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1965

  方叔叔走之前鄒城去送他,兩個大男人站在火車站廣場前,鄒城瞅瞅他:「方叔叔,靈靈可一直惦記著呢,我讓她別瞎摻和,可你來了一次,總得跟我說句實話吧。」


  方叔叔神情很憔悴,他索性坐在旁邊的台階上,兩隻手攪弄在一起,和平時開朗的性格大不相同,最近他消沉很多。


  方叔叔說道:「我比朱雨大十多歲,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她那麼年輕,條件又這麼好,我一個三十多歲一事無成的人,跟她相差太多,我跟她聊完了,我不會喜歡她,讓她找一個更適合的人結婚,你表哥就不錯。」


  鄒城盯著他,彷彿要看透他的心:「你說了這麼多,你是喜歡朱雨的,不是嗎?」


  方叔叔起身拍拍塵土:「走吧,不然誤了火車我就回不去啦。」方叔叔拎著行李,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丟下一句:「人不能太自私,只為自己考慮,這樣的結果對我或者她都好。」


  方叔叔的脾氣鄒城最清楚,一旦下了決定不會改變,或許他說的對,一定還有跟適合朱雨的人出現,感情這種事,沒人說得清。


  鄒城交代幾句,讓方叔叔務必把自己家裡那些寶貝收藏好,也千萬不要跟別人提起,不然容易惹出是非,方叔叔沒當回事,笑道:「那些都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國家都沒說上繳呢,我管別人幹啥。」


  鄒城心裡著急,脫口而出:「一定要悄悄保存好,如果實在不行,放在我這裡。」說完他察覺口誤,他這麼急迫,方叔叔還得以為自己惦記這些東西。


  方叔叔是個洒脫的人,竟然點點頭:「這個辦法也不錯,下次我都帶給你,你先幫我保存幾年。」


  白靈關上門,拉著朱雨聊了很久,朱雨像泛濫的洪水衝破大堤的控制,抱著白靈大哭不已,人啊,總得撞撞南牆才會回頭,白靈正安慰朱雨呢,外面有人來,鬧哄哄的。


  白靈出去一看,是胖嬸帶著文桂回來了,胖嬸穿著破棉襖,裹著大圍巾,只露出兩隻眼睛,文桂比以前瘦了很多,頭髮枯黃的垂在兩邊。


  胖嬸尷尬的說道:「哎呀,靈靈你都跟小鄒結婚啦,真是挺快的。」


  白靈不清楚兩個人為什麼回來,她笑著迎客:「外面冷,快進來坐吧。」


  胖嬸看見小麥誇了幾句,逗弄一陣子,之後才進入正題,他們這次回來,本來是想抱著買房子的心態,如果鄒城肯賣房子,她們想再買回來,可回來一瞧,婚結了孩子都生了,這房子肯定回不來,不免有些失落。


  胖嬸跟文桂在上海過的並不好,當時兒子叫她們過去,是有私心的,媳婦得上班,沒人照看孩子,老媽過去幫忙能解決大問題,正好當時有合適的青年介紹給文桂,胖嬸母女一合計賣房子直接過去了。


  胖嬸兒媳婦是一個不講理又刁蠻的人,開始還覺得婆婆來很有用,到後來孩子稍稍大一點,又覺得住著一個外人礙手礙腳,三天兩頭就挑事,胖嬸也不是一個受氣的人,婆媳倆沒少吵架,整個筒子樓的鄰居都知道,他們婆媳不和。


  兒子呢受夾板氣,還得哄著自己媳婦,胖嬸在兒子家裡待的不順心,累死累活的還被嫌棄,偏偏文桂跟對象之間也出現問題,男方非要分手,黃了這門親事,折騰了兩個多月,婚事到底黃了,當時都已經談婚論嫁了,後來文桂才知道,男方看上條件更好的女同志了,這才非要分手。


  胖嬸因為這個沒少埋怨兒子,怪他識人不清,人是他介紹給妹妹的,兒子自然是有錯處的,胖嬸兒子沒說什麼,兒媳婦不幹了,叉著腰跟胖嬸吵架,胖嬸一氣之下,帶著文桂回了淶水縣,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她想把房子買回來,已經還住在老家。


  白靈抱歉的說道:「實在不好意思,胖嬸你也瞧見了,我倆也沒其他的房子,就這個家能落腳過日子。」


  胖嬸表示理解:「可不是嗎?你倆成了家,肯定得有房子住,當初買賣也是你情我願的,我能理解,靈靈啊,隔壁你白姐的房子賣嗎?」


  白靈搖搖頭,她之前還真問過,不過白姐說房子得給兒子留著,萬一哪天回來不能沒地方住,就算是空閑著,也不賣,反正家裡不缺錢。


  胖嬸推己及人,悔恨的說道:「你當初還勸過我,讓我別賣房子,哪怕是去了上海,也得在淶水縣留個家,是我沒聽進去,得了,我再繞繞。」


  文桂噘著嘴:「媽,上海也挺好的,我還有正式工作,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哥嫂住,咱們搬出來租房,你說我回淶水縣,供銷社的工作早就丟了,要是再把上海的工作混沒,不就是雞飛蛋打嗎?」


  如今也沒了退路,胖嬸心說除了折返回上海,還有啥轍?胖嬸跟文桂沒地方住,這次來也沒開介紹信,招待所住不了,白靈收拾出一間廂房,讓胖嬸跟文桂住一宿,被褥不夠,也只能湊合湊合。


  白靈感慨道:「胖嬸去上海之前開開心心的,沒成想去了之後日子那麼不順心,還不如一直在淶水縣生活呢。」


  鄒城抱住她:「當初你也勸過,每個人啊,都有自己的選擇,不過白姐的房子真的不賣嗎?」


  白靈問鄒城想幹什麼。


  鄒城往她胸上一撲,左手開始動作不停,輕聲說道:「姥姥姥爺歲數大了,還有爺爺奶奶,以等以後他們願意過來,可以把隔壁的房子買下來,大家住的近,也方便照顧。」


  原來鄒城是這樣的心思,白靈摸摸他頭髮:「縣城的房子賣的少,再等等吧,以後幾年也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想到以後啊,白靈就會生出一陣恐慌來,現在的日子踏實安逸,每天都很充實幸福,如果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沒有其他的變動,該有多好啊。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又過去一年,熱熱鬧鬧的過了春節,就迎來了1965年,這一年,是很關鍵的一年。


  白靈的歷史不好不壞,上學的時候,相比較近現代史,她更熱衷於學習探究古代史,所以對建國后的這幾年,沒有太多的印象,她記住的無非就是那些年度大事件。


  那場運動的官方時間是明年,但是白靈記得歷史老師提過,每個地區都是不一樣的,很多地方提前一年就開始鬧,真正全國性的是明年,那也就意味著,今年就已經是搖搖欲墜,開始不保險了。


  一切都應該早做打算,副業幹不了多久了,明年的時候,別說農村搞副業了,雞都不用養,學業不用上,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白靈有一點比較欣慰,孫玉柱家的成分很好,好幾代都是貧農,窮的叮噹響,這樣的出身會很安全,不會波及到。


  白靈擔心的是鄒家人,按理說,鄒正富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李愛雲以前也是在正經單位上班的職工,但是最要命的是,他們家有海外背景,鄒甜在國外,這個沒人提還行,萬一被人抓住小辮子,可就比較敏感了。


  鄒正富來到淶水現在之後就捨不得走了,跟以前孤零零在家裡等消息相比,所有家人都在淶水縣,每天還能逗孫女玩,完全沒有可比性。


  鄒正富覺得兒子說的對,反正沒幾年就退休,還不如主動請辭,回去做研究也沒意思,比較遺憾的一點就是不能正名,鄒城安慰他:「爸爸你放心吧,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晚會水落石出的。」


  鄒城這麼篤定是他預知後事,關於研究結果所屬權的爭議,到了幾年後,確實證實鄒正富的訴求是正確的,對方竊取了他的成果,但是正義來的有些遲,鄒城想一定要想辦法,早日證明這件事。


  現在這個院子里真的是三代同堂,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李愛雲跟白靈說,如果她現在想繼續工作了,全家人都支持她,反正小麥有人哄。


  關鍵是現在沒有合適的工作,白靈不會再當老師了,這個職業以後有很多隱患,很容易引火上身,等到一個合適的契機,她也要勸勸朱雨,讓她找個其他的工作,不過朱雨相對是安全的,就算明年的運動開始,教師這個職業受到詬病,像朱雨這種小教員,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論,踏踏實實加上家裡的背景加持,基本可以躲過去。


  白靈最擔心的,反而是三姑,鄒副校長是一小的校長,主抓教學工作,她性子耿直,這些年指定得罪不少人,要是小人在背後捅她一刀,白靈害怕她的處境會很艱難。


  白靈也不是神仙,不能阻止所有事,等以後跟鄒城商量吧,看看怎麼勸勸三姑,鄒副校長的情況跟李愛雲、鄒正富不同,他們之所有內退、辭職,主要是因為真的發生了狀況,李愛雲身體不好,不適合這份工作,鄒正富呢,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心灰意冷。


  可是鄒副校長是一個所有的精力都撲在工作上的人,突然間讓她停下來,怎麼可能實現呢?她只會覺得白靈無理取鬧。


  老三屆的學生到明年那會兒得累積一百來萬人,各個行業的職位飽和,沒什麼地方可以接收這些學生,就發生了後來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場運動轟轟烈烈,也耽誤了很多人的一生。白靈的三奶奶就是下鄉的城市知青,後來返城無望留下來結婚生子,即便過了那麼多年,三奶奶還覺得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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