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紅薯甜粥

  白靈抬頭一看,是鄒城,他板著臉,目不轉睛的盯著磚頭主人,看情緒有些微怒,磚頭主人瞧瞧高大的鄒城,冷哼一聲抄起磚頭往後面走,一邊走一邊念叨。


  鄒城轉過身擔憂的問:「你沒事吧,我剛聽這邊混亂就過來看一眼,沒想到是你。」白靈把籃子放在地下,笑道:「我好好的,就是一件小事。」


  鄒城看看四周:「這麼早就是你一個人排隊嗎?」鄒城皺皺眉,萬一還碰到剛才的這種情況,一個姑娘家太吃虧。白靈這才想起來問:「你怎麼也來排隊?」


  鄒城的供應都在西澤市,他吃飯在食堂,除了飯票跟錢,其他的東西並不太需要,回家時衣服鞋子等生活物品家裡人會給他準備好,這次他過來,是替三姨一家排隊。他表哥黃楊最近喜歡上一個姑娘,本來三姨讓他早上排隊領供應,但他跟姑娘約好去看電影逛公園,臨時把鄒城抓過來當勞力。


  鄒城要買的東西更多一些,鄒城本來在白靈前面,往後挪了幾個位置站在白靈前面,他這不算插隊,所以前後的人都沒意見。等待最熬人,白靈打了十多個哈欠,布鞋就是薄薄的一層布,平日里穿剛剛好,可清晨穿就凍腳,白靈使勁跺跺腳,把頭埋的更低。


  等到了副食店開門,人群烏央烏央的往前拱,白靈差點被擠出隊伍,鄒城往後面挪了兩步,護在白靈的周圍,伸出雙手比出一個圓圈的手勢,替白靈攔住擠過來的人群。


  白靈擠到前面,豬肉五毛三一斤,大肥肉已經被買光,只剩下瘦肉,肥肉能耗出油來,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最受歡迎的,白靈買了四兩瘦肉,花了兩毛一,蔬菜主要是大菠蘿、白菜,白靈打算拿蘿蔔熬湯,蘿蔔兩分錢一斤,不需要票,每戶限購一顆,白靈買了一顆大蘿蔔兩斤半,花了五分錢,大葉青菜一分五一斤,白靈讓店員稱了一斤,葉生菜重量輕,一斤能買不少。


  鄒城來之前黃楊千叮嚀萬囑咐,告訴他要買什麼,鄒城按照囑託全部買齊。他們排在隊伍的前面,等擠出隊伍聽見後面店員喊:「肉沒有啦,下個月趕早,大蘿蔔也沒啦。」隨之是一聲聲不滿的抱怨。


  糧食的供應不用著急,粗糧細糧按照一定的比例領回去,細糧不用太奢望,今年供應稍稍敞開些,只是比飢荒年月好過一點點,缺衣少穿的狀況依舊沒改善。


  糧食鄒城三姨來領,領完這些兩個人去國營飯店吃個飯,一碗餛鈍兩個包子,喝完餛飩湯肚子里熱乎乎的,白靈搓搓手,說道:「我先送東西回去,上次那些東西你全給我了,我還沒謝謝你呢。」


  鄒城咬掉手裡的最後一口包子:「想要謝我簡單啊?」


  「啊?」


  「請我看一場電影就行。」


  白靈心裡嘟囔,一張電影票才一兩毛錢,他提的建議確實挺簡單的,白靈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承諾道:「沒問題,有時間的話我請你看電影。」


  白靈領完供應到家才上午十點,她收拾收拾東西,竹籃里挎上豆油、豬肉,鎖上門往小楊庄趕,臨走前託付胖大嬸幫忙照看一下院子。這個時代人際關係簡單,小偷小摸的人不說完全沒有,但是確實很少,很多人家出去串門大門屋門敞開著,過幾個小時回家,什麼物件也不缺。


  桑紅芹出去串門,孫玉柱下地幹活,白靈推院門進去,把竹籃放在廚房,換身破衣裳開始收拾屋子,灶坑那面牆熏的一片黑,這房子就是土房,還是後來孫玉柱在牆面上刷了一層石灰,抹平了些,白靈拿著碎抹布沾水擦,忙活一個小時才算乾淨幾分,掃地餵雞收拾院子,瑣碎的活計不起眼,可算累死個人,白靈揉揉腰,都幹完才拖著疲乏的身體回屋休息。


  到了晌午飯點桑紅芹匆匆回來,剛進院門就聞到一股香氣,發現白靈回來,正在廚房做飯呢。午飯也簡單,蒸了幾個桑紅芹早就蒸熟的饃饃,白靈又做了半鍋紅薯粥,裡面放了一點糖,甜甜的更願意喝。


  孫玉柱哼歌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他兜里不忘裝著兩根煙,煙癮一犯,田間地頭也得抽上一根。


  桑紅芹不快地瞪了他一眼:「煙煙煙,整天就知道煙,守著你的煙過日子吧。」


  孫玉柱不和老伴爭辯,把旱煙葉碾碎,卷出一個煙筒:「飯前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靈靈你說是不?」


  白靈從鍋里端出饃饃:「我姥姥說得對,我站我姥姥這邊。」


  說話的功夫孫玉柱點上旱煙,說道:「我跟靈靈周叔商量過,咱們村山頭裡面有塊空地,沒在山深處,進出方便安全,我打算在那種一片煙草,她周叔說了,供銷社收煙葉子,價格比市價低一點,但是咱也不怕,反正即使順帶手種了,煙草不嬌嫩好養活,我砍竹子種煙草,兩個全不耽誤。」


  白靈思量了一會兒,問道:「姥爺,周叔說沒說,這麼做合不合法?」


  孫玉柱回道:「咋不合法?現在別說咱們村,整個淶水縣甚至整個省的農村都這麼干呢,大家生產積極性高,農民富裕起來,也是少給國家添麻煩。咱們家後面那排的你沈大哥,還準備在村口的破房子那弄了一個養蠶房呢。」


  孫玉柱說的沒錯,小楊庄的村民各顯其能,準備養蠶的,開春化冰了打算捕魚的,各種類型的家庭副業應有盡有,只要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就行,就算三年後政策收緊,大傢伙都這麼干,農村人往上數幾代都是貧民,背景沒問題,一個村的護短,應該也沒事,大傢伙都是跟著政策走的,一沒違法二沒犯罪,也捅不出簍子,錯過這兩年,想干點副業得等十年以後了。


  孫玉柱種煙草不單單隻算個人經營,必須得掛靠在生產隊名下,同樣的,通過賣煙草獲得的收入,需要上繳一定的比例到生產隊上,因為孫玉柱種植用的是山上的空地,這片地方屬於小楊庄,必須要上繳。能讓種植就燒了高香,上繳算什麼,煙草一茬茬的種,總能撈到錢。


  這個時代,私有制經濟受到很大的限制,周嬸來找桑紅芹,說打算搭夥做裁縫。


  關於裁縫這行,白靈記得公社有一個裁縫社,不到十平米的空間,進門就是一個小櫃檯,櫃檯後面的架子陳列著樣品,有人拿著布料過來做衣服,量好身量約定時間過來取成衣。


  裁剪、縫紉、熨燙這些環節,裁縫店一般不是「一手落」,鋪子里基本都有一到兩個幫工,分環節做。


  現在這光景,村裡允許個體裁縫的存在,這種個體的沒有固定的鋪子,走街串巷或者住家做衣裳,就按照家庭副業交錢記公分就行。現在家庭副業的範圍更廣,形式更靈活,周嬸說,除了裁衣縫紉,也能做鞋子織帽子,種類多樣化。


  周嬸之所以來找桑紅芹,就是想跟她一起搭夥做,縫紉機周嬸買,機會正好合適,她有個親戚打算賣一台二手的縫紉機,價格是全新的三分之一,她親戚用了不到一年,得有九五新,這價格也就是賣給親戚,換成別人絕對不止這個價。


  周嬸縫紉手藝不好,技巧活她干不來,但是可以打打下手,量尺寸裁布,納納鞋底,周嬸簡單跟桑紅芹說了一番,他們就做這十里八村的生意,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手藝好,不愁沒客人。


  做裁縫得需要有許可證,就是類似一個合格的證書,允許你做這件事,許可證不難,周隊長就可以搞定,村子里的裁縫大多是一些身體有殘疾的,算是照顧照顧。周嬸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右耳朵聽不清楚,嚴格來說也算是殘疾人。


  桑紅芹說考慮考慮,周嬸也沒意外,這也算是一件大事,一家人肯定得好好商量商量,周嬸就是看上了桑紅芹做衣服的好手藝,跟城裡那些老裁縫比不了,但是在村裡面絕對算是巧手,兩個人搭夥各有各有長處。


  白靈覺得周嬸的意見不錯,周嬸能拿到許可證,還有縫紉機等做裁縫的物件,桑紅芹有一手的好手藝,兩個人搭在一起,取長補短。白靈想,手藝其實沒那麼重要,最起碼目前是這樣,人們拿著布料,做大眾的款式就行,只是一般人沒有這個經營資格。


  划粉、黃銅市尺、燒炭的熨斗等物件準備好,桑紅芹跟周嬸開始商議,打算在周家騰出一個小屋子出來,那間屋子正好在院門口附近,就當兩個人的裁縫鋪子用,做衣服就來屋子做。


  現在村民做衣服,讓裁縫住家的很少,住家一般都得管吃管喝,有那糧食還想自己家多吃兩口呢,所以大多數人就是量量尺寸,把布料放下,先大致估摸出大小來,剩下的布料客人還得帶走。一般量尺寸會富裕出一點,客人也能理解,怎麼也得有點損耗。


  農村婦女下地幹活,力氣上遠遠不如大男人,搞搞副業最適合,還能掙點零花錢,政府也鼓勵這個,周叔是隊長,家裡的親戚還有在縣城當官的,根子硬不怕事。


  桑紅芹跟孫玉柱都有副業干,白靈回縣城除了上班,其餘時間除了在空間里種種糧食,就是看書,六十年代考正式教師不算太複雜,最起碼沒有黑幕,都是各憑本事。


  還有幾個月考試,白靈掰著手指頭算算,時間遠遠來得及,現在背書正好,至於面試就全憑發揮,辦公室里的老師們經驗豐富,給白靈指點一二,能漲不少經驗。


  白靈現在工作比開始要忙的多,她還兼著五年級兩個班的《農業常識》課,農業常識講的就是一些農業生產的基本規律跟知識,比如關於春耕有一課是這麼講的:春耕深一寸,頂上一遍糞,春耕多一遍,秋收多一石,努力增產愛國家,生產模範人人誇。


  白靈上課就是捧著書照本宣科,她唯一的農業生產經驗,還是那兩次學校組織下田,她不懂,學生更不懂,無非就是搖頭晃腦背誦內容,白靈按照字面的意思講講,一堂課就算完成。


  白靈一天得上不少節課,同樣的東西兩三個班重複講,現在沒有胖大海可以喝,白靈上課總會隨身攜帶小鋁壺,講課的間隙喝上幾口,一堂課下來,小鋁壺的水見了底,嗓子還是火燒火燎。


  當老師最費嗓子,聲音小了學生聽不見,聲音大了自己嗓子疼,學校有鍋爐房可以接水,學生老師都去這接,下課的間隙白靈過去,前面都是排隊的學生,瞧見白靈主動讓開一條路:」白老師你先接。」


  要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一張張幼稚的小臉,兩隻胳膊加一起還沒水杯粗,白靈站在最後面:「你們先接,老師不著急。」


  白靈接了水回辦公室加幾顆金銀花進去,金銀花是晒乾的,胖嬸院里種了幾棵金銀花,把盛開的花朵摘下來晾乾做成乾花,她閨女在供銷社整天和人打交道費嗓子,所以胖嬸年年準備點金銀花給文桂喝。


  胖嬸心腸熱,白靈一個人在縣城連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所以平日里不少幫忙,白靈當老師更毀嗓子,於是給了白靈一小把。


  嗓子如果毀了是不可逆的,所以白靈平時很注意護嗓,反觀其他老教師,有的年紀不大,才四十多歲聲音嘶啞,已經毀了聲帶,她每天多喝點水,多少也能緩解一些。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沒想到還惹出一場風波。


  有人給校長寫匿名信,說白靈上課不認真教學,不停的喝水,耽誤了學生們寶貴的課堂時間,這是工作態度問題,是人品上的污點,什麼時候喝水不行,非得上課喝,絕對不能姑息。


  白靈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哭笑不得,確實,就算是她上課喝水有不恰當之處,也不至於上綱上線扣上一頂大帽子吧,她可不敢戴。


  一小的老師們上課就是帶著課本教案去,拿著水壺的也有,相對不太多,主要是沒這個習慣,匿名信,匿名信,誰想整你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既然有人投訴,學校就得調查處理。關鍵是在有沒有耽誤學生上課這方面,至於喝水不喝水,學校領導沒當做一回事。


  白靈照常上課,同個辦公室的人被找過去問話,主要是問白靈工作態度的問題,好在白靈平時人緣不壞,沒有利益衝突下,同事們說的都是誇她她的話。白靈教學的兩個班的班幹部也被抽查出去問話,白靈後來才知道,三年級一個班長下課悄悄告訴她,領導問白老師的情況,他們所有人都說了白靈講課生動有趣,平時認真負責,讓白靈放心。


  白靈面上不漏聲色,暗地裡想查出來是誰在背後捅她刀,還是老大姐有本事,她的大姑姐是行政崗,這件事也參與調查,那封信還在文件袋裡裝著,老大姐托她悄悄拿出來,反正事情都被受理了,這封信也無人問津,中午老大姐約白靈去學校操場西邊見面,把信掏出來給她看,白靈氣的直哆嗦。


  老大姐說幫她拿信的時候,白靈沒抱什麼希望能找到人,如果說誰跟誰有利益衝突,那有的可也多了,下個月學校要評優秀教師,正式實習的都有機會入圍,被評上了可以多發三個月工資,還有其他的獎勵,大家都卯著勁往裡擠呢,白靈也在入圍的名單里,不一定會招誰眼紅。


  白靈把信抽出來看,上面的字體她很熟悉,大家都是一個辦公室的老師,教案會互相傳著看,彼此學習,她寫字有一個習慣,日字旁下半部分從來不收口,另外寫單人旁正常應該是一撇一豎,可她寫出來像小於號,這些帶有個人特色的書寫習慣,讓白靈知道,寫這封信的人是呂慧。


  白靈粗粗瀏覽一遍,無非就是那些詆毀的話,洋洋洒洒寫了兩張紙,白靈把信交給老大姐,淡淡的說道:「謝謝大姐。」


  老大姐安慰她道:「不知道是誰也沒關係,以後防著點,人心難測啊,大家都是同事,這又何必呢。」


  白靈知道了是誰背後暗算她,心裡有了譜,她不是聖母沒那麼大方,一次又一次跟她過不去,再不反擊就能包子了。


  開始白靈閃過一次念頭,懷疑是呂慧,但到底沒證據,她也不想冤枉人,就沒下結論。白靈回教室,呂慧聲情並茂的跟其他老師聊天,白靈回到自己座位準備下節課的教案,對白靈的調查持續了半個月,後來沒查出什麼實質內容,白靈帶的班級考試成績也不差,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告誡她注意課堂影響。


  匿名信在白靈的生活里劃出一絲波瀾,但是並沒有實質性的影響她,他們這四個臨時老師,最後只能留下兩個,還得是考上正式老師才行。


  四個人心裡都清楚,鄉里村裡的學校更缺實習老師,環境跟條件不如縣城好,大家自然更願意留縣城。


  臨時老師跟一茬茬韭菜似的,想招的話外面很多人擠破頭皮往裡擠,他們唯一能留下來的渠道,就是通過正式老師的考試,白靈聽老大姐跟她透露內幕消息,學校里的編製是有限的,目前只能留下兩個人,也就是說,即使他們四個全考上正式老師,一小也只能留下兩個人。


  另外兩個並不是捲鋪蓋回家,而是會分配到縣城下面的學校,比如鎮里或者村裡的小學,同樣是小學老師,縣城跟農村的可有天壤之別,而且眾人心知肚明,一旦分配到下面,再想返回縣城可就難如登天。


  競爭無論是明裡還是暗裡都波濤洶湧,沒有人不願意留在縣城,所謂人往高處走,白靈也願意啊,所以只能更努力,呂慧咬著牙給她下絆子,無非就是想去掉一個競爭對手,讓自己能更順利的留在縣城,白靈不會讓她如願。一報還一報,做壞事總得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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