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羊腸巷小事
城南的街坊名很有趣,什麼松樹里,槐樹里尚且能想清楚為什麼這麼叫,羊腸里就聽著不是那麼回子事了,怪道被改成了羊腸巷,可就是這樣還是有人愛叫羊腸里,螃蟹街羊腸巷在現代估計會被稱為魔幻主義地名。
螃蟹街羊腸巷最近有件新鮮事,某個外地來賃房子住精窮精窮的一家人,原來有個極闊氣有勢力豪門高官的親戚,某天傍晚里來了幾輛楠木清油嵌銅裹鍛的馬車,據說最中間最大的那輛馬車上掛著的燈都是玻璃的氣死風燈,那黃銅比真金還要亮一些,垂著的絡子老長老長的,天剛有些寒,窮些的人家還穿著夾衣呢,趕車的車夫就套上外罩了多羅呢的小羊皮襖,還有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護院護著位披著大紅猩猩氈的豪門少爺。
京里人見得多了,聞著味兒就知道這是幾品幾級官的家眷,新朝循舊例略儉薄一些,這排場氣派怎麼樣也是個有爵位的人家。
這一隊人馬把小小窄窄又彎曲的巷子擠得滿滿當當的,最窄的地方連側身走人的地方都沒有,可仍舊沒擋住周圍人看熱鬧的熱情。
「夫人,到地方了。」寄奴小聲說道,夫人難得拿出這氣派,卻是往侯大人家裡來的時候拿的,他略抬頭瞧了眼騎著四蹄踏雪大宛名駒的少爺,發現少爺冰冷的眼神,又趕緊低頭了,真怪不得他啊,他剛回伯爵府,就讓夫人身邊的婆子給提溜去夫人屋裡了,好么……趕情他一出門夫人就曉得了,一通盤問下來,他自然是招供了。
夫人就叫了少爺,大張旗鼓地來了……他也曉得這樣一來,夫人要再嫁伯爵府的事必然是瞞不住的,也肯定不是少爺的本意,可……唉……
「扶我下車。」李氏掀開金絲絨的車簾說道,她瞧著這破敗的小巷子,心裡轉了幾個念頭,該來的總會來的,躲是躲不過去的,不妨大傢伙一齊掀開了蓋子,坦誠相對。
婆子去叫了門,開門的是侯八少奶奶小李氏,姐妹倆個一個穿金戴銀綿緞裹身,一個布衣荊釵,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現代人總喜歡把人分類,比如白富美,白窮美,白富丑,黑富丑,矮窮挫,高富帥,不知是褒義還是貶義的男、女*絲,就連婊都要細分出綠茶婊、聖母婊等等,上輩子二丫頭把自己歸類為村裡來的矮窮挫,唯一比別人強點的約么就是敗家爹死得早點,爺爺奶奶不重男輕女相反很寵愛她,爺爺是有編製的教師級別還挺高,趕上了幾次漲工資,上大二那年家裡趕上了拆遷一不小心成了拆二代發了點小財,總結:幸虧那個提供了精子的男人死得早啊。否則她哪裡來得好日子過。
這輩子就是走了狗屎運,一不小心成了金字塔頂端的侯門千金,還是正根正脈正室嫡出。總結:幸虧她爹福大命大活到了新朝建立,還多少有些良心啊。
所以說這人呢……得看命,二丫頭就認為自己命不錯,顯然跟她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這些人都認為葉氏的命好,一幫子從桃源村裡出來的這個伯爵夫人、那個侯爵夫人、這個公爵夫人一窩子女人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地來看葉氏了。
你也得體諒這些人,他們有些有兒子有些沒兒子,有些甚至已經死了老公,能有今天的體面全是皇上看在他們孤寡的份上賞了個一代的爵位和銀錢,還有一些還不如死老公呢,明明有夫人的誥命,在自己家裡卻是個靠邊站,男人身邊有得是年輕貌美有才學會管家的解語花,哪有她們站得地方?這不還有一些已經被擠兌回鄉下養老了嗎?
只有葉氏最風光,既復了寵又有了身孕,還有一個靠得住的娘家人,京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小廚房下毒案也消彌於無形,牛掰到這個份上,自然是要多來走動多取經,當然了,要美其名曰賀喜葉氏有孕,賀喜葉逢春訂親。
葉氏也最喜歡這種場面了,眾位親朋故舊把她圍在中間,講得都是她聽得懂的話,說得都是她聽得懂的心事。
「要我說這女人啊,就得有兒子,沒兒子腰杆子就不硬,我家那個老東西整天這個姨娘那個妾的,我啊隨便他鼓搗,反正家產早晚是我兒子的,那些個人一個個也清楚得很,不敢把我怎麼樣。」這是有兒子的某伯爵夫人。
「是啊,沒兒子真是說話都不硬氣啊,我府里有兩個狐媚子有孕了,今個兒要吃酸明個兒要吃辣,還非在我面前顯擺,真想一人給她們一個大耳刮子。」這個是沒兒子的某將軍夫人。
「別介啊,總得讓她們生,我聽我府里的婆子說,前朝有錢人家時興去母留子……」這個是稍有點心計的某將軍夫人。
「哪裡那麼容易去,現在他們男人們在一起,都說咱們桃源村裡出來的女人不成,當不得內管家,我們家那個連內庫的鑰匙都收回去了,我現在也就是管管我自己個兒的小廚房,還得看別人的臉色。」這個是不得志的某夫人。
二丫頭低頭玩著九連環,做淑女狀,這些個人對她來講熟悉又陌生,她從會走路開始就滿村子的跑,哪家的果子熟了,哪家吃好吃的了,哪家有小雞小鴨玩了,比誰都清楚,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這幫伯娘嬸嬸是看著她長大的,可現在這些人一個個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偏又一個個去不掉土氣,瞧著別提有多彆扭了。
「二丫頭長成大姑娘了,咋地了,不想吃陸伯娘家的烙糖餅了?」陸將軍夫人摸了摸她的頭髮道。
「陸娘您帶糖餅來了?」二丫頭眼睛一亮道。
「這鬼丫頭,提起吃的就精神了,我瞧你方才要睡著了似的。」陸伯娘指著她笑道,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是瞧著你們聊天聊得開心,不敢打擾。」
「這孩子,還會說不敢打擾了。」另一個安伯娘伸手把二丫頭扯了過去,「讓我瞧瞧長高了沒?」
「這孩子啊,長得快著呢,昨個兒瞧她穿新做的秋裝,已然有些短了。」葉氏笑道。
「你啊,就喜歡給孩子穿長衣裳,我瞧著二丫頭這一身正正好好的,現下可不比往常了,小孩子撿大孩子的衣裳穿,一件衣裳穿三年……我算想明白了,這銀子啊,花在自己個兒跟兒女身上的才是自己的,不然全是給別人的。」安伯娘只有一個女兒,這話想顯是有感而發。
「唉呀,別總提那些個事兒了,葉妹子,你愛吃酸的還是愛吃辣的?找沒找大夫看看是兒還是女?」之前說小妾在她面前顯擺愛吃酸又愛吃辣的鄭夫人道。
「我可不敢說我愛吃啥,別回頭你說我顯擺。」葉氏笑道。
「去去去,咱們是什麼交情……反應大不大?」
「還沒什麼反應呢,可我覺著跟懷著大丫和二丫的時候不一樣。」葉氏抿嘴笑道。
「不一樣好啊,我懷我家那個小子的時候,也跟懷丫頭不一樣。」陸伯娘笑道。
二丫頭忍不住翻白眼,這些言論在現代估計要被掃到直男癌的行列了,可在古代是這些女人生存的現實需求。
「是啊,你要吃什麼跟我說……」鄭夫人道。
「唉呀,你們當是在村裡的時候嗎?現在啊,咱們雷夫人是吃啥有啥。」安伯娘笑道。
眾人又談笑了一陣,原先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吳夫人忽然道,「你們可曾聽見京里的傳言?」
眾人一齊靜了一下,京里的傳言?葉氏瞧著眾人的神色,眉頭一皺,「京里又有什麼編排我家的傳言了?」這個吳夫人人是不錯的,只是不能說話,一張嘴必然要得罪人的,是有名的愛瞎說實話,她也曉得自己的毛病,遇見場合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可每次又都忍不住來一句驚人之語。
許是發覺自己個兒又說錯話了,吳夫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鄭夫人推了她一把,「不是說好了不說的嗎?」
「到底什麼事,你們這樣子怪沒意思的,咱們是一起苦出來的,二丫頭還是你們幫我接生的呢,到底有什麼話不能說的?」葉氏道。
二丫心裡已經猜到很有可能是舅舅的婚事有了什麼變數,有趣好聽的傳聞有人願意往府里傳,不好聽的不止換不來賞錢還有可能吃頓排頭,沒人願意往府里傳,看來她還是需要培養幾個心腹打聽外面的消息才是。
「是忠勇伯府的事……有人傳言葉伯爺要娶的那位夫人,原來是前朝京兆尹侯之煥……」
「就是抬棺守著京城誓與京城共存亡的那個。」鄭夫人插了句嘴。
「對,就是那人的大姨姐,原來那人沒死,一直躲在城南,那個李氏尋訪到了他們一家,送去了銀子柴米還要把他們接到別院居住,誰知那個侯之煥不知好歹,把李氏一頓的損,還說什麼不吃賊寇一粒米糧,要絕食自盡,還寫了絕命書。」
「竟有此事?」葉氏眉頭緊皺道,「那個李氏,實在是多事。」
「也是那個姓侯的不識抬舉,他頭頂上是新朝的天,腳踩的是新朝的地,難不成要遁到南朝去?南朝現下也已經稱臣納供了。」
「說來可笑,他原先躲在城南的時候無人理睬,現如今竟有許多遺老遺少去看他,拿了不少銀子米糧給他,他的絕命書也是那幫人傳出來的。」愛瞎說實話的吳夫人說道。
「若無腥臭哪裡召來得蛆蟲。」二丫頭冷笑道,「可惜舅媽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了。」
葉氏冷喝一聲,「收聲!她算哪門子的舅媽!」原先已經不得不接受李氏的葉氏,聽聞她召來了這麼一樁沒頭沒腦的事,對她極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