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許檸剛才看到的,那片圓圓的,白色的,反光的東西,就是黎嘉譽的腦袋。
他那頭銀發不止白天反光,晚上也反。
許檸給李浩淼他們打過去電話,示意自己這邊找到人了,在校門口,讓他們來接走。
黎嘉譽就那樣,隻露出一雙灰色的眸子,等許檸打完電話。
“許檸,我是精神病嗎?”他終於問到了他尋覓了一個晚上,想要問的問題。
“我真的是嗎?”他必剛才又多了幾分急切,好像要得到她的認可才算。那麽多人都說他是。
許檸嗓子發幹,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黎嘉譽這樣問,她很難不將他現在的處境和剛才李浩淼轉述他弟弟的話結合在一起去想,有人跟他說了什麽是吧。和他吵架的爸爸還是他的弟弟?
明明黎嘉譽和她分開的時候,人還好好的。
許檸把他額前略長的發絲撥開,直視他的眼睛,堅定說:“不是。”
她又說,“黎嘉譽不是精神病。”
黎嘉譽這才把臉抬起來,扯了扯嘴角,衝她展開一個大大的笑。
許檸這個人心軟,一下子更難受了,眼淚就往下掉。
她說什麽好呢?這是人家家裏的事,她能說什麽呢?
許檸掩飾似地去撥黎嘉譽的頭發,給他整理好,一遍又一遍說:“頭發都亂了,頭發都亂了……”
說到最後,語氣裏帶著哽咽。
黎嘉譽抬起手,碰了碰她的眼睛下麵。
上次他抓住許檸的時候,手是火熱的,現在卻有點涼。
“你怎麽又哭了?”他問。
上次李浩淼說,許檸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是哭著的。
他剛才得到了許檸的肯定,也像得到了新生一樣,腰直了起來,中氣也足了,狠狠在她臉上一搓:“別哭了,天這麽冷,臉都凍皴了。”
許檸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她奇怪,什麽叫又哭了?她長這麽大就很少哭,也肯定沒在黎嘉譽麵前哭過。
至於他情緒一瞬間由低到高的變化,許檸都已經見怪不怪。反複無常變幻莫測,大概就是他的病狀。
上一秒會因為一句話高興,下一秒也會因為一句話而暴怒,也會因為一句話而低落。
但他隻是生病了而已,想到這裏,許檸又心酸於他弟弟說他的那些話,為了避免再哭出來,許檸連忙轉移注意力。
“你抱著它們幹什麽啊?”她才發現,黎嘉譽蹲在校門口,懷裏的,還是她昨天給他的那兩本練習冊。
黎嘉譽遲疑片刻,還是將它們塞進單肩包,回答:“沒什麽,就拿出來看看。”
許檸更感動了,她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真是的,今晚要把一年的眼淚都流幹了。
誰說黎嘉譽不學好,都這種時候了,他懷裏都抱著書,想著的是學習。
她心裏默念,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遠處傳來腳步聲,李浩淼和陳昕匆匆趕過來,喘著粗氣問:“老大,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黎嘉譽撐著地預備站起來,發絲意外勾在許檸的傘骨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幾個人手忙腳亂地給他拆頭發。
“你他媽下手輕點兒,想薅禿我就直說……”黎嘉譽不耐煩地罵道,見到許檸手裏攥著他幾根銀白色頭發,茫然了一陣連忙向他道歉說對不起。
黎嘉譽表情複雜,不再吭一聲,任由他們動作。
他以為剛才罵的是陳昕他們兩個。
許檸手重,怕再把他弄疼了,自覺退出。
李浩淼還在吭哧吭哧給黎嘉譽的頭發解綁呢,陳昕的腦子都快炸了。
黎嘉譽不是說好了討厭許檸嗎?
他們這忙前忙後,又是給人報名了運動會,又是各種捉弄,現在黎嘉譽看許檸這個表情,他總覺得裏麵有事兒。
也是,沒有事兒半夜給人家打八十多通電話?
黎嘉譽捂著頭從地上站起來,許檸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半,問:“那現在你們打算怎麽辦?”
“老大,要不我們送你回家,父子哪有隔夜仇,你道個歉就行了。”李浩淼道。
黎嘉譽冷冷瞥他一眼:“我去你那兒住。”
他既然已經離開那個家,就再也不會回去,不在那個家之前,他也沒有餓死。
李浩淼啞然,但旋即又高興點頭:“好啊好啊,一起住熱鬧。”他爸媽都在外地工作,因為學籍轉不過去,李浩淼才留在N市的,平常家裏就他一個人,或者晚上他叫幾個朋友來打遊戲。
黎嘉譽要和他一起住,他當然高興。
“我就住幾天,不會麻煩你太久。”黎嘉譽又補充。
住的時間太久,會惹人討厭。
“住多久都住多久都行。”李浩淼熱情道。
換做平時,許檸這個時間點早該睡了,因為一直找黎嘉譽,精神處於緊繃狀態反而不困,現在事情結束,她的神經陡然鬆懈,困意就湧了上來,忍不住搓了搓眼皮。
“那我也回家了。”
“我送你……”黎嘉譽脫口而出,他話說出來後,又澀然補充,“太晚了。”
許檸擺擺手:“不了,你今晚也折騰一晚上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還要上課。”
她都拒絕了,黎嘉譽也不敢再說要送,連忙從陳昕包裏翻出一個充電寶,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那我給你打電話,你到家再掛。”
他抿著嘴,下唇上帶著一個血色的牙印,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咬破的。
不管是送她回家,還是剛才這句,黎嘉譽說出口後,都有一種恐懼,莫名的,進退兩難的恐懼。
不管許檸答應還是不答應,他都恐懼。
許檸如果接受,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把自己討人厭的樣子藏起來,今晚已經足夠麻煩她了,她其實心裏對自己是有一點不耐煩吧。
許檸愣了愣,沒想到他這麽心細,再拒絕就不近人情了,他會難過吧,於是點頭:“好,那你打。”
兩撥人分別上了出租車。
陳昕不是李浩淼那個傻大個兒,他相對敏感,從黎嘉譽給許檸打了八十多通電話時候雷達就已經響了。尤其是給許檸打了這麽多,卻沒有一通是打給他和李浩淼的。
剛才著急找人,來不及細想,眼下坐在車上,他有心思把事情經過捋順一遍。
得出結論,黎嘉譽多半是又重蹈覆轍了。
陳昕頭疼地按按腦袋,許檸給他下蠱了?
電話一直撥通著,但是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許檸單純是困的,黎嘉譽則是不敢說。
——
蘇夫人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後終於打開了床頭的台燈。
黎化雲皺眉抱怨:“你怎麽了?回國失眠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讓人去把嘉譽找回來,他的情況你也知道,萬一真出事了……”蘇夫人欲言又止。
雖然比不上嘉樹他們從小在身自己邊長大,也比不上嘉樹他們優秀,但好歹是她親生的,他真要出事了她也不忍心。
黎化雲冷哼一聲:“也就是你,優柔寡斷,黎家給他一口飯吃就不錯了。嘉樹、嘉奕、嘉寧他們三個哪個不比他強,把精力花在他身上,都不如想想怎麽給嘉樹爭取個重要獎項,好讓他順利入學。
還有嘉寧下個月要去莫斯科參加鋼琴比賽,你都安排好了嗎?”
說起這個,黎化雲就沒完沒了了,“要我說,當初就不該把他找回來,在外麵待了十幾年都被耽誤了,十三歲,連小學都沒念完,咱們三年裏花了多少錢,他還是比不過嘉樹,又得了這個病,多少知道的人背地裏嘲笑我……”
蘇夫人沉默,不可否認黎化雲說得對,黎嘉譽和這個家格格不入,但是……
“但是嘉譽是咱們親生的。”
“咱們親生的又不差他一個。”黎化雲滿不在乎,“嘉奕和嘉寧還不夠你操心嗎?”
蘇夫人耳根子軟,從來聽丈夫的話,一想也是,又挨過去道:“爸不太喜歡嘉樹,將來……”
“分遺產就不要想了,但是管理個分公司還是可以的。”
黎家睡不著的不止他們夫妻二人,還有黎金沛,他年老覺少,咳嗽得也厲害,吃了藥不見好,反倒更厲害了,側臥在床上咳嗽得撕心裂肺。
他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到房間的燈亮起,少年端著水走過來放在床頭,說著氣死人的話,說等他斷氣就打電話給火葬場。
“小畜生。”黎金沛怒罵一聲,繼而又幽幽歎息,“小畜生啊……”
——
許檸輕輕轉開鎖,回到臥室,那邊黎嘉譽還沒掛斷電話,她把耳朵貼上去,輕聲說:“我到家了,你呢?”
“我也到了。”黎嘉譽換了李浩淼的睡衣,坐在床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輛。
四個字被他拉得長長的,隻要他話說得足夠慢,那掛電話也會更晚一些。
“那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
許檸掛斷電話許久後,黎嘉譽才舍得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
他倒在床上,無法入眠。
一個星期之內的事情都如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命運的齒輪從他放棄掙紮的那一刻開始加速轉動,迅速把他的心髒在許檸身上打下一個結。
許檸肯那麽晚出門找他,說他不是精神病。
作者有話說:
別掙紮了黎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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