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禍起二
二丫頭在床上翻了個身,在被子上蹭了蹭,舅舅家的宅子是一處舊宅,舅舅自得了這宅子就依著自己的性子重建,到底建成了這一處極舒適的伯爵府。
她們姐妹自小不知有父只知道有舅舅,舅舅也視她們為女兒,舅舅蓋宅子的時候還未與李氏相識,當時說的是終身不娶,到老的時候兩個外甥女養老,連雲鳳和二丫頭自己個的院子都給留下了,雲鳳的院子名喚梧桐院,二丫頭的院子叫野趣居,有養鴨養魚的池塘,也有種了各種果樹的果樹林,更有在從外面深山裡移栽過來的百年雪松上蓋的樹屋,舅舅連桃源村樹屋上的滑輪人工「電梯」都複製了過來,足見用心,在樹林中心用竹籬笆隔一處極精緻的茅舍,有雞舍、兔舍、鹿舍、羊舍、犬舍等等,各養著從鄉下收來的土雞、野兔、梅花鹿、產奶的母山羊、柴犬,屋裡的火牆火炕都是仿的桃源村舊居,只是更精緻華貴一些罷了,臨到晚秋,火炕、火牆都燒了炭,暖和如同夏日一般。
二丫頭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心道所謂的父親,該當如此,金的玉的現時現刻如同車載斗量一般,難得的是用心二字,若非牽挂母親,她真想在舅舅這裡常住下去。
「姑娘,該起了。」雨絲隔著大紅織狩獵圖的洋毯門帘小聲喚道。
「你進來吧,我起來了。」
一個小丫頭子打開了門帘,雨絲帶著綠萼和幾個小丫頭端著凈面、凈手、擦臉用具走了進來,伺候二丫頭盥洗。
「往日里姑娘都賴在床上不願起,這回子到舅舅家了竟起得這般早。」雨絲笑道。
「舅舅家這裡暖和,你想著回去咱們也自己個兒搭個暖炕、火牆出來,也不用燒炭,燒煤便成了。」古代不是原始社會,早就有露天的煤礦開採,只不過古人嫌煤煙大,只有窮人才用煤,有錢人多還是用炭。
「煤是下人用的,哪裡能拿來給姑娘用,侯府里哪裡就短了姑娘的炭。」
「……」二丫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小說裡面靠蜂窩煤、煤球發財的故事,這個時代的人還多半是用煤塊,細碎的煤粉棄之不用,用蜂窩煤的話既減少煙塵,又能夠物盡其用,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用了這個法子,只怕被同時穿越人的皇上曉得了……
「我聽說宮裡傳出來一種叫蜂窩煤的煤,用小爐子燒著,沒有煙塵,已經有官辦的作坊在做了,據說比精煤還要便宜兩成。」綠萼不經意間戳破了二丫頭的創業大計。
……皇上,您是想把穿越人士的路都走完,讓別人無路可走嗎?她將目光移到了玻璃上,這個朝代已經透明度絲毫不遜於現代玻璃的平板玻璃了,雖然造價很高只有少量貴族人家和巨富豪商用得起,就連伯爵府也沒有全部換上玻璃,只是一半玻璃一半窗紗,但是技術是成熟的,想想這個平行世界,搞不好早被穿成篩子了,二丫頭也就釋然了,沒準兒皇上也在感嘆燒玻璃的路被人堵死了呢。
收拾完畢,二丫頭換了衣裳,蹦蹦噠噠地跑到正院去見舅舅。
約么跟皇上是穿越人士有關,新朝是五天工作制,每天早晨七點鐘(辰時)上早朝,沒大事八點半(辰時六刻)就下朝了,除了內閣跟皇上留下的官員,各回官衙辦公。今天恰好是沐休日,官方有什麼人員變動啊,新的政策啊,內參消息啊,都會印成的邸報送到每一位有資格觀看的官員手裡,現在是辰時二刻,舅舅已然起床多時,正在看一張還泛著墨香的邸報。
「二丫頭今個兒起得到早。」舅舅笑道,他當然曉得這丫頭天一冷就跟要冬眠的小動物一樣喜歡賴床,她五歲以前,他沒少掀她的被窩捉她起床。
「舅舅給我布置的屋子太暖和了,一不小心就起早了。」二丫頭笑道,「舅媽呢?」
「我們還沒成親,她自然是在自己個兒的院子。」
「舅舅你和舅媽到底什麼時候成親啊?」
「差不多冬至吧,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啊。」
二丫頭有些不理解,這兩個人都老大不小的了,李氏舅媽也已經搬進了舅舅家,怎麼會這麼會拖啊,「冬至……什麼時候冬至啊。」
「今年是冬月二十六冬至。」
「今天才十月初二啊。」
「要不怎麼說日子過得快呢。」舅舅把邸報折了折放下,「你還沒用早膳吧?來人,傳膳。」
早膳自然早就預備好了,他一聲傳膳就有幾個丫鬟各端著食盒魚貫而入,粥品有碧梗米粥和地瓜粥,點心則是做得跟跳棋子大小彷彿的金黃金黃的窩窩頭、甜咸芝麻酥餅、油炸小麻花、羊奶小饅頭,鹹菜、拌菜各八小碟。
「舅舅你每日都這般吃?」二丫頭睜大了眼睛,自己家也算是「講究」的了,可母親帶著自己跟姐姐早膳也沒這個精美。
「小麻花和小饅頭是特意給你做的。」舅舅笑道,「人生苦短,肚子是第一不能虧待的。」
「嘿嘿嘿……」
這些東西看起來多,實則量都不大,比如小饅頭,比窩頭大也大不了多少,比現代的牛奶饅頭還要小,二丫頭盡量秀氣了,兩口、三口也能吃掉一個,一個成年男人和一個正在生長發育期的小女孩,把這些東西吃了七八成,就在二丫頭在想要不要吃最後一個羊奶饅頭的時候,外面忽然來了個面有難色的小廝……見屋裡有別人,站在外面探了探頭不敢進來。
「八斗你在外面磨蹭什麼呢?表姑娘不是外人,你有話儘管進來說。」舅舅用白絹帕子擦了擦嘴道。
八斗是個子不高,頭臉整齊乾淨,瞧著長得頗憨厚的樣子,手卻比一般人粗大寬厚許多,像極了侯府里練了鐵鈔掌的侍衛的手。
「稟侯爺,那個侯之煥,又帶著一幫書生在伯爵府外面鬧了,他們吵著要見侯爺,還說他們已經來過三回了,侯爺這次若不出來,他就要在咱們府外絕食。」
「這個侯之煥……」舅舅想要罵粗話,瞧見二丫頭在小聲嘟囔了幾句,「李夫人可曉得了?」
「回侯爺的話,小的未敢驚動夫人。」
「嗯,這事兒做得好,我還是那句話,侯之煥既然想見我,就請他進來見,我不是外面的窖姐,還要出門迎客。」
「舅舅,那個侯之煥是什麼人啊。」二丫頭佯做無知狀說道。
「是個頂頂無聊愛管別人閑事的無賴人。」
「我倒沒見過這樣的人,舅舅我能不能去瞧一瞧他。」
「胡鬧,你一個女孩子怎好見外客。」
「我還小嘛,見一見也無妨,那人既然說要絕食,我就送些吃食給他,與他聊上一聊,看看他有什麼話想跟舅舅說,回來再學給舅舅聽。」
「他要說的話儘是些孩子不能聽的話……」
「舅舅你這般說,我越發想去見了……」二丫頭壞笑道。
「不成!」葉逢春難得的對外甥女板起了臉。
「好吧,不見就不見。」二丫頭嘴上應著,心裡卻打起了別的主意。」
在京城的北邊有一處名叫楓樹街的小街,此處街邊滿是楓樹,又有一條玉帶河的分支流過,可稱得上是景緻上佳,環境清幽,從前朝開始就頗有一些達官貴人在此建花園或是外宅,在這一片外宅里,有一處標了楊宅的所在,這一日的清晨天剛亮,就來了個外客,外客叫了門,遞了一張帖子進去,輕易不見外人的主人早早的掌了燈在正堂屋裡等著來客。
外宅的主人年約四旬,面白無須略有些富態,頗像養尊處優的富家翁,只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喉節極小,臉上連胡茬都沒有,舉止略有些女氣……
「小人黃勵成給楊總管請安。」黃勵成施禮道。
「我當是誰尋到了我這處宅子,原來是你小子。」楊總管本名已然不可考,聖上賜名楊忠國,乃是勤政殿總管太監,皇上一等一的心腹之人,本朝吸取了前朝後期太監干政的教訓,太監不得識字,不得接觸政務,就算是傳聖旨這類的事務也是不准許太監來做的,在對太監的自我要求方面也包括了不許置外宅養小妾不許出京之類的約束。
因此楊忠國的這一處外宅是瞞著人建的,養在宅子里的是他早年救過的一個良家寡婦,兩口子雖然與尋常夫妻不同,倒也極為恩愛,可楊忠國曉得此事若是被聖上知道了,自己失寵是小事,就怕連小命都保不住。
是以看見外面下人送來的拜貼他嚇了一大跳,看見黃勵成就不怕了,雷霆與皇上是好兄弟,連帶著他們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極熟悉,他曉得黃勵成的人品,也曉得雷霆是不會出賣他的。
「你是怎麼尋到我這處宅子的?」
「小的是無意中撞進來的,這回來了再回去八成是找不著了。」
「算你小子上道,說吧,來我這裡有什麼事。」
「小的有一個天大的功勞想要送給楊總管。」
「什麼功勞?」
「楊總管可知道侯之煥?」
「當然知道,就是那個糾纏著你們家舅老爺,非要舅老爺放未婚妻李氏出府的那個前朝的舊官,怎麼?你們家侯爺想……」
「小的是自己個兒要來的,與我們家侯爺無關。」
「嗯,咱們都是人家的手下人,我曉得了。」黃勵成越這麼說,楊忠國越覺得這事兒跟侯爺有關。
「小的想請楊總管出面,請皇上今個兒去伯爵府走一趟。」
「哦?」
「所謂文人隱士多半一肚子的矯情主意,侯之煥這麼鬧,未必沒有想要揚名得皇上重視的小心思,皇上若是去了,考較文章,共談國是,沒準兒……」
「呵,此事與侯之煥好處不小,又怎麼能是功勞?」
「侯之煥現下被一幫子舊朝不得志的文人和朝中有二心的異臣捧上了天,若是皇上收伏了他……一是收攏了天下士人之心,二是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臉,一舉兩得豈不是功勞?」
「那也是皇上的事,內監不得干政。」都是千年的狐狸聽到這裡楊忠國就明白了,這不只是一舉兩得,簡直是一石四鳥,除了頭兩樣好處,第三是能解伯府之圍,第四是皇上會大大的記他楊忠國一筆功勞,他心裡已然肯了還是在這裡端著。
黃勵成笑了,「咱們都是伺候人的,話小的就不說透了,成與不成全在總管您的一念之間,小的該說的都說完了,該告辭了。」
這臭小子,就是不想欠他人情是吧?楊忠國也笑了,揮了揮手,「滾吧!洒家也要進宮了!你說的事兒我記心裡了,算你小子知道好歹,有好事知道告訴我,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可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黃勵成告辭離開,看著緊緊關閉的黑漆院門,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這個地方極為隱秘,楊總管行事也不張揚,大姑娘是怎麼知道這處所在的?
葉逢春的所謂不要去見侯之煥,聽在二丫頭的耳朵里簡直跟鼓勵差不多,回了自己的野趣居,她借口要騎馬,換了騎裝去了馬房,騎了自己的棗紅小母馬就出了門,在外面繞了一圈繞到伯府正門外,果然瞧見一個年約三十齣頭,鼻子下留著短須,臉白白瘦成一窄條,顯得顴骨有些高,但五官長得挺俊秀,穿著半新不舊的黃布棉袍的男人被幾個文士模樣的人圍著,站在伯府門外。在他們的外面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那個叫八斗的站在男人面前,好像是在勸他,但這人撇著嘴根本不聽。
這人啊,也就是欺負舅舅性子好,若是在自己家門前這般胡鬧,自家老爹早就派一幫侍衛圍過去打死拉倒了。
她沒注意到的是,人群里有兩個人,一個做富商打扮頭戴寬邊紫貂帽,手插在同色紫貂手筒里饒有興味地往裡面看,身邊跟著穿著布衣棉袍面白無須的中年男隨從小聲在他耳邊說著些什麼。
她不知道的是男隨從心裡有些糊塗,他剛進宮正想著要怎麼樣讓皇上提起對侯之煥的興趣,皇上就召見他,說要讓他微服陪著出宮到伯府「看熱鬧」,這個黃勵成,能掐會算不成?
「前面可是侯之煥侯大人?」侯之煥正在煩非要纏著自己進裡面說話的八斗,忽然聽見一個輕脆的聲音喚他,一轉身瞧見一個穿著大紅多羅呢騎馬裝披著香色百花穿蝶斗篷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對著他笑。
他瞧著小姑娘年輕稚嫩,哪裡知道這是追命的夜叉來了。
二丫頭覺得自己個兒是來瞧熱鬧,順便斗一斗這個所謂的前朝遺老,哪裡知道自己一腳踏進了未知的命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