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許檸沒法躲了,她容易解釋自己怎麽出現在這裏,買書嘛。
但是她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麽連著兩次掛斷他的電話,為什麽站的位置,正巧能看見他。
她在這裏等了他一早上,隻要外麵一有動靜,她就會去看是不是黎嘉譽回來了,如果是的話,她可以剛好出去,驚訝地跟他說一句:“好巧。”
以後都能順理成章地來看他了,送點吃的什麽。
他一個人在外麵謀生,讓人很心疼。
黎嘉譽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扔下碗,飛快跑進殯葬店裏,將房門關死。
灑落在地的魚湯冒著熱氣,搪瓷碗骨碌碌在雪上轉了幾圈兒,扣在地上。
許檸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現在應該無措的是她,為什麽黎嘉譽要躲起來。
書店裏躺在搖椅上烤火的老太清清嗓子裏的痰,沙啞說:“你不是等他一個早上嗎?不去找嗎?”
許檸如夢初醒,連忙追出去,又回頭,撿起地上掉的碗。
門被關著,黎嘉譽似乎並不想見她。
許檸指尖被碗邊油膩的湯汁沾染,變得滑膩膩的,沒多一會兒,又叫冷風吹得生疼。
她無措地站在門前,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想錯了,自己這種行為,也許傷害了黎嘉譽的自尊心。
他已經這麽艱難,她還要窮追不舍,追到這裏來,見證他有多狼狽。
黎嘉譽應該是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在外麵工作吧,畢竟這種工作,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
但是許檸又搖搖頭,那李浩淼他們都知道啊,為什麽黎嘉譽就要瞞著她呢,要不是她從李浩淼嘴裏騙出來話,她現在都不知道黎嘉譽做的是這麽艱苦的工作。
他們兩個難道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嗎?
互相請吃過飯,一起學習,黎嘉譽都參加她的生日聚會了。
是不是在黎嘉譽心裏,她不算是重要的朋友,所以這種事情才不願意告訴她。
敗訴不告訴她,在外麵打工也不告訴她。
哦,就連之前他在拳擊館的事情,也是前些天從李浩淼嘴裏知道的。
她細想,李浩淼和陳昕跟黎嘉譽認識的時間,的確是比自己早。
但許檸還是覺得不平衡,心裏像是有根刺,朋友的交情深淺一定要看時間嗎?
而且就算交情不深,幹嘛見著她跟見鬼一樣?
許檸突然理直氣壯起來,對啊,她慌什麽?黎嘉譽不把她當朋友,連這種事情都要瞞著她,她才是應該生氣的好不好?
許檸執拗起來,幹脆坐在黎嘉譽剛才坐著的地方,把碗放下,圍巾拉高,書本放在膝蓋上,就那麽坐著,一動不動,等黎嘉譽什麽時候出來。
許檸越想越生氣,伸出手指,在雪地裏畫火柴人,一個火柴人對另一個火柴□□打腳踢。
她在心裏倒計時,如果十分鍾之內,黎嘉譽沒有開門,她就走,以後再也不要理他了。
如果早一點開門,她就不生氣,原諒他了,以後會來給他送好吃的,畢竟他這麽可憐。
黎嘉譽回到屋子裏,明明隻是幾步的距離,他的心髒卻飛速跳動,像是喘不過氣,滿眼金黃色的冥幣、元寶、紙紮人看得他眼疼。
許檸為什麽會到這種地方來?她是來找自己的嗎?
她不應該來這裏。
他不在意自己的工作,這不過就是一份職業,聯通生死,送往生者安息,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恥的。
但是他知道別人是怎麽看待他的。
從他跟著師傅出去工作開始,路過的人都要用嫌棄的目光打量他,然後離他遠遠的,甚至還有過分的會小聲議論,說家裏是多窮,才要把他送到這種地方當學徒。
許檸也許不會這麽看他,但他希望和許檸的接觸,是在學校裏,在商場裏,至少他們還是同學的關係,這份表麵的平等關係尚且能維護。
他不希望自己是一身風塵,身上沾著香灰,熬了幾個大夜之後,不修邊幅眼眶裏都是血絲的站在她麵前,他不因這個職業而無地自容,而因這樣麵對她而無地自容。
黎嘉譽對許檸的喜歡,是海上冰山,所裸露出來的龐然巨物,隻是本體的萬分之一,餘下的被他巧妙隱藏,誰都不敢觸動,唯恐這座山傾軋下來,要砸死人。
凡所隱忍的愛意,都比轟轟烈烈的追求要深沉百倍,卑微百倍,他心裏知道,他和許檸是不平等的。
因為他黎嘉譽現對許檸動心了,所以他卑微,他活該,他甘之如飴這種痛苦又快樂的情感。
所以他無法接受自己頹廢地出現在她麵前,這會撕破這層表麵的平等,他需要再退後幾步,才能維係平衡。
黎嘉譽試探著,走向窗邊,他這麽久沒有開門,許檸也應該生氣離開了。
他卻看到許檸坐在屋簷下,扭頭和他的目光對視上。
許檸咬著凍得發白的嘴唇,從地上卷起一捧雪,扔過去:“開門!”
已經過去九分鍾,黎嘉譽你好樣的!
她用手,賭氣的把地上畫著的火柴人模糊掉,身後的那扇小木門應聲而開。
許檸轉過身,表情怨懟,站起來上前幾步,伸出剛才在雪地裏冰涼的手按在黎嘉譽的臉上:“你幹嘛不給我開門?躲我幹什麽?我很嚇人嗎?”
她摸到黎嘉譽臉上有細細的胡茬,很紮手,看到他眼眶裏都是血絲,憔悴的嚇人,忽然就不是那麽生氣,反倒是又心疼起來。
都忘記了,黎嘉譽有病,他情緒反複無常也很正常。
他這幾個月平靜的時間太久,許檸差點忘記這回事。
不過再有下次她才不要來,又不是受虐狂,被扔在外麵挨凍還要一而再再而三。
黎嘉譽身體下意識閃躲,避開她的目光,怕她打量自己,但是又任由她懲罰似的把手放在他臉上。
“涼。”他抬手給她捂了一下。
“都見麵了,你還不要我進去嗎?”許檸說。
黎嘉譽這才後退兩步,迎她進來。
外麵陰天,屋裏隻有一盞小燈,黃色的,晃晃悠悠吊在發黴的天蓬上,黎嘉譽大半個身子都隱匿在黑暗中,身後是一牆骨灰盒跟幾件掛著的壽衣。
他每次跟許檸說話的時候,都好聲好氣的不行:“李浩淼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許檸原本的理直氣壯變得有些心虛:“不是,我來這邊買書,之前一直想買的一本書,聽說這裏有。”
“我不會對李浩淼生氣的。”黎嘉譽斂眸,和她保證,知道他在這兒的隻有陳昕他們,陳昕多精明,比不上白濛也跟半個猴差不多。
許檸說要買書,什麽書是網上買不到,大費周章來這裏買的?
他這麽說,許檸沒法再狡辯,她真不是故意出賣李浩淼的。
黎嘉譽去給許檸倒水,手指都在發抖,水灑出去大半出來。
李浩淼不會主動說,多半是許檸發現了什麽,套出來的話,她那麽聰明。
但是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屋裏太冷,他找了件自己幹淨的外套,披在許檸身上,等待她的詰問。
靠窗是一張小圓桌,左右擺著兩張凳子,一人一張,上頭放著金紙,下麵一個敞口大口袋,裝的都是折好的元寶。
黎嘉譽輕咳兩聲,許檸不說話,他也不說,低著頭折元寶。
許檸抱著裝滿熱水的茶杯,盯著他折,黎嘉譽的咳嗽次數就越來越多,臉和耳朵都通紅,手上出錯的次數也變多。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整潔,窘迫極了,但是他不能不開門。
沒過多一會兒,許檸白皙的手伸過來,衝他麵前抽了一遝過去,麻利地疊起來。
“給我吧。”他伸手要拿回來,“你快回家吧,這裏不好待。”
到處都是骨灰盒和壽衣,又冷又破又陰森。
“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許檸避開他的手,除卻有求於上天的時候,她略微唯心:“我學會了。”看著折幾個不就會了嘛,“你今天要折多少個?”
黎嘉譽看著空的袋子:“兩千個。”
正好能裝滿四個袋子。
許檸向著後麵望了望,把剛才帶進來的碗,拿到後麵用熱水燙幹淨,出去重新盛一碗魚湯,當一聲放在黎嘉譽麵前:“喝。”
黎嘉譽身體一抖,心虛。
他把碗小心翼翼推推過去,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要喝一點嗎?我早上煮的。”
許檸望著他期待的眼神,捧過來抿一口,熱騰騰的,這個寒冷的屋子裏,把身上都溫暖了。
廚藝似乎還不錯……
黎嘉譽眼睛彎起來。
許檸早上吃過早飯,喝進兩口後就喝不下,黎嘉譽順勢接過來,幫她喝掉剩下的。
她難得覺得不好意思,刺啦一聲撕碎了手裏的金紙。
但是她開口提醒,似乎顯得欲蓋彌彰,本來不是什麽大事,說出來之後好像又有點兒什麽了,白濛也經常喝她剩下的牛奶,何況碗那麽寬,兩個人接觸的位置也不一樣。
黎嘉譽耳朵紅紅的,躲進去把碗洗幹淨,才出來。
兩個人喝過湯之後,誰也沒翻舊賬。
空氣太過安靜,黎嘉譽翻箱倒櫃找到遙控器,打開對麵掛在牆上的電視機,接著把遙控器給她:“你看什麽?”
許檸挨個換台,一抹黃色一閃而過,她又退回來,把遙控器放定,說:“就看這個吧。”
黎嘉譽瞥了一眼,電視機裏林正英舉著劍,從房頂跳下去。
在昏暗的,滿是紙紮人骨灰盒的殯葬店看《僵屍道長》,許檸唯物唯的真的很徹底。
作者有話說:
檸檸:我真的一開始很愧疚很心虛也很心疼,眼淚差一點就出來了,但是這條狗把我關到門外了……
黎小唯:我更心虛,我不知道李浩淼到底抖摟出來什麽了,而且在殯葬店折元寶看僵屍道長約會,這真的不合適……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