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沸騰時代(正文完結)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靠坐在房間的沙發上,仰著頭,和之前雙腳雙手都在模擬著駕駛不一樣,他只是安靜地待著,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個人。
沈溪來到他的身邊坐下,和他一樣的動作靠著沙發,閉上眼睛。
「有時候我會想象,我這一生能夠開著賽車跑多遠。你會嗎?想象自己設計的賽車被開多遠?」陳墨白忽然開口問。
沈溪看向陳墨白的方向,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陳墨白輕笑了起來:「我怎麼忘了,你是那樣務實的人,從來不會想象如果的事。」
一旁的沈溪還是沒有說話。
等不到回應的陳墨白終於睜開了眼睛,側過臉的那一刻,對上的正是沈溪的目光。
明澈而深遠。
「從前我確實沒有想過。但是我遇到了你,當你這麼問我的時候,我就開始想了。你想要開多久,我的賽車就能去多遠。」沈溪的聲音是平緩的。
陳墨白的眉心微微一顫,喉嚨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也經常會想象的。」沈溪孩子氣地一笑,「每次亨特駕駛著賽車與溫斯頓追逐的時候,我都在想,那個開著賽車的人是我。就算我有賽車手的判斷力,但我沒有賽車手的耐力和體力,而我的反應也跟不上我的判斷……所以你們在賽道上飛馳,而我就會把自己想象成你們。是不是很可笑?」
「不會。」陳墨白搖了搖頭。
「後來……我腦海里的亨特變成了你。我不再想象自己變成你,而是想象我和你在一起。你的每一個判斷都是我的判斷,我的每一次預測都是你的預測。我們一起冒險,一起自控,一起沖終點。」
陳墨白伸手將沈溪抱緊。
他貼著她的臉頰,感受著她的溫度。
「我總說上了賽道的賽車手都是孤獨的……這是多麼自負啊。明明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怎麼可能孤獨?」
「這一次,我也會看著你。我會在終點等你。」
陳墨白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覺得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起多麼的好。
他聽著她的呼吸和心跳,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擁抱此刻,就是被一個人單純地愛著的最溫柔的姿態。
當太陽西沉,沒入雲靄,雅思港口賽道的燈光亮起,如同夜幕之中點亮世界的光源,全球各地的一級方程式愛好者們迎來了這一年度最後一站大獎賽的正賽。
雅思港口賽道共有二十一個彎道,包含街道賽段。五萬多張門票早就搶購而空。
當陳墨白正在穿上賽車服的時候,有人來到了他的面前,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為他整理。
「姐……」陳墨白輕喚了一聲。
「我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支持你做個賽車手。」陳墨菲扯起唇角,自嘲的一笑。
「對不起,我讓你為我擔心了。」陳墨白的喉頭莫名哽咽。
「以前我是擔心你會出事。現在我擔心的……反而是如果你不能贏,會有多難過?你會不會失落?會不會有人用言語傷害你?你還會不會一往向前?」
「姐……」陳墨白欲言又止。
他知道,每一次的比賽陳墨菲一定都在為她祈禱,都在為她擔心。
「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或者感謝的話,因為我現在終於懂得成就你,遠比以愛為名擋住你要更痛快。你可以輸給任何人,但絕對不可以迷失自己。明白嗎?」
陳墨菲半仰著頭,認真地看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弟弟。
她堅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一直將他當成孩子,不知不覺,她已經需要仰視他了。
「我明白。」陳墨白走向他的賽車,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陳墨菲。
她仍舊站在原處,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你不止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實業家,也是全世界最讓弟弟驕傲的姐姐。」陳墨白大聲說。
陳墨菲的眼底淚光閃爍,點了點頭。
他跨進賽車,他的團隊為他做最後的調試和檢查。
當比賽越來越臨近,陳墨白取過防火頭巾,正要戴上,沈溪來到了他的身邊,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敲了三下。
陳墨白的手臂僵在那裡,看向她:「你確定?」
「嗯。」沈溪點了點頭。
驀地,陳墨白低下頭來,幾乎是撞上沈溪的唇。
她正要後退,他卻用力含住她的上唇,用力地吮吻,令她下意識止向後的腳步,下意識向前,傾向他的方向。
他側過臉,他的舌尖更富有侵略性地擠進去,彷彿此時此刻已是世界末日,不需要再去壓抑,也不用小心翼翼,他傾盡全力去吻她,他想要她知道自己是多麼需要她,多麼依賴她。多麼信任她,以及多麼愛她。
語言是那樣單薄淺白,他希望她一直存在於他的腦海中,陪他分享至關重要的分分秒秒。
「我從不相信命運。」陳墨白的嘆息溢在她的唇間,那是這個世界上最細膩的溫暖。
「嗯。」沈溪閉上眼睛,輕聲道。
「但我感激命運。」
因為命運讓我遇到你。
否則,我將何等孤獨。
沈溪取過他的防火面罩,親手替他戴上。接著是頭盔。
他始終看著她,這不是離別,而是為了下一場重逢。
他用目光對她說:等我回來。
賽車駛了出去,所有人目送他離開。
所有賽車各就各位,心臟的跳動淹沒在對速度的狂熱之中。
沈溪似乎能感受到陳墨白的專註。
這不是一場破釜沉舟的對決,他將要超越過去,也將要證明她的存在。
隨著五盞燈全滅,整個世界的時間靜止,只有那些賽車是唯一運動中的物體。
地面上的塵埃震動,連續不斷的引擎嗡鳴聲由遠及近,瘋狂地從無數視線中穿行而過。
夜空里彷彿有一股力量在翻滾咆哮,無數星光掙扎著從縫隙間透露出來,像是要抓住什麼瘋狂的念想。
觀眾們的熱情要將空氣中的水分都蒸干。
沈溪抬起手,閉上眼睛指尖感受著濕度,以及她最熟悉的那輛賽車遠去的聲音。
比賽一開始,卡門桿位領跑,溫斯頓緊隨其後,在第一個彎道就展開了攻擊!
他驚險地通過了這個彎道,但是觀眾們卻因為溫斯頓這次極具侵略性地攻擊而興奮不已。
「從技術角度來說,溫斯頓應該很清楚那個地方並不適合超車!在我看來這是心理戰術,他要給卡門壓力,要他知道整個賽道每一個彎道,每一條直道都不安全!到底卡門能否頂住溫斯頓帶給他的壓力?」
而陳墨白的賽車始終保持著跟隨,穩健地與身後的長隊甩開距離。
「現在即將進入長直道的尾端!排位賽第四的佩恩單挑埃爾文,埃爾文是否能守住位置!」
觀眾們翹首以待,手握方向盤的陳墨白目光沉斂,全世界的熱烈被他的冷銳所淹沒,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兩車進入長直道尾端的那一刻,他猛地佔據內線,延後剎車,出彎時巧妙而迅速地擋住了對手!
觀眾們呼喊了起來。
解說員握緊拳頭高喊:「小心不要被反超!」
就在人們擔心陳墨白出彎速度放慢會被佩恩反超的時候,他卻沉穩地守住了位置接著加速,拉扯著眾人的呼吸,瀟洒離去。
那一秒如同時間靜止,接著觀眾們的驚嘆聲此起彼伏。
但是佩恩卻不肯放棄,跟隨了陳墨白三圈之後,準備在六號彎道再度超車!
可就在連接六號彎道的直道上,一直跟隨在佩恩身後的凱斯賓完美地執行了牽引跟隨和接近速率的估測,成功超車。
那一刻,無數車迷們握拳鼓掌。
凱斯賓繼續向前,跟隨在了陳墨白的斜後方,始終保持著三分之二車身的距離。
「凱斯賓是想要超過他的隊友嗎?但是埃爾文·陳的速度真的很快,這個過彎凱斯賓是無法找到超車機會的!等等……我們好像理解錯了!凱斯賓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超過他的隊友,而是幫助埃爾文守住優勢,不被後方趕來的佩恩和杜楚尼所干擾!」
位於凱斯賓後方的佩恩和杜楚尼相互競爭了起來,而凱斯賓一直跟隨在陳墨白的身後足足五圈,保證他與後面的競爭對手拉開足夠的距離。
成功超越佩恩的杜楚尼將目標鎖定在了凱斯賓的身上。
陳墨白率已經進入了彎心,凱斯賓在他的身後,杜楚尼準備要在入彎處超過凱斯賓。
這場較量讓眾人緊張起來。
而就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凱斯賓冷靜選擇彎心,就算後有來敵,他還是冷靜地把握了彎道加速點的位置,延長了自己的領先優勢,不僅保住了位置,出彎之後甚至拉開了自己與杜楚尼之間的距離。
看到這一幕的觀眾們不約而同鼓起掌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不希望杜楚尼或者佩恩會超過凱斯賓!比賽到現在,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這個小鬼!」一個觀眾喊了起來。
「因為他不再像個小毛孩了!像個有風度的騎士!而且這駕駛技術真不賴!」
「幹得好!小王子……長大了!」就連馬庫斯也忍不住點頭,其他工作人員跟著鼓起掌來。
而陳墨白與風共舞,馳騁而去,不斷拉近自己與溫斯頓之間的距離。
這一圈結束,溫斯頓完成了第一次進站,接著開始對卡門發起了超車。
觀眾們的興緻被掀向□□,但是溫斯頓的入彎轉向卻早於卡門,這讓觀眾和解說員都緊張了起來。
提前切線,雖然能讓溫斯頓以更大的半徑和速度超越對手,但也意味著在通過彎心之後會留出位置讓卡門再度超過他!
這是一個看似不夠明智的超車,但是溫斯頓卻巧妙地帶剎入彎,以正常行車線出彎,卡門完全失去了奪回位置的機會。
觀眾們歡呼起來,溫斯頓彷彿衝出大氣層的火箭,以突破一切引力限制的氣勢馳向前方。
「喔——喔——溫斯頓乾的漂亮!」
「不愧是車神!剛才的超車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
「是不是再沒有誰能阻止溫斯頓奪冠了?」
「其實雖然今年卡門在賽季中後期崛起,但是並沒有威脅到溫斯頓今年的總積分排名!媒體已經預測過了,只要溫斯頓本站比賽排名在前五之列,就鎖定了個人總冠軍的勝局!」
誰都知道,溫斯頓正常發揮,只要他的座駕沒有任何問題,他不可能拿不到前五名。
被溫斯頓甩開的卡門並不甘心,進站之後開啟了趕超溫斯頓模式。
他在第十四個彎道試圖搶先入彎,但是溫斯頓的入彎點和制動控制遠高於卡門,如果卡門強行超車,很有可能失控擠到外賽道之外,他不得不放棄超車,眼睜睜看著溫斯頓從容出彎。
「溫斯頓的防禦和反應能力太快了……忽然覺得能與他一較高下的亨特還有埃爾文真的也都是天才啊……」阿曼達感嘆道。
卡門在追隨者的位置上尋求著超車的機會,但與此同時,他的危機感前所未有地沉重起來。因為陳墨白已經追了上來!
之前陳墨白的直道超車仍舊在卡門的心底留下了陰影。而這種壓迫感隨著陳墨白的跟緊越來越明顯。
一直以來,卡門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心底深處懼怕著陳墨白,因為這傢伙的每一次超車看似在預料之外,但靜下心來回想,那些看似冒險和充滿運氣的瞬間,其實都是深思熟慮遊刃有餘。
他寧願被溫斯頓步步緊逼,也不想成為陳墨白的獵物。
卡門不得不小心維持著兩車距離,不給陳墨白牽引超車的機會。
沈溪緊握的拳頭緩慢舒展開來,因為她有一種感覺,此時的陳墨白是自信而從容的。他在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瞬間,而那一刻遲早會到來。
陳墨白壓迫式地緊跟卡門足足兩圈,看起來卡門佔據優勢,但所有人的拳頭都握緊,掌心冒著汗。
每一刻每一秒,陳墨白都有可能發起超車!
「埃爾文會在哪個位置發起進攻?」
「他的位置跟得這麼緊,我猜想他會在九號彎道直接以出彎速度超車!畢竟現在看來他新車的性能很好啊!」
「只是要強超卡門……那埃爾文·陳的賽車就逆天了!」
「所以應該不是這個彎道!從他的駕駛風格來說,他會在另一個連續彎道超車卡門的機會更大!」
解說員做出他們的預測。
感到緊張的不僅僅是馬庫斯車隊,還有卡門的團隊。
施密特咬著下唇,眯著眼睛,低聲道:「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的賽車不可能有那麼大的進展……如果是這個彎道,就是速度的直接較量……埃爾文·陳不會冒這樣的險!」
而他們的動力單元總監曼寧看著這一幕,背脊上的冷汗直冒。他覺得施密特的想法太樂觀了。觀察了陳墨白的自由練習賽和排位賽,以及前半段的正賽……曼寧能感覺到陳墨白的賽車值得他那麼自信。
郝陽與林娜不敢呼吸,而陳墨菲下意識抓緊了脖子上的項鏈。
「他會在這個彎道超車。」沈溪開口道。
「什麼?」馬庫斯驚訝地看向她。
「因為他要證明,他的速度和我們的技術足以完敗施密特和卡門。」
「……那個……那個瘋子……」
嘴上這麼說,但馬庫斯的眼神卻從緊張變得興奮起來。
在九號彎道,跟在卡門身後的陳墨白囂張地走了一個外線,彷彿要將卡門包裹起來,在進入彎心的那一刻,他已經與卡門並駕齊驅。
「我的媽啊!」
「上帝啊!」
看著這一幕的觀眾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他會超過卡門嗎?
他的出彎速度夠嗎?
就算超車成功了他能佔據好的位置不會被卡門反超嗎?
當輪對輪的廝殺開啟,明明只是賽車的較量,人們卻感受到陳墨白走線的狠厲。
彷彿超越思維與速度,揚起了刀刃,斬落的瞬間,就連時間也跟著停頓。
當轉過四分之三個彎道的時候,陳墨白已然超越了卡門,沒有人反應過來他是怎樣做到的,只知道那是圓潤卻絕對有魄力的轉向,他回歸到了正常的走線!接著加大馬力,在直道上飛馳。
卡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墨白瀟洒而去。
「喔——」觀眾們驚呼起來。
沈溪露出了笑容。
是的,這就是她的陳墨白。他從來不會冒險。所有在世人眼中看來是運氣是冒險的決定,都是他在腦海中練習了成千上萬次的結果。
馬庫斯一把抱住了身邊的沈溪:「太好了!剛才的較量絕對可以說明我們的動力輸出有多強大!」
此刻的卡門奮力追趕著陳墨白。
而更讓他惶恐的是,他的身後是越來越近的凱斯賓!
施密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怎麼能讓埃爾文·陳超過去……他怎麼能讓埃爾文超過去!他是在浪費我們的賽車!」
「別著急!比賽還沒有結束,卡門還有機會!」
但是那一刻陳墨白所展現出來的技術與決斷力征服的不僅僅是觀眾的眼睛,還有施密特的信心。
而現場的媒體已經忍不住開始討論。
「論駕駛技術,埃爾文·陳絕對可以與溫斯頓一較高下!就算之前他不敵卡門,也是因為座駕!而今他敢用這樣的方式超車卡門,這樣的勇氣、膽量還有對賽車的操控力,根本和卡門不是一個級別!」
就連一直對馬庫斯車隊並不樂觀的奧黛麗·威爾也失神了。
「那個超車是埃爾文·陳對所有質疑過他和馬庫斯車隊的人最強有力的嘲笑。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技術和賽車性能無比自信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馬庫斯車隊的全新動力單元絕對不容小覷!看啊,不只是埃爾文·陳超過了卡門,現在就連凱斯賓也追上來了!這一站的比賽,恐怕是一直被壓制的馬庫斯車隊的大逆襲!」
隨著凱斯賓與卡門越來越接近,觀眾們的神經再度被挑起。
凱斯賓在連續彎道氣勢果決地跟入彎道,膽量超群地與卡門展開制動較量。
他知道自己也許還沒有到達溫斯頓和陳墨白的高度,也許在陳墨白的光環之下他真的就像個稚氣的孩子——但孩子最強大的能力就是學習。
當那些走在他前面的前輩們只剩下用經驗來磨練自己,他很清楚自己仍舊擁有廣闊的空間!
冷靜地操控著他的方向盤,雙手和雙腳還有他的心跳踩著同樣的節奏,凱斯賓完美再現當初溫斯頓以延遲制動趕超卡門的瞬間,先卡門一步出彎,沖入了直道,接著便是流暢地直線加速!
「這孩子簡直是要飛起來!」
「幹得太漂亮了!」
無數看見這一幕的觀眾起身為他鼓掌。
衝破卡門這個屏障之後,凱斯賓的前路如同長風萬里送秋雁!觀眾們滿眼都是廣闊的期望!
施密特仰起頭來,接著狠狠將手中的礦泉水瓶扔了出去。
「卡門就要進站了!」
「我們還有機會!」
卡門的團隊仍舊不肯放棄。
「還剩下十一圈!卡門還有機會追上凱斯賓,至少可以拿到第三!」
「追上凱斯賓……」施密特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太清楚卡門的性格了。看起來自負,但實際上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而且並不能承受壓力。
陳墨白曾經在掉落到十三位之後一路狂追猛趕拿到前三,而溫斯頓也曾經在變速箱出問題之後冷靜處理,僅以一個檔位回歸巔峰。
這樣的心理素質和技術,卡門並不具備。
被溫斯頓超越僅僅是讓卡門的自尊心不好過,被陳墨白超越就是讓卡門深深了解到自己跟真正高手之間的差距有多遠……而被凱斯賓超越,才是對他最致命的一擊。
他們的車隊在這一站的比賽,已經前三無望了。
施密特看向曼寧,曼寧也跟著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而曼寧身後的張靜曉目光冰冷地盯著陳墨白的賽車。
在她看來,陳墨白能超過卡門也許能說明沈溪的團隊所設計的混合動力單元比起之前有所提升,但只要陳墨白被溫斯頓攔在終點線外,那麼在世人和專業人士的眼中並不代表沈溪的設計就超過了他們的。
因為亞軍沒有任何意義,這個世界的法則永遠是勝者為王。
溫斯頓優先完成了進站,以本站比賽最短的停站時間就出站了。
「溫斯頓選擇在這個時候進站,說明他認可埃爾文作為自己真正的對手!這讓廣大車迷們想起曾經亨特還在世的時候!每當最後八圈是溫斯頓與亨特雙雄對決的時候,溫斯頓一定會進站,以最佳的狀態來應對亨特!」
隨即,陳墨白也準備進站。
他也將要全力一搏。
維修站內所有的技師動作快到讓人看不清,空氣里有一股熱量在燃燒。
「走——」
所有的聲音像是被某種力量拉扯出了陳墨白的世界。
他的大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向前賓士的時間像是為他放緩,分解成無數細小的瞬間。
從進站到出站那短暫的時間裡,他想起了第一次,自己站在賽道的起點,看著對面的沈溪。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這個女孩,義無反顧,不懼墜落。
他知道,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在終點等他。
陳墨白的賽車離開了維修站,解說員驚嘆了起來:「埃爾文·陳的進站時間比剛才溫斯頓的進站快了零點五秒!創下本賽季最短的進站記錄!馬庫斯車隊實在太棒了!我真想立刻回家,看看維修站里技師們更換輪胎的畫面!」
看著陳墨白的賽車遠離,技師們擁抱在一起。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將是溫斯頓與埃爾文·陳之間的終極對決!」
每當這兩輛車從觀眾面前駛過,呼喊聲震天動地。
他們即將駛入本賽道最急也是最考驗技術的彎道。
溫斯頓超越教科書標準的流暢過彎賞心悅目。當溫斯頓完成三分之二的過彎時,陳墨白已經追到了彎心,角度利落而直接,令人產生單刀直入的快感。
當陳墨白出彎之後,他距離溫斯頓更近了。
沈溪用力吸一口氣,卻無法呼出,她的視線,她所有的思想都超然而去,瘋狂地追隨著陳墨白。
血液里某種力量相互碰撞,彷彿要從她的指尖,她的眼球,她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沖向難以企及的地方。
「現在即將進入第十八號彎道!埃爾文一路緊隨,溫斯頓的防禦駕駛毫無破綻!不知道在這個彎道,埃爾文是否將要再度超車?」
就在這個彎道,陳墨白大膽地在一個人們意料之外的時候走了一個弧度更大的超車路線!
漂亮的轉向和微妙的制動控制與剎車的雙重把控,眼見著就要先溫斯頓一步搶先出彎道,觀眾們的視線都要崩斷,兩車幾乎同時到達出彎點,沈溪睜大了眼睛,在心中呼喊:衝過去!衝過去!
她從來沒有這樣不可自已!
但是溫斯頓再一次防守成功,把握住了陳墨白因為制動而出彎速度略遜於自己的良機,再度搶先出彎!
「喔——」滿場都是驚訝的聲響。
他們振奮於陳墨白的勇氣和不走尋常路的魄力,也為溫斯頓高超的駕駛技術而折服。
「還剩下五圈……」馬庫斯拍了拍胸口,「五圈……超過溫斯頓不知道夠不夠……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我們已經超過卡門了,是不是不該要求更多?」
「亨特也曾經在最後一圈的最後一個彎道趕超溫斯頓。」沈溪仍舊盯著屏幕。
她有一種預感,一種強烈到難以言語的預感。
當那一刻來臨,她相信他知道。
「現在倒數第五圈的二十一號彎道——埃爾文·陳再度開始超車!這是他追上溫斯頓之後的第三次超車!到底能否成功!我們拭目以待!」
可就在他們即將駛向那個彎道的時候,前方一輛被套圈的賽車轉向失控,整輛車橫了過來,完全脫離走線。
它的車頭幾乎貼著溫斯頓的賽車側面滑過,溫斯頓敏捷的避讓,沖入彎道,平穩通過!
但是對於陳墨白來說卻是災難。
這輛車橫向撞向陳墨白的車頭!
觀眾們驚呼著抬起手來捂住眼睛,陳墨菲差一點就從觀眾席上衝下去,整個車隊彷彿落入被凍結的時間之中。
沈溪的心臟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視線被分割成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是疼痛的疊加!
但就在這樣的痛即將衝破頂點的時候,陳墨白卻異常冷靜地向著賽道一側衝去,在脫離賽道之前轉向,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那輛失控的賽車,繼續沖向前方!
「我的上帝啊!我看見那輛賽車的鼻翼幾乎是擦著埃爾文的賽車過去的!」
「太驚險了!等等……應該說埃爾文·陳太厲害了!」
觀眾們沸騰了起來。
陳墨菲眼睛里的淚水流了下來,她捂住自己的嘴,小聲道:「爸爸媽媽……如果你們在看著,一定要讓他平安無事!一定要讓他贏!」
沈溪也帶著淚花笑了起來。
整個車隊都在為陳墨白鼓掌。
剛才的避讓再一次證明了他們賽車的性能有多麼優越!
「剛才的避讓太驚險也太精彩了!現在還剩下四圈,陳墨白仍舊跟著溫斯頓!」
觀眾們就快要瘋了,這就像是宇宙中兩顆極速流星的追逐,燃燒著所有的氧氣,揮霍著眾人的呼吸。
當他們再度回到五號彎道,事故已經處理完畢,賽道恢復。
就像下一個輪迴的開始,陳墨白毫不猶豫開始超車。
這是一個連續彎道,沈溪下意識開始想象陳墨白會怎麼做……他真正的切入點……一定是下一個彎!
在觀眾的呼喊聲中,陳墨白走了一個非常靠外的線路,這讓他入彎的速度更慢!但是很快觀眾遺憾的表情被驚訝取代。
這一彎的陳墨白走線半徑很小,但是這也讓他在下一彎獲得了最大的走線半徑!
他沖入第二彎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抽刀斷水一般切入內線,那一瞬的利落即便是溫斯頓也反應不及!
溫斯頓的走線令他不得不壓住外側的路肩,對於內側根本顧及不了,於是陳墨白以衝破蒼穹的出彎速度,沖入直道。
「喔——喔——」馬庫斯吼出聲來,與觀眾們的驚呼聲交融在一起。
「這個超車實在太經典了!這是本賽季最精彩的超車!沒有之一!」
倒數三圈,陳墨白領先!
但是溫斯頓卻仍舊咬在他的身後。
倒數第二圈,溫斯頓在同樣的彎道對陳墨白超車,這就像是一場宿命對決。
溫斯頓的決心如同出竅的利刃,甩過第一個彎道,沖入第二彎,帶著要將陳墨白擠裂的氣壓。
但是陳墨白卻神乎其技守住了內側彎道,兩車幾乎同時出彎,緊接著就是直道絞殺。
最後的兩圈,兩車互相冒頭,解說員甚至忘記要說什麼,只是跟著觀眾一起驚呼。
氣氛緊張到像是無數星火閃爍,瞬間燎原。
進入倒數最後一圈,溫斯頓在第一個彎道超過了陳墨白,就在觀眾們為陳墨白遺憾的時候,卻在直道上陳墨白加速在下一個彎道再度出人意料地完成外線超車,他憑藉出彎速度沖入最後的直道。
兩車幾乎看不出前後,飛馳的軌跡被拉伸出讓人視覺錯亂的線條,如同一場瘋狂的超速幻覺。
引擎聲像是要撼動整個星球,人潮湧起!
他們就像是衝出了所有的自然定律,什麼摩擦力,什麼萬有引力,都被遠遠甩開,無論誰贏誰輸,都不再有意義。
沈溪覺得自己輕的就像羽毛,飛了起來,被陳墨白所帶動的空氣席捲而走,拖拽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兩車衝過終點線仍舊馳騁了近百米,彷彿無法讓這場較量就這樣結束。
歡呼聲洶湧澎湃。
解說員結巴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十幾秒的時間裡,所有人都在興奮地呼喊著。
郝陽與林娜緊緊抱住陳墨菲,而陳墨菲則捂著眼睛。
明明眼底有淚,卻仍舊覺得自己因為陳墨白的速度而發燙。
沈溪的心臟彷彿一顆在外太空流浪的行星,終於可以不顧一切地墜落。
「結果出來了!結果出來了!冠軍是——埃爾文·陳!他以零點二秒的優勢險勝溫斯頓!」
全場華人瘋狂吶喊。
「陳墨白」三個字此起彼伏,卻又鏗鏘有力。
溫斯頓半仰著頭,呼出一口氣來。
他側過臉,向旁邊的對手伸出了拳頭,而陳墨白也伸手,隔著空氣與他撞拳。
溫斯頓從容地將車開回去。
他所到之處,仍舊是車迷們認可和尊重的呼喊聲和鼓掌聲。
這就是溫斯頓。
他的孤獨,雖敗猶榮。
「在本賽季獲得最後一站大獎賽分站冠軍的是馬庫斯車隊的埃爾文·陳!也是第一個拿到一級方程式分站冠軍的華人賽車手!他的中文名字是陳墨白!亞軍是我們永遠的車神范恩·溫斯頓!以及第三名則是超越了奪冠熱門卡門的凱斯賓!這一站比賽,馬庫斯車隊展現出了強大的團隊合作力,以及技術研發能力!我們期待下一季的比賽,會有更多的驚喜!」
當陳墨白將車開回來,他幾乎要被整個團隊所淹沒。
這就像是一個理所當然的奇迹,每一個人的心臟都要炸裂開來!
他被高高舉起,扔向空中。
每一次騰空,他都能清楚地看見沈溪在人群之外仰望著自己。
她的笑容,和許多年前自己不經意的時候看到的一樣。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當年自己為什麼會注意到這個小不點。
因為他那麼希望有人能用像她一樣明凈的目光為他守望著賽道的盡頭。
我愛你。
我真的很愛你。
命運對我最大的恩惠,就是讓我擁有你。
當他的目光里泛起淚光,而她的眼睛里也彷彿水氳中閃爍著星星。
當無數媒體圍繞著馬庫斯的時候,施密特的面前也充斥著無數話筒和錄音筆。
「施密特先生!你對馬庫斯車隊的全新動力單元有什麼評價!之前你認為在短時間內完成設計組裝以及測試的混合動力單元是在碰運氣,甚至拿賽車手的前途和安全打賭,但是從比賽的過程來開,埃爾文不僅問鼎了分站冠軍,而且數次超車,再加上凱斯賓也獲得了不俗的成績,這些肯定不是巧合!施密特先生,你現在認可馬庫斯車隊了嗎?」
施密特仍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我必須承認馬庫斯車隊的實力,他們擁有優秀的賽車手,也擁有高超的團隊。至於技術方面,特別是對動力單元方面的評價,我想我們的動力單元總監曼寧更了解。」
此時,卡門還呆在洗手間里不肯出來,而其他工作人員也剛剛被施密特的炮火攻擊,每個人都不敢說話。而曼寧一走出來,就被媒體圍攻。
之前所有對於馬庫斯車隊的質疑此時都成了笑話。
曼寧很清楚,這個時候他一句話都不能說。無論他說什麼,認可或者專業性的質疑,都會被抨擊。
因為曼寧的沉默,跟著曼寧一起走出來的工程師張靜曉成為了下一個目標。
比起施密特的圓滑和曼寧的沉默,張靜曉並不在乎外界怎麼評價自己。
「我們的動力單元性能仍舊在目前領先馬庫斯車隊,但明年的賽季就難說了。對於我們的車隊來說,缺乏的不僅僅是能與溫斯頓和陳墨白全面挖掘賽車性能決勝瞬間的頂級車手,而是沒有靈魂。我們只想要證明自己是最強的,而不是追求更快,更好。」
「你是在對馬庫斯車隊做出□□嗎?」
「證明最強和追求更快更好的區別在那裡?」
張靜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大概就是所謂危險和不完美的區別吧……」
危險,意味著喪失自我。
而不完美,才有追求完美的權利。
當張靜曉好不容易從媒體群里擠出來的時候,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溫斯頓。
張靜曉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對方,她和溫斯頓幾乎沒有交集,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很明顯是看著自己的。
溫斯頓自帶某種讓媒體安分的氣場。
「我一直以為這個東西是亨特的。因為出事的時候,這個東西是被當作亨特的遺物收起來的。亨特的父母在那場事故之前就去世了,所以他的遺物都在我這裡。」
溫斯頓將一枚戒指放在掌心,伸到了張靜曉的面前。
「這……這是什麼?」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自認為了解亨特的一切,為什麼他的身邊會有這枚戒指?」
當溫斯頓說到這裡的時候,張靜曉彷彿明白了什麼,肩膀輕輕顫抖了起來。
「這枚戒指是為誰準備的?他喜歡上了哪個女人?他想要把它送給誰?如果是亨特的心愿,我會替他把它送到。直到今天,有人告訴我,你是沈川的前女友,而這枚戒指的里側刻著zjx,我才知道,它是沈川的,不是亨特的。」
溫斯頓將它放進張靜曉的掌心裡,淡聲道:「沈川已經不在了,那麼它就是你的了。」
就在溫斯頓轉身的那一刻,張靜曉的眼淚瘋狂墜落。
世界傾覆,顛倒過來。
賽后,是媒體訪問時間。
陳墨白一如既往將一切扔給了馬庫斯先生以及公關經理,自己戴著墨鏡,壓著帽檐,拉著沈溪的手,巧妙地避開了人群。
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來自趙穎檸的。
「恭喜你,拿到了分站冠軍,創造了歷史。」
「可是你沒有到場,我有點遺憾。」陳墨白笑道。
「反正你是也是因為沈博士所以一定要贏過溫斯頓,我才不要去看你用一整場的一級方程式比賽來秀恩愛。」趙穎檸故意用嫌棄的語氣說。
而沈溪似乎被別的什麼東西吸引,蹲在路邊,不知道在看什麼。
陳墨白一邊看著她的身影,唇角緩慢輕陷,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深思熟慮,因為他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才能讓趙穎檸明白他的感受。
「我從沒有想過會執著於某件事物。我們誰都有對某件事充滿熱情和興趣的時候,就像一種衝動。但是小溪不一樣,她總是理智地執著。如果她告訴我她要做到某件事情,那不是理想,而是她知道她一定會做到。所以我信任所有她給的承諾。她就像是我生活中無數不確定里唯一一個必然的結果,正是因為她讓我相信那個結果的到來,所以我可以不顧任何失敗去追求任何在別人看來很高很遠很危險的目標。她就像火柴,看起來很小,把我的空氣燃燒起來的時候卻很熱烈。除非空氣都沒有了,我無法停下來。」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一定很擅長用甜言蜜語來哄女孩,但沒想到你會用這些話來讓一個女人相信你對另一個女人的執著。」趙穎檸沉下聲音又問,「有沒有哪怕一個瞬間,你覺得自己會死?」
「只要她還在等著我的比賽結果,我就一定不會死。因為她不會讓自己設計的賽車保護不了它的車手。」
趙穎檸閉上眼睛露出自嘲的表情:「你知道我最想要成為你,是什麼時候嗎?」
「什麼時候?」陳墨白緩緩地走向沈溪的方向。
「當你成為賽車手,當你受傷了卻還是不顧一切回到賽場,當你拿到這一站的冠軍我只是欣賞你。」
「那麼是什麼讓你想要成為我?」陳墨白無奈地聳起肩膀,眉眼間卻帶著一絲柔和,就像天空中舒展開的流雲。
「我羨慕你對沈溪的執著,氣勢如虹。」
「謝謝。」
陳墨白在沈溪的身邊蹲下來,才發現她看著的是沙粒的縫隙之中生長而出的一朵小花。
「我拿到了分站冠軍,很多人都來祝賀我。可是你好像一直都很沉默。」
「這不是最好的時代。當賽車的設計和工程技術越來越進步的時候,車手的技術顯得沒有十幾年前或者幾年前那麼重要了。於是,越來越難有傳奇出現。」沈溪看著那朵小花,很認真地說。
「我知道。」
「但這也不是最壞的時代。因為當我們這樣的團隊,遇上溫斯頓的車隊,當所有的技術比拼到達極限,車手成為最能創造奇迹的要素。」
「我知道。」
「所以,現在仍舊是我和你的沸騰年代。」
沈溪看向陳墨白,對方驀地吻了上來。
時光朝著沸點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