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日之日多煩憂
徐長卿走後,音訊全無,若蘭強忍傷痛,每天用工作的忙綠來療傷。
時光如梭,光陰似電,很快一年時間就過去了,轉眼間到了黃葉齊飛、百果飄香的秋季。
臨近國慶前的一周,若蘭父親身體不適,加上有重要事情,老人突然從老家趕到省城來看女兒。
若蘭看父親消瘦異常,臉色極差,就堅持帶他到醫院做了檢查。
周五中午下班後,若蘭便一路小跑,心急如焚回到了出租屋,看望父親。
半年未見的父親變化很大,他的身體消瘦了很多,兩鬢蒼白,頭發稀疏,眼窩深陷,佝僂著背,正艱難地在巴掌大的小屋內做著飯。炒菜的油煙嗆得人睜不開眼。若蘭回到家時,老人正咳嗽地喘不過氣。咳嗽的同時,還用一隻手撫著胸口的位置,臉色從蠟黃憋成難得的紅暈。女兒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默默攙著父親坐在靠窗的床上,一邊輕輕地幫父親捶著背。她偷偷背過身去,用手抹去眼角的淚,她要堅強,不能讓老父親看到他流淚。
昨天去醫院取檢查結果,醫生責怪的話語還在耳邊響起,這病耽誤太久了,已經擴散,治療也沒有太大意義,還是盡量提高病人生活質量,減輕疼痛,必要時盡快來醫院辦理住院手續。若蘭拿著手裏的診斷結果,手抖得厲害,她分明看到診斷結果上清晰的幾個字胃癌晚期,已向肝髒、淋巴轉移。
他該怎麽對父親說呢,可憐的父親,一生辛勞,餐風露宿,受盡磨難,付出所有,不計得失為了家、為了孩子,終於等到秋天收獲時,卻要離她而去。
看著醫院裏摩肩接踵的人流,耳朵裏充斥著各種噪音,病例診斷書帶來的痛苦和震驚如根根釘子直插心頭。錐心的疼痛陣陣襲來,她的腿一軟,險些栽倒,靠著牆,撐到窗口,努力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竭力不使淚水留下來。她仰了仰頭,看見窗外不知何時已飄起了秋雨,秋風蕭瑟的刮著,一樹的黃葉搖搖欲墜,有幾片已逃不脫命運的安排,掙紮著,盤旋著告別了巍峨的大樹,落在濕黏黏的泥土裏。不知何時,若蘭的眼睛迷了一層水霧,窗外的風景已模糊起來,耳邊的噪音也全與她無關。她麻木的、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走回了家,路上險些被拐彎的電車撞到。
怎麽辦?是告訴父親還是繼續隱瞞,早在一年前,父親身體不適,吃不下飯,幹不動活,胸口還隱隱作痛,去縣醫院檢查已經認定是胃癌。
可老人是一家的頂梁柱,告訴他真相,隻怕當時就躺倒了。思考再三,和繼母商量後,若蘭就接替父親,硬著頭皮當了這個一家之主,那就是騙老人是嚴重胃炎,需要做小手術。
而事實上,那一場手術有多大,若蘭心裏最清楚。她忐忑不安一個人在手術室外等候了足足就五六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沒有人安慰她,親戚們各忙各的,而繼母借口有急事就急匆匆的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可憐的老父親是獨子,常年在外漂泊,和親戚們都生分的很,老人生有一兒一女,本來兒女雙全,湊成“好”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可是偏偏福兮禍所依。
哥哥八歲那年,跑到山道上和小夥伴們玩耍,天黑了,卻再也沒有回家。
母親忙完地裏的活兒,四周已經黑漆漆一片,回到家,才發現哥哥丟了。一家人喊破喉嚨,挑著煤油燈漫山尋找,怎麽也找不到哥哥瘦小的影子。當時,若蘭隻有五歲,跟著腿腳不便的外婆,不太記事,隻記得那天發生了極可怕的事,到處是喊聲,哭聲,村民們都被叫起來,溝溝渠渠,山山嶺嶺找遍,也沒個影子。
可憐的母親當時就昏倒在地,人事不醒,掐了半天人中才悠悠醒來,醒來便又嚎啕大哭,掙紮著下地尋找哥哥。那場可怕的變故後,母親便經常暈厥,腦子也遲鈍了許多,眼神總是空洞的可怕,總是忘記東西,有時手裏明明拿著幹活的工具,卻又吵吵著找不到。
若蘭六歲那年,母親去外公家送米麵,回來的路上竟一頭栽倒在山路上,再也沒有起來。遠遠的有人看見,跑到麵前,人已經不行了。母親許是太累了,很久沒有好好睡眠過,多少個醒來的夜晚看見母親獨坐垂淚,多少個清晨,睜開眼,隻聞到飯香,卻看不到母親的身影,她已經隨便扒拉了幾口飯,就匆匆下地去了,山裏人家,地薄收入少,不好好幹活,是會吃不飽肚子的,更何況,母親還指望著給若蘭多攢點學費,給父親多點盤纏,好去尋找哥哥。
母親決絕地走了,臉色烏青,緊閉著雙眼,一句話也沒有來得及給若蘭交待就走了,望著躺在棺木中的熟悉又陌生的母親,若蘭掙脫外婆的手,哭的呼天搶地,雙眼紅腫可是也喚不醒可憐的母親,那一年母親隻有三十六歲。
哥哥走丟的那天,父親正拉著板車徒步往湖北送貨去了,上千斤的煤炭全靠人力拉,等送完貨,掙紮著趕到家,才知道他最疼愛的兒子走丟了。若蘭是個孩子,還不太懂事,她隻是明白那個親熱的給她捉蝴蝶逮螞蚱的哥哥再也不回來給她玩了,那個總是把摘到的野果第一個送到她的嘴裏的哥哥突然間從這個家消失了。
哥哥有多好啊!隻記得長大後,聽村裏老人講,哥哥生的唇紅齒白,睫毛纖長,眼睛烏黑明亮,鴨蛋臉,模樣周正,真像是美女投錯了娘胎。這樣的可人兒丟了,真是心疼死人。哥哥如果還在,想來也是頂天立地的一個男子漢了,這種時候,總會有人商量,有人依靠。 好在手術還算成功,而原來總是對父親熱熱乎乎的繼母也明顯像換了個人。總是陰著個臉好像誰欠了他三吊錢一樣,別指望她端茶倒水殷勤地伺候病重的父親。當時,若蘭跟公司請了整整一個月的長假,在醫院、在家盡心盡力的侍奉著老人。
而短短的一年時光,父親的病竟然又複發了,這一次,已經沒有就醫的必要了。一想到這個可怕的現實,若蘭就覺得像有沉重的大山壓得自己喘不過氣,是心痛,是恐懼,是無助。
可是懦弱有什麽用?哭有什麽用?生活還要繼續,再柔弱的肩膀也要抗下這千金重擔。當下最要緊的是好好陪陪父親,讓老人家好好轉轉,享一段清福。
想到這裏,若蘭抓住父親的手,說“爹,公司派我到泰國出差,我正好帶你到那裏看看,聽同事說,泰國的人妖表演非常精彩,咱去國外逛逛,也長長見識。”
看著女兒興致很高,老人就同意和女兒一同去國外散散心。屬於她們父女相處的時日已經不多了,老人對若蘭還是有求必應的。
若蘭外出購買機票,父親獨自在家等候。
突然,單薄的門板上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老人抹了把淚,想到是不是女兒又回來取東西了,便起身開門。吱呀一聲,門推開後,一個陌生的小夥子出現在門口。小夥子一米八多,高挑的個子,立體的五官,劍眉星目,出眾的相貌,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黑亮有神,充滿笑意,一身得體的西裝,恭恭敬敬站在門口。
老人愣了下,倒是小夥子反應快,立馬扶著老人坐回床上,自己則搬了把僅有的凳子挨著老爹坐下來,一邊笑微微地說,我是若蘭的同事,我過來找她借資料。
好聽的普通話,溫文爾雅的態度,老人對這個同事倒是不反感,年輕人也不急著走,非要在家中等著若蘭回來。一邊誇著若蘭能幹,能將整個公司的文檔管理得井井有條,一邊又誇若蘭心靈手巧,全公司都知道若蘭筆杆子過硬。
小夥子嘴上像抹了蜜,他已經猜到了這位老人的身份,忙不迭地表現起來。是的若蘭的修長臉型很像他的父親,纖長的眼睫毛還有好看的雙眼皮、黑亮的會說話的大眼睛以及一口笑起來都閃著珍珠光澤的潔白貝齒都遺傳自他的父親,老人年事已更,皮膚黝黑,滿臉皺紋,但是依稀能感覺出他年輕時也是一個相貌不俗的帥小夥。
年輕人話多,無非是趁著若蘭不在,想多了解點情況,好對症下藥。他們兩個天南地北,城裏農村的一通閑聊。小夥子話題一轉,對老伯說,“伯父,聽若蘭講,你年輕時也讀過大學,後來家庭變故,你才回到了鄉裏。你能告訴我,你上的是哪所大學麽?”
“Z市煤炭大學,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幹啥,當年家貧,父母重病,我半途輟學,所以就沒有回去了!”
“哎,真是可惜!想不到老伯還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那個時代的可是鳳毛麟角啊,老伯哪一級的?我爸媽也在這個大學讀過書”
“**屆。”老人緩緩地說,剛說完,小夥子就興奮得蹦了起來,老伯,這麽巧,我爸媽也是**屆的,真是緣分啊!不行,哪天我請你到我家做客,看看你們是不是認識,這個主意好!”說完,年輕人高興得放聲大笑,哈哈,真有趣,這麽巧!
笑聲剛落,若蘭已進了家門,看見公司的白雨辰大少爺竟坐在自家的寒酸屋裏,不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難堪。而且聊的似乎很投機的樣子。
“你來幹什麽?白總!”若蘭瞪了一眼這個不速客,厭煩到極點,想讓他快走。
“我父親身體不好,需要靜臥休息,沒事你快回去吧!”若蘭冷冰冰地說。一邊將買好的機票遞給父親,低聲嘀咕了句“爸,就今天晚上6點出發,等會兒吃過飯,我就收拾東西。”
小夥子何等聰明,偷偷一瞥,已經看到了Z市--普吉島的機票,他笑了笑說,不打擾你們了,我家裏還有事,先走了。
老伯過意不去,挽留他吃飯,若蘭卻偷偷拉了拉父親的手,放任小夥子走了。老伯對女兒說,小夥子人不錯,還一個勁誇你呢,不是說找你借資料麽?怎麽這麽快就走了。
就是個神經病,在公司裏天天陰著個臉,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官大一級壓死人。下了班卻總是事事的,死纏爛打,真煩人。若蘭心裏煩死了這個同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現,男友也不會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