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絕境
確切地說，秦覺並沒有聽清楚他最後說了什麼，早在蘭德移開目光的時候，他的神智就已經被過於強烈的痛苦打擊到將近崩潰的地步，那時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本該感受不到的空氣似乎都變成了無所不知的利刃，無情地割裂著他的皮膚。
在這樣的情況下，蘭德的手觸碰到他額頭的一瞬間，他便再也受不住地昏了過去。
那之後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已經無力再管。
不過蘭德在信守承諾這一點上向來做得不錯——事實上，聯盟法律大於一切，完成了最後一擊的秦覺成功把銀河系送上了勝利的寶座，他們就不能再對這個新星系採取任何不友好的措施。
所以儘管那些不長眼的東西對他們極盡辱罵之能事，他也還是好心情地讓城中長老開闢通道將他們送了回去。
當然，秦覺是要留下的……這是他的戰利品，聯盟的任何規定也管不著。
他現在都能想到，當明天消息傳出去之後，即將馬上醒悟自己錯過了什麼的其他幾大實力會是怎樣腸子都悔青了的狀態——不過，就算他們同樣做了先手，也絕對沒有和他們青龍城抗爭的實力，所以倒也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遺憾。
……吧？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居然在心裡自己跟自己開起玩笑來。
——當然好啊，為了這個任務，他偽裝成一個低賤的人類在那個各種落後的偏遠星系一呆就是幾十年，儘管相對於神獸漫長的生命來說那不算什麼，但每天和一群傲慢自大的螻蟻相處……甚至有時候還得對他們低頭的日子，實在是太過無聊了。
還好有秦覺在，算是他這段枯燥的龍生中唯一的亮色。
該說不愧是命運之子嗎？不管出生在什麼不利的條件下，都能創造出奇迹的火花。
想要得到一個人的情感，最好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真實的情感去交換，尤其是面對那些第六感非常強烈的群體，幾乎不存在能騙取他們感情的可能。
以秦覺的天賦和基因等級來說，他的第六感強度當然是頂尖那一掛的。
所以蘭德得承認，這些年他雖然做戲的時候居多，但至少對這人的感情還是真實的，他們確實……算得上是朋友。
但那對事情又有什麼影響呢，作為青龍城少城主，他早就唯我獨尊慣了，把這個朋友帶回去好生養著就是，只要能達到他自己的目的，倒並不在意對方心裡會怎麼想。
不過就當是養個寵物吧，也不怎麼費事兒……再說他也確實蠻有趣兒的。
秦覺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被妥妥善善地安置在一張相當柔軟舒適的大床上，整個房間裝飾奢華卻不繁複，透著古老積澱帶來的濃濃貴氣。
他又做惡夢了，這一次尤為強烈。
當然，現在他差不多已經能猜到這是什麼原因了——基因天賦極高的修鍊者們總是會有些神乎其神的第六感，想也知道，當他還弱小的時候，身邊天天待著一個不懷好意的鎏金境強者，會給自己的潛意識帶來怎樣的傷害。
他現在甚至已經能夠隱隱對以前很多難以理解的現象做出解釋——那並不多難，只是在先前那樣緊張的境況里他自身抗拒去想。
比如說……他差到一定程度的契獸緣，上次他們見到浮澤和達芙妮的時候他就有過疑惑的——那些血統不如伴侶高貴的契獸們必須服用丹藥來抑制住血統威壓帶來的畏懼與厭惡，描述起來與那些契獸看到自己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緒異常相似。
現在想來，大概就是蘭德這個最高貴的青龍殿下在自己身邊待久了，所以身上染上了他身上屬於青龍的氣息吧。
可惜銀河系的契獸們等級都不算太高，還不能開口說話，不然也許他會早點意識到自己身邊有什麼不對。
……呵，他自嘲地笑了笑——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呢，怎麼都不可能懷疑到蘭德身上去的吧，青龍城的這場卧底還真是成功，這麼重視他，他還真的要感到榮幸了呢。
不過……秦覺忽然想到什麼，禁不住面色一凝。
——不說那些低等級契獸，鳳凰總是可以開口說話的吧，而且以她的等級血統和地位，絕對能清晰地辨別出他身上有著青龍皇族的氣息，就算蘭德隱藏得好她沒有確定具體人選，可也沒有理由不事先提醒自己多加註意啊。
然而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來：當時她說了，難道你就會提起警惕嗎，哪怕她確定地告訴你蘭德真的不懷好意，你有可能相信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秦覺毫不阻攔地任自嘲的苦笑浮現在自己臉上——他很驚訝自己現在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錯了，這麼多年來他看人一向精準，卻想不到居然把最大而居心叵測的敵人認作最好的兄弟。
兄弟……
最讓他痛苦的是，現在他捫心自問，驚訝痛苦是有的，卻還是對那人恨不起來。
他們相處的時間太久了……可以說蘭德是他這一生當中陪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人，甚至遠遠勝過那對堅持放養男孩子策略的父母。
他們甚至已經對彼此的存在養成了習慣，從前他一刻都沒想到過如果蘭德不再站在他身邊了他的生活將會是怎麼樣的，那樣的日子可怕到無法想像。
但那現在已經毫無疑問地發生了。
相比之下，他們付出的情感未免太不公平——蘭德就算天賦再強，以他神獸的身份來說，修鍊到至少鎏金境的境界也不可能小於五百歲，那麼和他相處的這幾十年，也只不過是他人生中一小段微不足道的時間。
這真是……
秦覺幾乎要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去了，而房間門開啟的聲響卻將他忽然驚醒了過來。
站在門口的男人依舊是過去那副溫文爾雅的長相，總是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卻不見了，於是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中的冰寒毫無阻礙地表現出來，帶著屬於身份和實力的高傲。
「你醒了，」他甚至已經換上了一身青龍城獨有的黑底綉五爪金龍的長袍，那樣奢華的中式服裝沒有和他偏西方的長相有任何違和之處，只將那泠泠威嚴的氣質襯托得更加突出，「怎麼樣，這個房間還喜歡嗎？」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那對形影不離的朋友，一個為另一個準備了驚喜的禮物，想要從對方那裡得到滿意快樂的回答。
秦覺痛苦的閉了閉眼，聲音有些沙啞：「之前那次將林歡的契約從我身體里弄出去，你沒有把那玩意兒清除乾淨，是嗎？」
你只是利用了我毫無保留的信任，將那契約的主導權轉移到自己身上去了，是嗎？
蘭德銳利的視線路過他的臉上，有些欣賞的笑意浮現了出來：「你總是這麼思維清晰……不過看樣子，那個金髮小子沒有把我最後的異常告訴你？他還真是對你情深意重，連讓你愧疚一下都不捨得。」
秦覺咬咬牙，強迫自己跟那雙如此熟悉而陌生的瞳孔定定對視。
蘭德顯得有些懶洋洋的——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氣定神閑：「阿覺，不要太擔心，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只是基於你的身份，要配合我們完成一些實驗……呃，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太大傷害。」
「我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性格也還合得來，今天我來看看你，你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不影響大局的我都會告訴你。」
秦覺深深吸了口氣，指尖幾乎要陷進掌心，才勉強忍住了將那張臉上施恩一樣的表情一拳打掉的衝動。
——冷靜，秦覺，冷靜。你現在處於劣勢，不要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糟了。
他定定神，索性就這個機會問個明白：「鳳凰的出現，是你……你們安排的嗎？」
也不是不可能，不說她始終沒就自己身上的氣息表現出任何異常，就是他出現的時機和導致的後果，就讓秦覺不得不懷疑這一點。
他不想懷疑自己的朋友，然而他現在已經不敢再交付出信任了。
蘭德有些讚歎地咂了咂嘴，組織了一下語言：「可以這麼說……但這一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看著秦覺微微睜大的眼睛，他很好心情地繼續解釋道：「有關命運之子的事情她之前應該模糊地跟你提過——不用懷疑，我們可以確定你就是這一代的命運之子。」
「這件事情的確認最先其實是由我們青龍城的老祖宗做的，他將你的身份縮小到了那一個確定的小鎮，所以我才會被派去執行這個持續時間如此之久的任務。」
「在你成長起來之後，我們發現你成長的速度實在已經出乎意料了，所以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朱雀城，讓他們作為開路先鋒——很成功不是嗎，藉由那次計劃，我們在你體內種下了奴隸契約的種子。」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他走近幾步，坐在了床上——秦覺忍不住稍微向後挪了挪：「這種契約在轉移主控人之後只能使用一次，今後他就會徹底被從你體內清除。」
「鳳凰不知道這件事，但當時你們兩個都被基因封鎖鎖住了，她也不再有那麼敏銳的感受你身上氣息的能力，而她本身作為神獸的血統是不會變的，所以也不會對那種氣息有負面感應。」
秦覺隱隱恍然，卻也不得不為這個如此縝密而龐大的計劃心頭髮冷。
現在他已經差不多將整件事情串了起來，看似所有後路都已經被堵死，他被困在這個華麗的牢籠里，堪稱是插翅難逃。
然而真的是這樣的嗎？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從他修鍊有成以來，所有自認為已經將他完全掌控的人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既然各有各的立場——我可以不恨你，但今後我們不再是朋友，也就別怪我用全部可以動用的力量來算計你了。
就讓我們堂堂正正地賽一場吧，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