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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舞折腰

  接下來的時間裡,月落實實在在的見識了一把佟佳氏長袖善舞的本領,這世間所有的話題里似乎沒有她不能聊的。從皇宮內廷司專供的胭脂水粉聊到煙雲閣新推出的芙蓉玉露糕,上能說到天文地理,下能扯上雞毛蒜皮。而對每一位王妃、夫人的態度也是可圈可點,不過分親熱,也不特別冷落。


  總之,不管朝廷上的男人們之間是怎樣的暗潮洶湧,這內帷的女人們至少在表面上也會營造出一種其樂融融的氛圍,為朝堂上龍爭虎鬥的男人們免去後顧之憂。


  月落對面坐著的是四王公子起的王妃柳氏。眾人都知公子起與太子交好,都笑吟吟的聽著柳氏說話。


  「昨個兒十七弟跑來跟我們爺說太子爺新近得了本名譜,攛掇著我們爺去替他求求情,讓太子爺借他把玩幾天。」


  眾人聽罷都笑了起來,不過七王妃榮氏倒是奇道,「十七弟可是太子爺的胞弟,太子爺又一向寵他,一本琴譜的事十七弟怎麼不親口跟太子爺說?」


  佟佳氏笑道,「你也知道咱們十七弟是個喜愛詩酒茶花的風流王爺,聽我們爺說,他前些日子才剛被父王敲打過,這才過多久又要故態復萌的話,不說父王,就諫議大夫那桿剛正不阿的筆也夠他消受一陣的。「


  玄鳴洲,月落默念了一下這三個字。早聽聞坊間贊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知今日是否有緣能一睹這位京師美男子的風姿。


  大家正歡笑間,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躬身進了院子,一路小跑到佟佳氏身側,附耳說了些什麼,月落抬眼一瞧,喲,這不就是昨日太子身邊那個趾高氣揚的小廝嗎,瞧這人前人後的態度,果然是對兩面三刀這四個字的最好詮釋。


  佟佳氏邊聽邊看了低頭品茶的月落一眼,她揮手讓小廝退下后對眾人笑吟吟道,「方才爺身邊的小廝傳話說幾位爺在北苑還有事相商,雅座無趣,我看不如大家來做個遊戲如何?」


  眾人都附和著應好。看完眾人的反應后佟佳氏又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她轉頭看著月落似乎真的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月落笑著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她不怕佟佳氏耍手段,她怕的是她不耍手段。


  佟佳氏想了想道,「不如我們來抽花簽如何?」


  眾人自然是笑著應好,與此同時服侍佟佳氏的婢女拿出一張白紙,各宮女們也魚貫而入,捧著筆墨紙硯侍立在各位王妃的面前。


  只聽佟佳氏道,「諸位姐妹可將心中想讓對方做的事寫下來。」她提起筆,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一笑,開始動筆。


  月落看了眼面前低眉順眼的宮女,提起筆寫了個「詠」字。這廂佟佳氏也擱了筆,她將紙上的墨跡吹乾,然後揉成團扔進了侍女捧來的琉璃盒裡,幾位王妃紛紛效仿。


  佟佳氏的侍女作為令主,捧著琉璃盒子挨個走到每一位王妃面前,再由王妃抽取其中的花簽命席間一人做出表演,其間每位王妃都言笑晏晏,有的讓作詩,有的讓彈琴,一時間倒也滿堂歡樂。


  輪到四王妃柳氏時她抽出一張簽后看罷,抿嘴一笑道,「早聞側妃娘娘未嫁時便是名動京城的才女,兼又寫得一手好字,妾身斗膽,想請娘娘墨寶。」


  佟佳氏嗔道,「好你個四王妃。」


  月落淺笑著看了柳氏一眼,正巧柳氏的目光也掃向她。月落沖她禮貌的一笑,而柳氏則是微一點頭便別開了目光。


  她與柳氏這一來一往間,佟佳氏的詞早已寫完,是一首別具一格的鷓鴣天:

  江柳易醉寒煙雨,菡萏偏襯綠漣漪。問君歸期何日盡?寂寞空弦鸚不語。


  君既似,江樓月,南北東西難相聚。東君只顧風流去,哪管百花恨如許。


  月落聽著侍女念完最後一個字,然後隨大流的鼓掌。這首鷓鴣天分明是一首閨中怨詞,一字一句都是情意綿綿的控訴,倒是勾起了在座諸位少婦的閨思。


  琉璃盒捧到了七王妃榮氏的面前,她抽了一張簽遞給令主,令主笑說道,「竟是一張無字簽,抽此簽者可命席上任何一人作一事。」說完便將簽紙丟入盒中。


  月落笑看了眼令主無比迅捷的手,卻聽榮氏似乎頗為躊躇地道,「妾身見月姑娘身段風流,腳步輕盈,行走間好似弱柳扶風,定是一位會舞之人。妾身冒昧,想請姑娘為我們作一曲《折腰舞》。」


  她這話一說完,眾人立即安靜了下來。漢高祖時戚夫人憑一曲折腰舞而名動天下。只是此舞極為難練,以至於鮮有流傳,但在當今陛下承德帝的早年間,先皇后曾派人四處尋訪求教,終於練得此舞獻給承德帝。只是如今佳人已去,徒留承德帝無限思念。


  佟佳氏看眼月落,見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佟佳氏笑道:「七王妃有些強人所難了,月姑娘若是為難隨便一舞就好。」


  月落抬頭對著佟佳氏甜甜一笑,「民女的舞實難登大雅之堂,恐壞了大家的興緻。」


  這舞不管跳不跳都是錯。跳的不好和跳得太好都是對先皇后的不敬,更何況先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在人家院子里跳人家亡母跳過的舞?月落不得不說,太子這步棋走的實在是妙。


  佟佳氏笑著搖頭,「姑娘此話不實啊,太子爺曾與我說,姑娘色藝俱佳,天下少有,難不成太子爺還能誆我不成?」


  月落在心裡邊翻了個白眼,她可不信太子有說過這句話,先不說太子連她的真容都沒正經瞧過,更何談她的舞。可既然佟佳氏抬出太子來,她倒不好推脫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這曲折腰舞,她剛好會,而且還特別會。作為最能歌善舞的中容民族的公主,這曲舞她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但她還是一副佷為難的樣子,「那麼民女也只能獻醜了。」


  佟佳氏倒是很慷慨的道,「小念,領姑娘去更衣。」


  她回來時,佟佳氏已經讓樂師們就位。領頭的樂師詢問她音律的高低,月落想了想道,「我不要曲子。」


  此話一出,不僅樂師們愣住了,連佟佳氏也楞了一下。周圍坐著的王妃、夫人們都低低笑開,似乎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佟佳氏頗為驚奇道,「為何?」


  『這舞我閉著眼睛都能倒著跳完,』月落在心裡腹誹了一番,不過她還有一個需要拿到明面上來說的原因,」民女此番作折腰舞不要樂曲,是為了遙祭先皇后,以表達民女對她的尊敬仰慕之情。「


  佟佳氏點頭允了她,抬手示意她開始。


  月落挑了件月牙白的長裙,袖擺和裙擺都異常寬大,唯有腰間用一條五彩穿花蝶的絲帶束著,越發顯得她腰身纖細,不盈一握。


  她娉婷地立在原處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眾人都竊竊私語起來,佟佳氏低頭抿了一口茶,眼中噙了一絲笑,略帶挑釁的看向她。


  此時忽然一陣微風襲來,吹落了枝丫上的桃花也捲起了地上飄落的花瓣,一時間天上地下全是漫天飛舞桃花,就像是下了一場傾城之雨。


  月落在這絕美的桃花雨中,一個旋轉將廣袖甩出迎接第一朵花瓣的到來。眾人此刻才知她這對異常寬大的袖擺里竟然另藏玄機。


  她隨著漫天的桃花翩然起舞,眾人的表情或不屑,或驚艷,或嘆服,但無一列外都是屏息凝氣,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如此美到極致的一幕。


  她的水袖奇異的貼合著半空中飄飄洒洒的花瓣,她的腰柔軟的如同一汪春水,或折,或彎,或伸,或屈。


  何謂折腰,此謂折腰。


  她根本用不著什麼樂曲,這滿園的鳥語鶯啼甚至是流水的叮咚聲都是天然的舞曲。她就如誤落凡塵的仙子亦或是山水孕育的精靈,每一個起跳,每一個旋轉都沒得不食人間煙火。


  太子爺和諸位王爺從北苑姍姍而來,玄臨走在最前面,諸位王爺又說有笑,相互謙讓著朝南苑行去。


  玄臨領著眾王爺穿過拱門,守門的侍女一見太子和諸位王爺便要通報,玄臨揮手讓她退下,轉身對身後的王爺們笑道,「咱們悄悄去,看看她們都在玩些什麼。」


  一個身材微胖,眉眼間略帶草莽之氣的王爺笑道,「沒想到大哥竟還如此童心未泯。」


  眾位王爺都低低笑起來,玄臨笑罵道,「十弟這張嘴真是時時刻刻都不肯放過本宮。」


  十王爺忙道,「大哥說笑了。」


  太子這話看似說的無心,但聽者都是心思百轉的人精,又豈會聽不出太子爺的言下之意,怕是太子爺對十爺近日對戶部尚書貪贓一事緊咬不放的行為不滿了.只是大家面上依舊笑著,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玄臨繼續向前走去,王爺們落後他一步。嫡庶尊卑有別,他們不能和太子並肩而走。


  玄臨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王爺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跟著停了下來。


  漫天飛舞的桃花中,一個宛若天人的女子在翩然而舞。


  她嘴角含笑,眉目含情,每一個動作都好似訴說著江南的一場杏花春雨。隨著水袖的飄轉,她開始旋轉。寬大的裙擺隨著她越來越來快的舞步慢慢張開。裙裾的折縫中竟然綉著一隻只神態各異的蝴蝶。她轉的越來越快,寬大的裙擺張到了極致,在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中每一隻蝴蝶都呼之欲出,好似有成百上千隻蝴蝶在她周圍隨她一起起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痴迷的看著眼前好似人間仙境的一幕。漸漸的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的身子在漫天的桃花中緩緩墜落,最後歸於一身潔白,那飄然而落的桃花搖搖晃晃的灑在了那月白色裙裾上,美若幻境。


  滿場寂靜。


  只有那洋洋洒洒的桃花瓣還在不停的飄舞。


  一瞬后。


  「跳的好。」玄臨一邊鼓掌,一邊笑道。眾人這才驚醒,趕忙起身向太子行禮,月落隨著眾人屈膝,道太子金安。


  玄臨抬手示意眾人起身,又親手扶起月落道,「月姑娘一舞折腰,料想戚夫人當年也未能比過姑娘。」


  月落低頭,「太子爺謬讚,月落慚愧。」


  太子未再多言,諸位王爺也都相繼落座,王妃們隨侍一旁。月落行禮后,便退去更衣。


  她強撐著走過雅席,在拐角處眾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停了下來,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幸而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身邊的樹榦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她在跳出第一個舞步時便發現兩隻鞋子里竟然藏了刀片,正因刀片太薄,她剛穿上是並沒有察覺,直到真正起跳時,刀片才能割住她的腳。


  月落擰緊了一雙秀眉,頭上的冷汗不停的冒著。方才若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停下了舞步,那麼對先皇后不敬的罪名也就坐實了,再加上太子和諸位王爺出現的時間太巧,她不得不起疑。難怪佟佳氏那麼慷慨的給了她一個婢女,原來是這層深意。


  不過她現在可沒有心思在想其它的了,現在的她只能感到腳上傳來的專心的痛,整個鞋底一片濕膩,想必已經被她的血給浸了個徹底。


  月落咬緊牙關,強撐著站直身子。這只是復仇的第一步,月落不停的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向前走,月落突然感到兩道熾熱的目光似要將她的背燒出兩個窟窿來。


  月落回頭望去,卻對上一雙墨綠色的眸子。一個丰神俊朗的男子坐在一株開的正艷桃樹下,一身玄黑錦衣,外罩蟒紋金絲披紗,翻領上是金身麒麟紋被陽光一照,似乎活了起來,遠看似要騰空而去,而滿樹繁麗的桃花襯的他更加卓爾不凡。


  她心裡一突,連忙回頭避開男子的視線,她一邊一瘸一拐的走著,一邊細想男子的身份。


  她腦中突然掠過玄胤還朝那日,與他的一次遙遙對視。


  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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