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世道人心
江南逆案也許有趣, 市井小民的關注點卻早已經轉移到雷家的案子上了,關於雷霆遇見聖上之前的故事說書先生已經講了一遍又一遍,無非是與聖上在破廟之中相遇,被聖上和陸地神仙老聖人喬大仙人救了,雷家的案子將這個故事更豐富了些, 不知道是誰從錦衣衛衙門裡傳出來, 伯母佔了孤兒的田產, 虐待孤兒, 逢了災年戰亂,賣了大妞做路費,路上糧食吃完了,又拿雷侯爺的雙生姐姐二妞換了糧食, 嫌棄雷侯爺哭姐姐哭得厲害, 派長男大柱將雷侯爺丟到深山喂狼, 大柱良心尚存,將雷侯爺扔到了破廟,雷侯爺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雖然戰亂已經過去, 大齊朝的子民也已經安居樂業,但戰亂時發生的種種,午夜夢回扔讓上至達官貴人, 下至普通百姓驚醒,雷家的事又豈止是一家有過?只不過他們不像雷侯爺那般幸運,遇上了聖上和老神仙,不但沒死, 反而飛黃騰達了。
家裡沒了隔夜的糧,先是去挖野菜配細糠充饑,喂豆餅都是絕好的東西,樹皮草根吃了,枕頭裡面的糠倒出來吃了,生了孩子不能要,直接扔糞桶淹死了,天寒地凍無米下禍,一家人長噓短嘆,先賣女,后賣兒……全家逃荒,四處討飯……最艱難時,易子而食也不新鮮。
也有那名門望族,遇上了災亂,一樣是先辭長短工,后攆賣僕婦,萬般艱難的時候,一家子的姑娘、年輕的媳婦,總要「賣」上幾個,他們都講「倫理」,先賣妾室、庶出,萬不得已嫡出也要賣,話說得好聽,是嫁人——只不過嫁的是殘疾、老鰥夫甚至是死人,換來渡難的銀錢,讓一家人不至於賤賣土地,動了根本。
至於到了逃難那一步,扔年老珠黃的原配,不得寵的妾室、兒女、兄弟姐妹四散的事更是數不勝數。
如今太平了,也有一些打聽著找回重新顯赫起來的「娘家」,除了那些「嫁人」的,還能當「親戚」走動,淪落的娘家通通不認,只當那人已經死了,渾忘了逃難時要不是拿女兒換了一袋子米,一家子早就餓死街頭了,至於被劫走的,被拐跑的,更是無人提及。
進京了的吳興道吳總督便是如此,他女兒被劫匪搶走,受盡□□折磨,九死一生回來找他時,他咬牙不認,說自己貞烈的女兒遇上那般羞辱,早已經自盡身亡,逼得他女兒只能哭著走了,悄無聲息地在破廟裡上了吊,那些折辱她能熬過來,父親鄙夷的眼神卻催垮了她。
雷家的「姑奶奶」先做了童養媳,又做了典妾,紅塵輾轉受盡苦難,雷家卻大白天的八抬大轎的請回去,丫鬟僕婦轎夫侍衛,口口聲聲的叫姑奶奶,怎能不讓有些人暗地裡臉紅,有些人暗地裡豎起大姆指稱一聲真.仁義。
至於雷大柱一家,雷霆當堂指認,確是自己的堂兄、堂弟、堂妹無誤,他仰著頭說道,「犬子類我,不與鼠輩論親,將那一家子無賴子趕出城中,乃是尊父母命!此乃大孝!若有罪,先治我!」說罷轉身欲走,將那一家和首輔袁宏諒在內的一干官員全都晾在了那裡。
最尷尬的是外面看審的百姓還叫起好來。
「等等!侯爺等等!」袁宏諒叫住了他。
「袁大人?」雷霆轉過身瞧著袁宏諒,他本是刀頭飲過無數血的開國武將,平時同僚來往,客客氣氣的也就罷了,如今微帶怒氣,煞氣外溢能驚鬼神,袁宏諒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也被他冷冷的一眼瞪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雷侯爺,所謂冤家亦解不亦結,再說畢竟是骨肉至親,又所謂人死為大,雷老夫人雖是病死,總與貴府有些瓜葛,依老夫看,官司可以不打,情不能不續,所謂大人不計小人過,您不如給就此認下他們,尋一山清水秀之地,買上幾畝薄田,讓他們耕種為生……」
「呵。」雷霆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將袁宏諒扔在那裡,無比尷尬。
袁宏諒被晾在那裡,退堂也不是,不退堂也不是,看著那一家子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所謂人死為大,本堂也不該多說,只是憑心而論當年你們也不過是尊母命,不敢忤逆。」
「是。」雷大柱跪了下來,「請大人……」
「如今官司已經了了,你母乃是病死,與他人無干,雷侯爺既然已經承認了你們是他族親,冒認官親也無從談起,這裡有五十兩銀子,你們拿著回鄉去吧。」
「大人!」雷大柱媳婦見自家受驚波折驚嚇,竟只得了五十兩銀子,不由得有些生氣,剛想要說些什麼,雷大柱一個耳光甩過去。
「閉嘴!」雷大柱跪地磕了個頭,「大人,小人這就帶家人回鄉,再不回京城。」
事情總算「圓滿」解決了,一群文官跟隨著袁宏諒威風凜凜的退了堂,到了後面,詹寇小心翼翼地說道,「伯父,雷霆不過是糾糾武夫,您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哼!」袁宏諒冷哼了一聲,「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您的意思是?」
「他在西北,旁人動不得他,他回了京城,還不是由著咱們擺布,張世勛。」他轉頭叫住御史張世勛。
「下官在。」
「等會兒你留下,陪我一同歸家,我有話與你說。」
「是。」
袁宏諒轉著手上的戒指,雷霆實在是給臉不要臉,也休要怪他無情了,他將女兒嫁給史琰,又與前太子過從甚密,甚至……早就將自己拴到了太子一脈,如今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別的不說,絕對不能讓晉王有雷霆這樣坐擁雄兵的岳父!太子如今只是做了安逸王,棋未走死,尚能翻盤!
至於皇上……呵呵……他早知皇上對他不滿,預備要對他下手,他偏要跟皇上較一較勁,古往今來,被朝臣駕空的皇上,還少嗎?
且不說袁宏諒各種思量,預備著拋出手中的底牌,對雷霆下手,且說市井中有一人,聽到了街聞巷議雷家大姑奶奶的事,先是面露怒色,又露懼色,後來竟露出了一臉的喜色!
雲鳳遠遠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著父親和母親給那個骨瘦如柴,幾乎要被一身的華服壓死的女人夾菜,妹妹一臉微笑的看著那個女人。
父母,妹妹,都是好人,卻不知這世道容不得好人,上輩子太,祖殯天,聞皇后做了太后,大龍當了皇上,一紙聖旨將父親從西北調回,明面上恭敬著父親,暗地裡將他架空,借著西北太平,南方平定,刀兵入庫,馬放南山,父親鬱郁不得志,只得寄情於酒色遊獵。母親無有掌家之能,自己進了宮,妹妹隨夫就藩,她被同福、張宮女這樣的女官架空,做了個空心夫人。妹妹……她長長的嘆了口氣……
人,不能太好,太善……人善被人騎,父親如今這般,無非是仗著皇上聖明罷了。
「大丫頭,你因何嘆氣?」雷霆瞧著長女。
「女兒只是想著,不知小姑姑何在。」
一桌的人安靜了下來,小姑姑何在?
就在此時,同福神情尷尬地進來了,「侯爺,夫人,有個男子,自稱是咱們大姑奶奶的夫君,前來相認。」
夫君?本來誠惶誠恐,唯恐自己是在作夢的雷大妞,聽見夫君兩個字,嚇得雙手一抖扔了筷子,整個人抖如篩糠一般,男人,留給她的從來只有傷痕和虐待,那怕是有片刻的溫存,都是為了日後傷她。
「我去見他!」雷霆站了起來。
他隨著同福到了二門,又由管家領著到了前面大廳,只見廳上站著一個男人,男人穿著不太合身的綢布錦袍,頭髮不知抹了多少頭油梳著一個髻,一身的健子肉,揚著頭,帶著強裝出來的傲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鄭鐵鎚,鄭屠夫。
得知自家婆娘將自己那個不會下蛋只會浪費米糧的典妾送去了官府之後,他動了真怒,狠狠地將那個婆娘打了一頓,打得她至今仍起不來炕,那個傻婆娘啊!那賤人若是假的,冒認官親是多大的罪名!那賤人若是真的,自家收容虐待她這麼多年,她與自家兄弟一說,自家夫妻兩個能有何好處?轉念一想那賤人不知跟過多少男人,髒得很,雷家是何等門楣,如何能認她?越想越覺得自家婆娘無腦惹事,他早早打定了主意,若是官府來問,就說自家婆娘跟那女人是瘋子!官府若是追究,就都帶走就是了!
直到聽說雷家竟認了那賤人……他本來驚怒交加,直到隔鄰賣魚的開了他一句玩笑,「她是雷府的姑奶奶,你豈不就是雷府的姑爺?」
是啊,他手裡還有那賤人的身契,那賤人做了他多年的妾室,他是雷府的姑爺啊!若是雷府覺得做妾丟了自家的臉,他立馬休了那婆娘,將她扶正!
自家早年也當過幾年大頭兵,腿就是那個時候瘸的,如今有了雷侯爺這樣的小舅子,在軍中混個幾年,沒準兒也能混個將軍噹噹……那時豈不美哉?
想到這裡,他翻找出了銀錢到估衣鋪買了一身好衣裳,里裡外外的全換了,又讓剃頭匠幫他梳了好頭髮,光光鮮鮮的往雷侯府來,堂堂皇皇的來見雷侯爺!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是適合講這種極品的故事……下一部小說估計又是類似斗極品的故事,不過不會是古代的了,古代的寫著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