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炙火
二龍作了個夢,夢裡他一人站在懸崖邊上,崖下是滾滾岩漿,炙熱的火焰烤得他渾身滾燙,他向後看去,來路已經斷絕,向前看去,黑暗一片,不知去路在何方,所以就是這裡了嗎?這裡就是母親小時候講的阿鼻地獄?殺人的,放火的,偷東西的,撒謊的,搬弄口舌是非的,都要掉在裡面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做錯了什麼?
王書君離開時曾告訴過他,有些事不是他退了,他讓了他裝糊塗了,別人就會罷手,他活著就是別人眼裡的釘子,他想要娶雲雀是因為喜愛,可別人眼裡只看見雷家的勢力雲雀的名望,可他不想如王書君所說避開雲雀,假裝自己從沒喜歡過她,他不想……他什麼都不想要,他只想跟雲雀一起回桃源村過自己的小日子,不行嗎?
兄長是太子,兄長比他早成婚,比他早參政,他遠遠的避開了京城,過一兩年兄長有了嫡齣子,他會奏請父皇就藩,帶著雲雀遠遠的離開京城,過自己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可兄長啊兄長,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什麼?是他天真了嗎?是他單純了嗎?以為兄長既嫡且長既有民望又有朝臣支持,根本不會介意弟弟的婚事。以為兄長雖然好名量小,但還是個心軟的好人,對他這個弟弟還是極疼愛的。
錯了,全錯了……「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侯爺,殿下在說什麼?」
一個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傳到他的耳邊。
「殿下是病糊塗了。」另一個人說道。
「侯爺,縣主寄過來的方子,真能救殿下嗎?」
「……」
「方子里說……八生兩死,死馬且作活馬醫……皇上也硃批盡人事聽天命,無怨無尤……侯爺……下官以為……以為……」
「你別說了,你替我想我心裡明白得很。」
「我替侯爺不值啊!侯爺這些年南征北戰立下不世之功,眼看就要蕩平西南,偏偏……晉王在您的……陛下……他……素來愛子……他……」
「別說了,盡人事,聽天命。」
「可是侯爺啊!這事分明是您替太子……」
「閉嘴!再若胡說立時推出去打死勿論!」
二龍只聽到這裡,就陷入了黑暗,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過了不知多久,幾滴冰涼的水滴在他的額上,下雨了嗎?好涼快……他張開嘴,喝了滿口的雨水……
睜開眼,他似是在桃源村,堤壩上兩男一女背著小竹簍,赤著腳一邊嬉鬧一邊向前走著,不知何時天邊漂來烏雲,一陣驚雷過後,瓢潑大雨從天而降,三個人一邊笑一邊向前跑去,留下一串歡快的聲音,忽然跑在最後的小男孩腳一滑,手扒住堤岸上的灌木,雙腳懸空,眼看就要摔到因為急雨水流湍急的河裡,另一個男孩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男孩嗆了口水,喊著,「哥哥!哥哥!救救我!」岸上的女孩喊著,「不要放手!不要放手!我去找木棍!」可另一個男孩的臉忽地變了……
「哥哥!」
「殿下。」這個聲音是誰的聲音?太熟悉了……可又想不出來是誰……
「殿下,您現在傷口化膿毒入五臟,臣已經手段用盡,再沒別的法子了,只有用良弓縣主寄過來的方子姑且一試,殿下若活,臣與一眾人等皆活,殿下若死……我等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我也不負與良弓縣主的一場緣份。」
是他……是滕……
他心定了一下,忽地又回到了懸崖邊,岩漿更加洶湧,腳下的懸崖被衝擊的一片一片剝落,他知道,他要死了……
來世……莫生帝王家……
「呵……咳咳咳咳……」他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重重的簾幕……
「殿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一陣吵雜聲之後,幾個人衝進了屋子。
「殿下真的醒了!真的醒了!快去報給侯爺和滕大人!」
他沒死……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句感嘆卻始終在他耳邊,生在帝王家……不能退,不能讓,只能向前……只能戰……無情者活,有情者死……他……還不想死。
滕鯤鵬走進內室,瞧著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床帳的喬守業,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原來那個詭異的法子造出來的東西真能救命,可惜……耗廢了那麼大的功夫,得到的神葯也只能救一人……
「滕大人……」喬守業幽幽說道,「我活過來的消息,不要外傳。」
「遵命。」
「滕大人……我現在在哪兒?」
「您現在在錦官城內行營。」
「怪不得這麼熱啊……」他嘆息道。
「殿下,縣主乘馬車正往這邊趕……」
「她來做什麼?現在江南正亂著!她……」
「江南沒事了。」
「呃?」
「陛下已經派得力欽差入江南平亂,已經沒事了。」
「太子呢?」
「太子病了。」
「什麼?」
「太子得了口歪眼斜之症,正在宮裡養病。」
是父皇……父皇斷容不得手足相殘之事……太子他……二龍忽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喬承志睜著眼睛聽著更鼓響,天快亮了啊……又是一夜沒睡……
真是老了呢,年輕的時候雖有攻城伐寨得勝之時,也有龍困淺灘路遇險途,別說一夜未睡,就算幾天幾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一樣提刀上馬打仗殺敵,可現在只是一夜未眠,就頭疼欲裂……
「陛下……皇後娘娘來了。」太監小聲說道。
「請。」怕是又是太子的事……皇后這次怕也是真傷心了,為替小兒子報仇,出首長子……
他與皇后怕是這宮裡唯二同病相憐之人,雖說十根手指伸出來不是一般齊,但也是十指連心啊。更何況太子還生了重症……
聞皇後進來時,聞見了屋裡淡淡的薰香味,陛下又是一個人睡的,若是有女人來,不會是這個味道,她坐到了皇上的床畔,握住皇上的手,「陛下,又是一夜未眠。」
「你如何知道的?」
「妾身也是一夜未眠……四更天就在花園子里走啊,走啊……想的儘是他們兄弟兩個小時候的事……走著走著,就到陛下這裡了……妾有罪啊,沒教好兒子……」
「子不孝父之過,朕也是同罪之人,唉……人老了,最怕子女爭執同室操戈……你身子可還撐得住?」
「妾身把宮務都交給了季尚宮跟兩位妹妹,晚上睡不著,白天的時候倒能眯瞪一會兒,倒是皇上您日理萬機,身子如何撐得住?」
「總要撐著……」喬承志同情這個女人,他再怎麼難過想到還有別的子女,心情終會平復一絲絲,這個女人卻是……
「妾身有一疤面宮女,是郭鄉……不,是郭嬪送來的,極會按摩,頗有些手段,有她在,妾身倒能睡會兒,不如送給皇上……讓皇上多少解解乏。」
「過兩日再說吧。」
「好。」
「陛下,到時辰了,該上朝了。」
喬承志坐了起來,只覺得頭暈眼花,險些栽倒……
「陛下……」聞皇后扶住了他,「楊大監,傳本宮的懿旨,陛下病了,免朝。」
「是。」這是皇后的特權,後宮里只有一個女人能發出這樣的命令。
「朕還能……」
「陛下不要強撐著了!來人,把慕宮女找來。」
「是。」
船緩緩行駛在江面,只有划槳聲時時傳入耳中,船艙外晨霧瀰漫,早起的漁船已經出航,江南……如此安祥,好似判亂,殺戮,鋪滿江南的屍骨從來都未曾存在過一樣。
雲雀將舅舅傳來的信放在燈火里點燃,將紙灰倒在痰盂里,撒在江水中。
沒了太子,那些魑魅魍魎自然群龍無首,江南的判亂自然平定,陛下指派江淮為欽差,巡視江南撥亂反正,只究主犯,從犯充軍三年,被裹挾百姓和牢中百姓皆安撫放還回鄉。
錦衣衛和諦聽司忽然又通暢了起來,江南的信息源源不斷的送進京里,京里的旨意源源不斷的發到江南,再加上江淮本來就是江南人士,為人聰明機靈又肯通融,江南局面為之一振……
「縣主,兩江總督吳興道求見。」
吳興道……哦,原來是吳舉人……他現在已經是兩江總督了……她雖坐的是官船,卻並沒有亮縣主旗,而是借了舅舅的旗號,舅舅素來行事低調,雖有爵位在身,與地方官吏卻無瓜葛,再加上是女眷出行避不見客,一路上並沒有遇見什麼客人,沒想到吳舉人竟然知道是她,而且還找上門來了……想到他九死一生找尋到他的妻女的所做所為……雲雀微微一笑……「請他在一層喝茶,我換了見客的衣裳就下樓。」
「要不要擺屏風?」郭女史小聲說道。
「不用,他年齡已大,況且我們是舊相識。「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吳舉人再不是當初落魄書生的模樣,如今他雖已經鬚髮皆白,卻是精神矍鑠滿面紅光官威十足,身穿著黑紫相間的官袍威風八面。
兩江總督是一品官,縣主雖是超品,但卻沒有實職,她身為晉王的未婚妻因未過門只能算是半個皇室成員,吳興道見到了她卻是大禮參拜。
「臣吳興道給良弓縣主請安。」
「您這是所謂何來?」雲雀站了起來,躲過他的大禮「快快請起!」
「臣請縣主再救臣一命!」吳舉道不但不肯起,反而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