關心人,一邊肆無忌憚地欺負他,一邊時時不忘護著他,聽見任何一個人說關於他的不好的話都會特別不高興。


    他喜歡的,是旁人眼中也葉瀟,也是自己眼中的葉瀟。


    他喜歡好的葉瀟,也喜歡壞的葉瀟。


    他喜歡的,從來都是全部的葉瀟。


    他和她扮演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一扮就是一年多。


    高二上學期,他在打籃球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高一的學弟,名字叫葉風。在得知少年是葉風後,他忽然沒頭沒腦地笑了。


    他想起了葉瀟口中那個討厭的葉風。為什麽葉風比她聰明,比她更招人喜歡,比她更自由自在……為什麽家裏人總是要拿她和葉風比,她根本比不過……


    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傻瓜一樣。


    幹嗎要去聽別人的話,又幹嗎要去和別人比?

    在他的心裏,葉瀟永遠是唯一。


    他想告訴她,無論你什麽樣,你都是葉瀟。


    任何人都沒辦法和你比。


    因為任何人都不是葉瀟。


    葉風開朗自信,沒心沒肺,和葉瀟不像,反而很像小時候的阮雨聲。


    葉風和他說,他姐總喜歡凶他,從小就不喜歡和他一起玩。


    他、葉風和洛一川經常約著一起去學校的體育館打籃球。


    洛一川總是毫不避諱地和葉風打聽關於葉瀟的事。他不插話,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聽。


    像個賊,想獲得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他都隻能去偷。


    後來葉風開始喊洛一川姐夫,阮雨聲表麵上沒表現出什麽異樣,心裏卻不是很痛快。


    再後來,洛一川手術休學,托他和葉風幫忙照顧她。


    高二下學期,他留在班裏值日,在水房洗抹布的時候,忽然看到她從水房門口經過。


    他們對視上,見她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他也沒開口。


    然後他看見在她經過之後,十班的陸澤遠也跟了過去。


    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他把抹布扔在一邊就追了上去。


    他推開女廁所的門,看見陸澤遠正扯著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陸澤遠的力氣應該不小,他看到她疼得皺了眉。


    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把她拉到一邊,用盡全力狠狠地給了陸澤遠一拳。剛才的場景在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讓他覺得一拳還不夠,還想再來幾拳。


    然後陸澤遠落荒而走,他轉過身去看她,越看心裏越氣。


    他沒忍住衝她發了脾氣,語氣很不好地質問她,為什麽遇到這種事都不找他幫忙,她就這麽討厭他嗎?


    她已經這樣討厭他了嗎?

    然後她轉過身哭了。


    或許是因為他太凶了,或許是因為她被剛才發生的事嚇到了。原因大概是前一個。


    因為她哭著衝他吼,說他說得沒錯。她討厭他,也不需要他幫忙。


    和小學六年級大掃除那天的情景一樣。


    阮雨聲忽然很想像當時一樣,對她說,你討厭我吧。你討厭我吧,別哭,可以嗎?

    可如今的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像小時候一樣,能夠脫口就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因為她小時候就愛哭,又總是不帶紙,哭完借不到紙的時候就會哭得更凶,所以阮雨聲從那時候起就養成了隨身帶麵巾紙的習慣。


    這個習慣竟然被他不自覺地保留到了今天。


    阮雨聲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塞進她手心裏。


    看她哭得越來越凶,他心裏也跟著洪水泛濫。


    他終於再忍不住,試探著對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其實你可以把我當朋友。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有資格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陪著你。


    他不敢奢求更多,可以當她的朋友就足夠了。


    可她卻對他說,他們不是朋友。


    她說,她不想和他當朋友。


    她推開他跑了出去,阮雨聲站在原地,苦澀地扯了下唇角。


    其實也不是非要當朋友。


    你不想當朋友的話,當陌生人也可以。


    但是葉瀟,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

    別總讓我這個陌生人擔心你。


    那天過後,他繼續和她扮演陌生人的角色。發現了她對他的回避,他也努力不出現在她的麵前。有時候顧嘉南叫他一起出去玩,怕她會因為不想見到他而不肯去,他每次都會找個理由拒絕。


    高二下學期期中考試那天中午,在去學校的路上,他遭到了一群小混混的圍堵。因為一個人勢單力薄,他被按住半跪在了地上,被打得渾身是傷。注意到有路過的學生拿起電話報警,他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然而一個小混混突然在地上撿起一個空酒瓶朝他走了過來,同樣在此時,他注意到葉瀟從巷口出現,朝他飛奔過來。


    他思緒驟然一停,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葉瀟擋在了自己身前,小混混手裏的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他瞳孔驟縮,心髒處傳來猛烈的痛意,比他身上所有的傷加起來還要更痛。


    “葉瀟!”他開口喊她的名字,啞到幾乎失聲,眼淚在聲音發出前先滲了出來。他顫著手抱住失去意識的她,在她背上輕輕摸了摸,沾了滿手鮮紅的血。


    也是在這一刻,警車鳴笛聲從巷口傳入。幾個小混混四下逃竄,他紅著眼衝向那個拿起啤酒瓶的小混混,卻被趕來的警察緊緊攔住。


    眼底通紅一片,眼淚無聲落下,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這樣無力,連自己最喜歡的女孩,他都根本保護不了。


    醫院裏,他站在病房外等待醫生給她處理傷口,雙拳不自覺地越收越緊。路過的護士被他身上的傷嚇了一跳,勸他趕緊去作處理,他充耳不聞,固執地守在病房門口。


    直到醫生走出來,告訴他她的傷已經處理完畢,他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黃伊澄在此時趕了過來,陪他去處理傷口,後來又幫他去取藥。


    他獨自坐在病房裏,思緒有些恍惚。


    一定是陸澤遠對她說了什麽,她才會突然出現。但,她為什麽要衝過去幫自己擋那一下?

    這樣衝動不理性的舉動,一點都不像葉瀟會做出來的。


    注意到她睜眼醒來,他問她:“為什麽不考試跑過來?為什麽要衝過去幫我擋那一下?”


    他執著地等待她給出一個答案,懷揣著某種僥幸心理,拚命想去尋找能夠破解他心中難題的蛛絲馬跡。


    然後,她聽見他說,她不想虧欠他。


    怕自己虧欠,怕自己愧疚,怕自己還不起他的人情。


    於是,換了自己去承受最重的一擊。


    這就是她給出的答案。


    他低下頭,沒再說什麽。他其實很想告訴她,你從來都不欠我的。


    無論我為你做了什麽,都是我自願的。


    畢竟歸根結底,喜歡你這件事,也是我自願的。


    期末考試前的某天,他聽媽媽說,香港有一位姓陳的叔叔在追求她,想要照顧她,請她搬去香港住,並且希望他也能一起去。媽媽答應了那個叔叔,然後來征求他的意見。


    他和媽媽說,自己再考慮考慮。媽媽答應了他,卻還是提前幫他辦好了各種手續。


    期末考試結束那晚,於洋叫上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市郊的別墅玩。他沒有拒絕,因為顧嘉南說一定會把葉瀟帶過去。他忽然很想再見見她。


    他剛到別墅就被於洋叫出去打球,沒打多久就下起了大雨,於是他們隻能回到別墅裏玩其他遊戲。和一群人從外麵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她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太好,情緒似乎也有點低。


    是太累了嗎?累了為什麽不早點回房間休息?

    他忍不住又開始關心她,反應過來後,又忍不住嘲笑自己。


    她累不累,開不開心,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在茶幾前坐了下來,於洋往他手裏塞了張牌,匆忙地開始了“狼人殺”遊戲。他抽到的身份是“狼人”,剛睜開眼睛,就和她的視線正好撞上。


    她忽然流了鼻血,他連忙抽出兩張紙遞給了她。她用紙捂著鼻子起身去了洗手台,告訴大家說她沒事。其他人都坐了下來,他卻還是不放心,腳步不受控製地朝她走了過去。


    然後,他聽見她問他:“你找我有事?”


    他的確找她有事。


    然而千言萬語哽在喉中,阮雨聲忽然不知道究竟該和她說些什麽。


    他想問問她,為什麽經常流鼻血的毛病還沒好?有沒有去醫院看?市裏的醫院看不好,為什麽不去更好的醫院再看看?

    他想告訴她,他要去中國香港了,以後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其實於他而言,這座城市並沒有什麽讓他格外留戀的人或者事,除了她。


    他會舍不得她,舍不得到讓他想要不顧一切地留下來。


    可她卻一定不會想要再見到他吧。


    他對她說:“我要轉學了,去中國香港。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可如果你不希望我走,我也可以想盡辦法不走。


    你會希望我留下嗎,葉瀟?

    然後他聽見她說:“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


    那晚他睡不著覺,在冰箱裏拎了瓶冰水去門外透氣。大雨“劈啪”落下,朦朧雨幕中,阮雨聲恍惚回憶起十二歲那年的那個雨天。


    那天她趴在她的背上,問他,未來我們不會分開的,對吧?

    他從來都不想和她分開。


    這次也一樣,不是他非要和她分開的。


    是她不肯要他。


    塑料瓶裏的冰水很快見了底,阮雨聲把瓶子扔進手邊的垃圾桶裏,打算去冰箱再拿一瓶。


    路過客廳茶幾的時候,他瞥見了一瓶喝了幾口的果蔬汁。他不知道這瓶果蔬汁為什麽會出現在茶幾上,因為提前發現這種果蔬汁裏有她會過敏的成分,他特意把它們都及時收進了餐廳門後的紙箱裏。他下意識往女生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顧嘉南揉著眼睛推門走了出來。


    “瀟瀟又去廁所了,好久沒出來。”


    “她有點不舒服,來那個了……”


    然後,他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裏麵的人似乎打不開門。他想都沒想就喊她的名字,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阮雨聲大腦一片空白,直接衝過去猛撞了幾下門,終於把門撞開。


    他看到她靠牆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額頭上不斷向外滲著冷汗。


    他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卻因為心裏慌亂,連抬手的動作都在抖。他被她額頭的溫度燙得一下縮回了手。看她呼吸有些不暢,又想起了客廳茶幾上的半瓶果蔬汁,他瞬時反應過來,馬上轉過身把她背了起來。


    他背著她衝進雨幕裏,心裏急得不行,卻擔心她會害怕,邊跑邊安撫她說:“再忍一下,咱們馬上就到了。”


    她滾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熱度一路蔓延到他的心髒,燙得他疼痛難耐。


    沒跑多久,他突然感覺到雨傘朝自己的方向斜了斜,她似乎拚了力,將傘麵擋在了他的頭頂上。他的腳步猛地頓了頓。


    時光倒回到十二歲那年,她趴在他的背上,同樣把傘麵往他的方向傾斜。


    傻不傻。


    他在心裏問她,給我擋雨幹什麽?

    又是因為覺得麻煩了他,用這樣的方式還他的人情嗎?

    “阮雨聲。”


    她忽然聲音很輕地喊他的名字。


    阮雨聲的思緒被拉回來,還沒聽她說出下一句話,就感覺到肩上的重量一沉,頭頂的雨傘掉進了雨幕裏。


    “葉瀟!”他大聲喊她的名字,卻再也沒聽到她的回應。


    阮雨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醫院來的。


    他顧不得渾身被淋得濕透,背著她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的急診室,看著醫生把她放在病床上給她做檢查,終於扶著牆壁彎下腰,盯著滿是泥濘腳印的白色地磚鬆了口氣。


    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會是什麽呢?


    總不可能是一句挽留他的話。


    大概會是告訴他,她不用他管她,她不想欠他的人情。


    可他卻想問問她,他怎樣才能不去管她?


    他究竟怎樣才能做到不去管她?


    他這麽喜歡她。


    急診室的單人病房裏,護士給她打完點滴就離開了。


    阮雨聲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望著她熟睡的模樣靜靜出神。


    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照顧自己?

    明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還總讓自己生病。


    真是個傻瓜。


    阮雨聲想著,心裏又是一陣疼。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指尖,觸感仍舊冰涼。他捧起她的手,把它裹進自己的手掌裏,小心翼翼地幫她暖手。


    他忽然在想,未來幫她暖手的那個人,應該會是什麽樣子呢?


    未來她會愛上的那個人,會比自己更愛她嗎?

    會不會和他一樣,可以對她無底線地包容,可以懂她,看穿她所有偽裝出來的堅強?


    未來她要共度餘生的那個人,一定要比他更愛她。


    不然他怎麽能放心,又怎麽能甘心?

    病房門被推開,顧嘉南走了進來。阮雨聲把葉瀟的手放回被子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瀟瀟沒事了吧?”顧嘉南問。


    阮雨聲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點了點頭。


    顧嘉南盯著他看了看,把他拉出了病房。


    “你怎麽狼狽成這樣了?”顧嘉南皺著眉催促他,“趕緊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


    “行。”阮雨聲說。


    顧嘉南轉身走回了病房,沒過一會兒,看見阮雨聲又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兩個裝著熱水的礦泉水瓶。


    “放她手下麵。”阮雨聲低聲說。


    顧嘉南一愣,把水瓶接了過去,壓著嗓子問:“你這服務也太到位了吧?”


    “護士給的。”阮雨聲頓了下,淡淡說。


    “你還不走嗎?還是等瀟瀟醒了,你和她道個別再走?”顧嘉南問。


    “不道別了。”


    “這就走。”阮雨聲說著要走,目光卻黏在葉瀟安靜的睡顏上,怎麽都舍不得收回去。


    讓他最後再看一眼她。


    讓他最後再看一眼,他的公主陛下。


    阮雨聲到了中國香港後,獨自爬了三個多小時的山,去了郊外山上的一座寺廟裏。他聽很多當地人說,這是一座很靈的廟。


    寺廟的院子裏有一株極高的祈願樹,這裏的高僧對他說,把自己的願望寫下來掛在樹上,心願便能靈驗。他拿筆寫下了一張紅色字條,踩著梯子將它高高地掛在了樹上。


    他寫道——


    葉瀟一生平安順遂,事事如願以償。


    中國香港離北京實在太遠。他祈求神明,能夠跨過山水的距離,替他來護佑他的姑娘。


    他在中國香港的生活過得按部就班,還算十分順利。陳叔叔的女兒在國外讀書,家裏隻有陳叔叔、媽媽和他三個人住。


    他經常會在深夜裏去逛市實驗的貼吧。貼吧裏關於她的帖子很多,甚至有一些匿名記錄她每天日常的帖子。


    他一條一條地去看,從發帖人的描述中,知道了她每天穿衣服的顏色款式,每次考試中每一科的分數,知道了她哪天很開心,哪天情緒低落,哪天得到表揚,哪天受了委屈。


    高考前,聽說她報了北大,他忽然也很想去北京讀大學,去她的城市找她。


    北京離中國香港太遠了。


    她的生活離他太遠了。


    即便她依舊討厭他,不願意理他,即便他的奔赴依舊改變不了他們之間最終的結局,至少他還可以經常見到她,讓她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


    他控製不住自己想見她。


    他根本控製不住他自己。


    他最終還是決定了留在中國香港讀大學。媽媽在搬來後身體狀態時好時壞,他有些放心不下。黃伊澄報了中國香港的學校,在暑假就跑來了這邊。


    黃伊澄所在的學校距離他的學校並不近,但她還是很喜歡來找他。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在校園裏拍很多照片,然後配上自己寫的小作文發在微博上。


    他不願意見她,總是借口自己忙,從沒有主動去找過她。後來她突然不怎麽來找他了,聽說一個和她同班的男生在追求她。男生的長相和家世都很不錯,對她也很好,於是黃伊澄答應和他在一起了。


    挺好的,阮雨聲想,他終於把這個黏人的小尾巴給甩掉了。


    他繼續過自己的生活,在充實忙碌的間隙裏,偶爾,他會想起葉瀟。


    他找到了她的微博,也在手機裏保存了她的電話號碼。


    大概是因為她長得實在太漂亮,網上經常會出現一些她的照片和視頻。有時候,他會在手機的一些APP裏搜索她的名字。某天,他看到同院的學妹打開了一個短視頻,上麵是她正在接受一個校園采訪。


    主持人問:“想知道葉瀟學姐在中學時代有沒有遇見過讓自己心動的男生呢?”


    她說:“沒有。”


    好像她總是在一次次地告訴他,她不喜歡他。


    就連他自以為他們曾經很要好的小時候,於她而言,也並不算一段多麽愉快的回憶。


    她不喜歡那個總是捉弄和纏著她的小男孩。


    她喜歡的人,不會是那個讓她那麽討厭的阮雨聲。


    他在心底問自己,阮雨聲,你是不是早該學會放手了。


    你的女孩不喜歡你,從來都不喜歡你。


    陳叔叔結識了一位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是一位姓許的叔叔。許叔叔的女兒和他同歲,名字叫許月凝,也在他的學校讀書。許叔叔經常會帶著女兒來家裏做客,陳叔叔很喜歡許月凝,許叔叔也很喜歡他。


    陳叔叔一直陪著媽媽治病,隨著治療的推進,媽媽的情緒和身體狀態開始變得越來越好。陳叔叔對媽媽也一直很好,工作再忙都會準時回家陪她吃飯。看得出來,陳叔叔極力撮合他和許月凝,大概也是想借此機會讓媽媽更加開心一點。


    他被迫和許月凝單獨去餐廳吃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校園生活。許月凝忽然轉發給他一條比賽通知,說是一個有綜測加分的網絡科學技術大賽項目,猜他可能會感興趣,比賽的地點在北京。


    北京。


    那天許月凝和他聊了很多,他心不在焉地回應,腦海中隻有一個克製不住的念頭。


    去找她吧。


    既然還是放不下她,那就借這個機會,去北京找她一次,把所有的心意都向她坦白。即便你討厭我,不想見到我,我也還是要告訴你,葉瀟,我喜歡你。


    其實早在十二歲我們相遇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你了。


    我喜歡你凶巴巴對我發脾氣的樣子,喜歡你做什麽事都不肯服輸的樣子,喜歡你把柔軟善良裹進厚厚的殼的樣子,喜歡你依賴我、欺負我,卻又把我擋在身後保護我的樣子。


    你知道嗎,葉瀟?

    我喜歡你全部的樣子。


    我希望那個能陪伴你、照顧你、保護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我對待太多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這是我最自私認真的一次。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他報名了比賽,出發前一晚,他正在房間裏收拾行李,媽媽敲門走了進來,坐在床上問他:“兒子,你對月凝到底什麽感覺?喜不喜歡她?”


    他手上疊衣服的動作一頓,坦誠說:“媽,我有喜歡的人了。”


    媽媽震驚:“什麽時候的事?你們學校的?”


    他搖頭:“不是,是一個……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的女孩。”


    “有多小?”媽媽皺眉。


    阮雨聲笑了:“十二歲。”


    “十二歲……上小學?”


    阮雨聲點了點頭。


    媽媽笑著問:“她長什麽樣?漂亮嗎?”


    阮雨聲點頭:“漂亮,特別漂亮。”


    “有照片嗎?快給媽看看。”媽媽把他拽到自己身邊坐下,激動地說。


    阮雨聲唇角噙著笑,掏出手機解鎖,打開私密相冊,選了一張葉瀟的照片給媽媽看。


    “小姑娘真好看,”媽媽笑彎了眼睛,“性格什麽樣?性格好嗎?和月凝比什麽樣?”


    阮雨聲視線落向手機屏幕,目光溫柔地看著照片上的女孩:“她很好,特別好。”


    “她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他永遠不會拿她和任何人作比較。他喜歡她,隻是因為她是葉瀟。


    是那個所有人都覺得完美的葉瀟,也是那個她自己覺得沒那麽完美的葉瀟。


    她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因為任何人都不是葉瀟。


    “她在哪兒讀書?”


    “她在北京。”


    “北京……那她畢業了打算去哪兒工作?願意來這邊嗎?”


    阮雨聲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媽,如果我畢業之後想去北京工作,您肯答應嗎?”


    “當然答應,你不用管我,有你陳叔叔照顧我就行。”媽媽說著,拉起阮雨聲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摸了摸他的頭說,“兒子長大了,該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了。”


    “兒子,以前是媽不好,耽誤你了。你小時候我總衝你發火,後來你讀了初中,我又開始生病給你添麻煩。這些年媽媽沒能讓你快樂地長大,心裏真的覺得特別對不起你。”


    媽媽說著,眼裏含了淚,摸著他的頭,問他:“你願意原諒媽媽嗎?”


    阮雨聲伸手去幫媽媽擦眼淚:“我沒怪過您,真的。”


    “我兒子真好,”媽媽破涕為笑,一臉欣慰地看著他,“長得帥,優秀,還懂事,會疼人。我兒子喜歡的姑娘,肯定也特別好。”


    媽媽又說:“明天就去找人家,不許再拖了!”


    “好。”阮雨聲笑著答應,“明天就去找她。”


    比賽前夜,他剛到酒店放下行李,就乘地鐵去了北大。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路燈灑下的淡黃光暈裏,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生並肩走在路上。


    雪地很滑,她平衡力又不好,總是一不小心就要滑倒。男生會一直拉著她的胳膊,扶著她走。


    看得出來,這個男生成熟穩重,細心溫柔,對她特別嗬護關照。


    有兩個女生從他身邊經過。


    “你看!程以航和葉瀟!他倆真在一起了啊?”


    “他倆都在一起很長時間了,我們學生會的人都知道。可能是為了避嫌吧,兩個人一直沒公開承認過。”


    他站在原地,眼睫顫抖,眼底被寒風吹得通紅。


    雪忽然下得更大,從他的頭頂和肩上砸落下來。


    腳下積雪深厚,阮雨聲艱難地往校園門口走。風雪順著他的羽絨衣領口不斷鑽進去,寒意滲入骨髓,他被凍得渾身發疼。


    痛感使他的意識越發清醒。


    你還是來遲了,阮雨聲。


    比賽結束當晚,他和幾個在比賽中認識的師兄師弟在飯店聚餐。中間一個北大的師弟接了通語音通話,是他一個師兄打過來的,師兄的名字叫程以航。


    “怎麽樣師哥?今天和瀟瀟姐約會順利嗎?”


    “天氣太冷了,吃個飯就送她回去了。她怕冷。”


    “師哥真會疼老婆。”


    “我不疼她疼誰?”對麵的男生笑了笑,“別貧了,吃完飯早點回學校,別喝太多,注意點安全。”


    “知道了,師哥再見!”


    “你師兄?”阮雨聲問。


    “啊對,我們院學生會主席,程以航。”


    “他有女朋友了?”阮雨聲接著問,又解釋一句,“我以前聽朋友提起過他。”


    “他女朋友是我們學校的校花,漂亮優秀,人也好。我們都覺得他倆特別般配,天生一對。”


    “以航哥特別會照顧人,學習和工作能力強不說,脾氣性格也特別好。他爸媽都是我們學校的教授,相處起來一點架子都沒有,如沐春風。”


    “聽說兩位教授都特別喜歡瀟瀟姐。”


    阮雨聲夾菜的動作頓了很久,靜靜盯著眼前的餐碟,似乎連抬起一下胳膊都費力。


    這個世界上有人能給她更多,不好嗎?

    他應該給她祝福。


    不然能怎麽樣呢?


    本來,她就一直最討厭他,從來都不喜歡他。


    回中國香港不久後,他在籃球課上再次遇見了許月凝。他們選了同一門籃球課。


    阮雨聲沒有想到,許月凝平日裏看著文靜秀氣,實際上性格卻倔得厲害。她和他們這群男生打籃球也一定要打贏,然後她會在打贏之後神色驕傲地對他說,你輸了,阮雨聲。


    你輸了,阮雨聲。


    阮雨聲想,他應該學會如何去接受別人了。


    許月凝依舊經常和許叔叔來到家裏做客。他漸漸敞開心扉和她聊天,發現自己和她其實還算投緣。他們有不少共同話題,會不約而同地選同一門選修課,報同一個社會實踐項目。許月凝很要強,做什麽都要和他爭個高下,贏過他就會很開心。許月凝性格溫和,但偶爾也會耍小性子,和他吵架了一定要讓他先服軟。


    不知不覺間,他們一起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後來,許月凝向他表白,他們正式在一起。


    大學畢業後,他去了投行工作,她去了一家出版社上班。


    工作兩年後,兩家的父母商量,打算讓他們結婚。


    婚禮前一周,他給葉風打了個電話,問他要不要來參加。


    葉風答應得很爽快。


    那天晚上他從公司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電姓名——葉瀟。


    他頓了頓,接通了電話。


    對麵的人喝醉了,說一定要和他說句話。


    她說,她討厭他,特別討厭他。


    有男人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四周有風卷起,阮雨聲盯著忽然被切斷通話的手機屏幕,隻覺得很諷刺,扯起唇角苦笑了下。


    被自己暗戀的人討厭了這麽多年,倒也不算是件壞事。


    至少她還一直都記得他。


    至少在她喝醉酒之後,還能記得她討厭他,然後特意打電話來把這件事告訴他。


    他這樣想著,高中微信群忽然不斷有消息彈了出來。


    “絕了,一個市實驗的學妹給我發的。咱畢業都已經七八年了吧,沒想到聲哥和葉女神又翻紅了一把。”


    “他們還在這兒嗑上了。還別說,他們在哪兒找的照片,這顏值,絕配啊。”


    “欸,聲哥有老婆你不知道啊?”


    “我就是感慨一下,誰還不知道他倆成不了,能成不早就成了?”


    阮雨聲滑動著帖子,想起剛才接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心髒突然像壓了塊石頭,一下悶得不行。


    他用手機注冊了個貼吧賬號,把用戶名設置成亂七八糟的英文和數字符號,在帖子下回複了一句:“葉瀟對阮雨聲沒有喜歡,隻有討厭。”


    像個賭氣的小孩,用最幼稚的方法去宣泄自己不滿的情緒。


    阮雨聲再次登錄那個貼吧賬號,是在婚後的第二個月,某個周末的下午。


    那天的天色很暗,像是要下雨,房間裏不得不開了燈。他打開電腦準備處理幾個文件,忽然想起自己用手機號注冊那個貼吧賬號,覺得這個行為實在有點犯傻,還是幹脆把它注銷算了。


    然而他剛登上賬號,就看到一條回複彈了出來。


    在他評論完沒多久,有一個人給了他回複。


    “假的。再造謠樓主拉黑。”


    他盯著這個人的頭像看了看,是周傑倫。


    “我最喜歡聽周傑倫的歌。”


    “我還偷偷申請了個貼吧賬號,你猜密碼是什麽?葉瀟愛周傑倫的第一個字母縮寫,加上1314。我玩遊戲的賬號密碼也是這個,我爸媽絕對猜不到。”


    小學時,葉瀟曾經和後桌女生這樣說過,不知道為什麽,阮雨聲竟然一直記得。


    他的大腦瞬間有些亂,心髒像是不收控製一樣,毫無規律地猛烈跳動起來。


    他點開這個人的主頁,發現主頁內容被設置成了私密。於是他馬上打開了登錄頁麵,敲上用戶名後,開始輸入他記憶中的那個密碼。


    很簡單的一串密碼,他的手指卻總在顫,像不聽使喚一樣。他輸了好幾次才終於輸對了密碼,讓頁麵成功跳轉。


    主頁上,隻有兩句話。


    第一句話,發布時間是他們初遇那天。


    內容是——最討厭的人:阮雨聲。


    第二句話,發布時間是兩個月前。


    內容是——最喜歡的人:還是阮雨聲。隻有阮雨聲。


    阮雨聲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大腦“嗡”地變得空白。


    耳畔“轟”的一聲雷響,猝不及防間,雨水伴著雷聲“嘩啦啦”地落下。


    他的喉結滾了一下,隻覺得視線模糊,眼前的淡黃燈光糊成了一片。他的手指下意識蜷縮,又鬆開。


    “老公!下雨了!你把臥室窗戶關一下唄!”在浴室剛洗完澡的許月凝忽然在門外喊他。


    他回神,麻木地合上電腦,想起身去關窗,卻突然一步也邁不動。


    窗外是茂密的樹葉,被風雨吹打,發出唰啦啦的聲響。


    阮雨聲側過頭,沒什麽表情地看向了窗外。


    恍惚間,他回憶起了十二歲那年的阮雨聲。


    十二歲的阮雨聲認識了一個像公主一樣的小女孩。可他知道,她哪裏是真正的公主。一個真正的公主,不會隻敢把真實的自己偷偷地藏起來。一個真正的公主,不會從來都不肯哭,不肯喊疼,隻會在沒人的時候可憐巴巴地吹吹自己的傷口。


    他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去對她好,去包容和保護她,讓她可以在自己麵前成為一個真正的公主。


    他和她一起寫作業,陪她一起鬧,一起笑。他在她傷心委屈的時候幫她擦眼淚,在她難受得沒有力氣的時候背著她走。


    他下定決心以後一直和她去同一個地方。


    因為他想和他的公主,永遠在一起。


    十二歲的阮雨聲,因為賭氣對她放狠話,說自己再也不會回來找她。和她分開的那晚,他因為不想搬家而和媽媽大吵大鬧,被媽媽硬拖上了火車。


    十三歲的阮雨聲,在搬家到市裏後每天都在想她。他準備去找她,卻收到了媽媽自殺搶救的消息,在醫院的走廊裏守了整整一個星期。他偷偷跑回她的學校看她,卻沒有勇氣出現在她麵前,和她說上哪怕一句話。


    十四歲的阮雨聲,拚了命地學習,告訴自己不可以沉淪和放棄。他必須要重新振作,因為他覺得還有她在等自己。


    十五歲的阮雨聲,中考成績全市第二名,和她被分到了同一所高中。


    十六歲的阮雨聲,聽她對所有人說她和他不熟,看她拿他當陌生人。見到她蹲在走廊裏罰站,他撒謊頂撞班主任,隻是為了能讓她早點回教室休息。發現她發著燒考試,他拉著窗簾為她擋風,給她裹上厚校服,幫她批卷子,用自己映在牆壁上的影子抱了抱她。


    十六歲的阮雨聲,為了能讓她順利學文主動去找老洛幫忙,在新年許下的願望是希望她的新年願望全部都實現。


    十七歲的阮雨聲,聽她對他說我們不是朋友。看到她被啤酒瓶砸在背上,他心痛得喘不過氣,眼淚瞬間滲了出來。深夜裏她過敏發燒,他焦急地背著她在大雨裏狂奔。他在醫院裏幫熟睡的她暖手,在臨去香港前不舍地看了她不知多少眼。


    十七歲的阮雨聲,獨自爬了三個多小時的山,在寺廟的祈願樹上為她掛了一個祈願符。


    二十歲的阮雨聲,獨自去了北大,在校園裏看見她和另一個男孩在一起。


    二十一歲的阮雨聲,嚐試著去和另一個女孩談戀愛。


    二十七歲的阮雨聲,終於徹底放下了她。


    窗外雨勢更大,雨點鋪天蓋地,“劈啪”敲打著半開的玻璃窗。


    盛大雨幕之下,天地陷入沉寂,隻能聽見雨聲。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手掌再次握緊。指甲被他掐進手心裏,掐出了見血的紅印。


    太遲了。


    這場雨來得太遲,遲到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


    他用十五年的時間去等待,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去遺憾。


    原來他們之間的故事,本可以不在十二歲那年就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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